赤韶抿起嘴巴,不乐意了。
外公摆摆手,示意她出去:“我和你姑单独说说话。”
赤韶不情不愿地退出去,却不走远,趴在门板上偷听。
外公:“你和我说说实话,到底作甚带她走?”
赤香:“显贵说,从来和汉人造反的,没有个好下场,赤硕我管不了,总不能让韶儿再丢命。”
外公沉默了会儿,问:“赤江保不住了吗?我听说黑劳很有本事。”
“他再有本事,还能做赤江的主?”这话是夕显贵说的,赤香和老头子没什么男女之爱,但服他这个丈夫,笃定道,“韶儿跟我走,你们还有条退路。”
一片寂静中,赤韶听见外公低沉的声音:“行。”
听到这里,她就知道大局已定,不敢再偷听,踮起脚尖,一溜儿烟钻进了林子。
竹林比外头更深、更暗、更诡诞,好像藏着什么猛兽。
密林深处,一间乌黑的竹楼静静地立在那儿,周围不见半个邻居,黑洞洞的,好像一条张口的巨蛇。
赤韶轻手轻脚地溜了进去:“阿婆。”
屋里,一个盘腿的苗族老太婆抬起了头。她皮肤很白,白里透着青色,几条小蛇在地上爬来爬去,鳞片磨蹭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是金竹寨的蛊婆。
年轻的时候,她和寨主儿子相恋,却被棒打鸳鸯,於是两人私奔外逃,可没过多久,就被寨主抓了回来,彼时,早已生米煮成熟饭。
回来后,她生了个女儿,可按照寨子里的规矩,蛊婆不能结婚,所以把孩子给了情人,自己搬进了竹林深处,鲜少露面。
可赤韶不管这些,她娘难产而死,爹也死得早,外公宠她,她就经常溜进林子里找阿婆。
“阿婆。”她盘腿坐下,“姑姑来了,她要带我去夕照。”
蛊婆很冷淡:“去吧。”
“我舍不得你们。”
“留在这对你没好处。”她冷冰冰地说,“你不能管寨子,难道想和我一样,一辈子都被关在这里?”
赤江有多个寨子,各寨都有自己的寨主,平日里听土司调遣,但寨主之位多是父子相继。土司强硬些的,或许能让儿子接手,可赤硕和赤韶不熟,不可能为她安排。
赤韶的命运不是当蛊婆,就是嫁出去做寨主夫人。
然而,今年十四岁的赤韶没想这么多,反倒替亲人鸣不平:“生病的时候想到阿婆,平时怕您怕得和鬼似的,真是没有道理。”
蛊婆抚摸着盘桓在手腕上的蛇,它嘶嘶地吐着信子。
“出去吧。”蛊婆的视线穿过竹楼,投向茫茫大山的彼岸,“走到外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赤韶愣住,抬头看向自己的外婆。
她眼底迸出热切的光,像一只飞过山峦的雄鹰,而不是只在地上爬行的毒蛇。
但这样的光辉,只有一瞬间,很快归於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