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笑了笑,伸手斟酒,露出腕上剔透的碧玺珠子:“多谢先生夸赞,但您再怎么夸,我还是那句话,左大人到了贵州,我们自当照拂,可京城千里之遥,恐怕鞭长莫及。”
谢玄英微微挑起眉梢。
姜元文这是趁他不在家,打算先说服丹娘?
“夫人可知,此事关乎道统?”姜元文口吻严肃,“若任由陛下朝令夕改,绝武宗一系,必令天下人耻笑。”
程丹若道:“我知道先生的意思,礼法道统,关乎人伦祭祀,不可儿戏。”
其实,大宗绝嗣,小宗崛起,都是常见事,没啥好大惊小怪的。皇帝最重要的问题在於,他先当了武宗的儿子才能继承皇位,如今却不想认这爹,难免让人觉得过河拆桥。
如果开了先例,以后大家谁还敢过继?过继来的儿子继承家业,转头就带着家产投奔亲爹妈,黄泉下都要呕血。
“这个道理,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她问,“先生认为,陛下缘何为此事?”
姜元文沉吟道:“追諡齐国大王为帝,於陛下并无妨碍,但齐王一脉就有别於其他诸王了。”
程丹若点了点头。
皇帝如今是武宗一脉,各大过继的候选人,如丰王、承郡王、齐王子等人,名分上差不多,但如果老齐王成了皇帝,齐王就是关系最近的,按礼法,头一个过继的就是他的儿子。
或者,说得更难听一点,皇帝没了,兄终弟及直接轮到齐王!
这就是名正言顺。
但她道:“我与先生所想不同,此事与过继无关。”
为一个过继的嗣子名正言顺,而大动干戈,皇帝脑子又没坏。嗣子名正言顺,哪有自己皇位坐得稳当重要?
又不是亲生儿子,从未见过的侄子,至於吗?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案有很多,加强帝王权力,排除异己,或是别的什么,但程丹若却觉得,最要紧的并不是政治目的。
“人想认亲生父母,是本性常情。”她道,“若有一天,要姜先生不认生母,只认嫡母,让你做嫡长继承家业,你可愿意?”
姜元文沉默一刹,斩钉截铁道:“家财万贯,焉能比骨肉亲情?”
娘是妓女,也是亲娘。
“这就是我想劝先生的理由,”她叹息,“人情不讲道理。”
皇帝在位多年,手段老辣,如果是为了政治目的,自可用别的手段,未必要拿亲爹妈做筏子。
他这么做,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是“想这么做”,而不是“只能这么做”。
这就使得此事变得极为枣手。
皇帝是人,有人的私利,也有人的私情,却早已有别於普通人。君权给了他与众不同的“人性”,或者说“神性”,那就是——普天之下,唯我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