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离得这么静的时候,纪云禾才感知到,原来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是能从眼睛里钻出来的。
「你说你会来陪我。」附妖眼中满满湿润起来,「我等了你好久。」
纪云禾心想,她可真是个爱哭的附妖。
青羽鸾鸟是个举世闻名的大妖怪,她是不可能爱哭的,所以这被剥离出来的情绪,应当是有她内心之中,难能可贵的脆弱吧。
「抱歉。」被一个哭兮兮的女孩子这般充满情意的看着,纪云禾忍不住说出了这两个字。
她想,如果是真的宁若初,大概也会这样说的吧。
而这两个字,彷佛是触动一切的机关。
附妖伸出手,双手环抱,将纪云禾抱住。附妖身体没有温度,宛似潭水一般冰冷,但她的话语却带着满满的温度。
「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她抱着纪云禾,声音带着哭腔,却是藏不住的满心欢喜。
纪云禾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这个附妖如此轻易就相信了她的可能性。
这个附妖相信她是宁若初,是因为她……或者说是青羽鸾鸟本人,她从始至终就打心眼里认为,无论多久,无论何时,宁若初一定会来,她一定能等到他。
所以十方阵中来了人,那人说自己是宁若初,那不管是男是女,是神是鬼,只要那人说了,她就一定会相信。
她不是相信那个人,她只是相信宁若初。
相信他一定会实践他的承诺,相信他一定会来,无论是什么形态。
这十方阵中,青羽鸾鸟等候其中,忍了百年孤寂,或许生了恨,或许生了怨,或许这些恨与怨都强烈得可怕,但这些情绪,最终只要一句话,就能尽数化解掉……
「我终於……等到你了。」
附妖如此说着。
纪云禾倏尔心口一抽。
附妖周身的黑气大作,终於了结了这百年的恨与怨,守与盼,脆弱的等待和无边的寂寞。
黑气飞舞,状似一只黑色的凤凰,挥舞着羽毛,踏着动人的舞步,飘飘嫋嫋向天际而去。
而便在黑气飞升之时,远处悠悠传来几句好似漫不经心的吟唱歌声,歌声喑哑,和着黑气的舞步,不徐不疾,悠扬而来,又散漫而去。
绝色的舞与绝美的歌共伴一程,宛如神来之笔、天作之合。未有排演,却是纪云禾赏过的,最完美的歌舞。
歌声停歇,舞步消散,空中只余一声遥远的鸾鸟清啼,回响片刻,终也归於无形。
纪云禾望着这片无边无际的金色天空,过了许久也未回神,直到耳边忽然传来水声低沉的轰隆声,她才猛地被惊醒过来。
一转头,身边本来满溢的潭水在附妖消失之后,竟像是在被人从底部抽干一样,轰轰隆隆的下沉。
纪云禾一愣,来不及思考情况,她唯一能想到的是,阵眼在这里,他们要从这里出去,但现在阵眼出现了变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变化,可现在不出去,之后或许就出不去了!
纪云禾拔腿就跑,却不是纵身跳入潭水中,而是往长意所在的方向奔跑。
她可不想变成宁若初,让别人一等就是一百年。
她说过的承诺,那就一定要实现。
但没让纪云禾跑多远,溪水那头,像是箭一般游过来一条大尾巴鱼。
竟是比纪云禾这双腿不知快了多少。
纪云禾见状有些生气:「你能自己游啊!那之前为什么还让我背来背去的!」
长意一过来就挨了一句骂,他愣了愣:「先前没在溪水边。」
「算了。没时间计较了。」纪云禾走到长意身边。两人站在溪水流入潭水的地方,纪云禾指着潭水道,「咱们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
「你看,先前潭水满溢的时候,潭中是有水往溪中流的,现在潭水下沉,所有的溪水反而在往潭中灌。这十方阵中什么都没有,照理说也不该有水。而按五行来说,水主生,现在水急退而去,按我的理解,是生路慢慢在被断了。这十方阵,很快就要变成一个死阵。要出去,我们只有跳下去。」
长意眉头皱了起来:「那就跳。」
「但这只是我的猜测,这猜测很可能是错的,如果跳下去,我们或许反而会被困住。这下面有什么,我们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长意转头看纪云禾:「两方皆是不确定的选择,你要与我商量什么?」
纪云禾严肃的看着长意:「你会猜拳吗?」
长意:「……」
他沉默片刻,认真发问,「那是什么?」
长意想,能在这个时候提出的,那一定是什么不得了的术法或者法器吧。
「来。」纪云禾伸出手。
长意也跟着伸出了手。
纪云禾说,「这是石头,这是剪刀,这是布。」纪云禾一边说着,一边在手上做着示范。
长意严肃认真的记下。
纪云禾盯着长意的眼睛,继续解释:「我数一二三,你随便从刚才的手势当中出一个。一,二,三!」
纪云禾出了布,长意虽然很迷茫,但也认认真真的出了拳头。
纪云禾张开的手掌一把将长意的拳头包住:「我出了布,布能包住你的石头,所以我赢了。」
长意愣了一下。
水声下沉的声音依旧轰隆,长意静静看着纪云禾:「所以?」
「我刚在心中决定,我赢了我们就跳下去,你赢了我们就留在这里。」纪云禾包住长意的拳头,咧嘴一笑,「所以,我们跳吧。」
长意再次愣住,本来清冷的鲛人,在遇见多可怕的虐待时都未示弱的「大海之魂」,此时满脸写着一个问句——
「这么随便吗?」
好歹……生死攸关……
「抉择不了的时候,就交给老天爷吧。」
纪云禾说完,没再给长意拒绝的机会,她往后仰倒,笑望长意,任由身体向黑暗的深渊坠落,而包住长意拳头的手掌一转,蹿入他的掌心,握住他的手掌,再也没有松开。
人类的手掌比他温热太多。似能从手掌,一直温热到他心口,甚至热到鱼尾的每一片鳞甲上。
银发翻飞,发丝上似也还留有她唇边的温度。
长意呆呆的看着纪云禾笑弯的眼睛,任由她拉着自己,坠入深渊。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
他觉得比起他来,这个笑着跳入未知黑暗的驭妖师,才更像他们人类口中所说的……
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