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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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条蛇,在终南山修炼,有两个名字。师傅叫玄晶,是一条头顶七星的玄蛇,活了一千八百年,是个就快要得道成仙的老妖精。
我跟着他已经修炼了足足九百年,再过一百年就要到千年天劫。
一百年,是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间。
对於我们这些茫茫然不知何日所终的妖怪来讲,一百年和一天一个月一年乃至一千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就是一段时间而已。
但对於人生苦短,匆匆就是一生的人来讲,一百年就是沧海桑田,世事变幻。
往前数一百年,在我八百岁的时候,我曾经跟着师傅去过一趟人间。
没错,人间,那个红尘俗世,纷乱痴迷的人间。
在人间,修炼是一桩很严肃,很认真,很隆重也很复杂的事情。
然而在终南山,对於妖怪们来说,修炼只不过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我在水洞里睡了整整一百年,春雷炸响,水洞里轰隆隆的声音将我惊醒。
刚醒的时候有点犯晕,都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彷佛间似乎抬头依然能看到金光摇曳,水波荡漾中一张春色如花的笑脸,那眉间的红痣,一如朝阳出生似的殷红如血。
然而光影摇曳过,一切又变得漆黑如墨,好似掉进了一双幽深的双眸里。
那样熟悉,熟悉的令我心慌,令我心颤。
到底是谁?是他还是他?
我茫茫然从水洞里游出,扑面而来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翠绿。终南山的莲池里已经冒出了许多荷叶的嫩芽,那滴鲜的嫩叶彷佛是天底下最无暇精美的翡翠,带着一种灵性。
可惜我却无暇欣赏,咧着蛇嘴打了一个哈欠。
我睡了多久?
肚子都空了,一定是很久很久。
爬上池中央那只大石龟的背上,我回头数自己身上的鳞片。
一五,一十,一十五,二十。
咦咦咦,竟然一觉就过了一百年。
一百年,就这么睡过去了?
我使劲摇摆一下脑袋,只听得天空上一声炸响。
轰隆隆,震得我脑子霹雳哗啦。
靠,一百年啊。
那丹琛可能早已经投胎转世,再世为人,从一个呱呱坠地的稚儿变成了中年谢顶的老头子呀。
完蛋了完蛋了,怎么会一觉就睡了一百年。
哀嚎一声,我从龟背上跌落,噗通一声,落水。
水花惊得那漫天蔽日的嫩叶纷纷颤抖起来,摇落一阵春雨,哗啦啦打在我头顶上,浇了我一个透心凉。
有没有搞错,这种事,这种事我怎么竟然会给睡过去了。
师傅,你是英明的,我果然是一条只知道吃喝睡觉的小笨蛇。
不行!现在不是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时候。
时间不等人,岁月不饶人。赶紧的,我得趁着丹琛的转世还没死之前找到他才行。
变成中老年男人不怕,丹琛无论是什么样子,在我的心目中他始终是丹琛。
当然,年轻英俊的少年总比老头子要好。
不过没关系,终南山多的是仙草灵药,失去的青春咱们可以补回来。
心动不如行动。
我蹭一下从龟背上跳起,张嘴呼出一口气,化成云,踩上就呼呼的飞。
去吧,去人间,那是一个值得一去的地方。
人间,一百年过去了,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但似乎又什么都变了。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人依然是人,但到底什么变了,什么没有变呢?
我穿梭在熙熙攘攘的集市里,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经过我身边的人。
他们是谁?曾经是谁?将来又会是谁?
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熟悉的味道。
麻花和包子,还有甜甜的酒酿,酸酸的山楂糕。
呀,食物的味道丝毫也没有改变。
这依然是人间,我曾经熟悉的人间。
那么那些熟悉的人呢?又在哪里?
远处传来撞钟的声音,光光光。我抬头看,是玉泉山。
啊,那里有一个寺庙,就是当年望月修炼的地方。
看看她去,一百年过去了,也不知这小黄鳝精有没有再次修炼出个人模人样来。
心随意动,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寺庙门口。
一抬眼就是怒目金刚,十八罗汉,凶巴巴的,好不讨喜。
我做个鬼脸,一吐舌头。
这幅凶样竟然也能受的人间香火?人呐,欺善怕恶,果然的。
绕到后院,小小的放生池,青砖石块上满是青苔,年复一年把石阶上的莲花掩埋。就像是一个心事重重的女人,掩埋着自己的重重心事。总以为已经埋得天衣无缝,却总在边角处泄露一丝半星的天机。
恰似当年那扭捏做姿,为一个男人陷落情爱的狂狼小妖精。
我抿嘴笑,踮着脚凑到栏杆边,唤了几声。
「望月,望月,我是胭脂,我回来了。快出来见我,你这没良心的小妖精。」
唤了两遍也不见动静,倒是池里游来游去一副懒像的红鲤鱼都纷纷翻着白眼看我。
它们还交头接耳,嘴巴噗噗噗吐泡,说一些诸如我是不是个傻子的闲话。
我一瞪眼,信子丝丝一吐。
「你们这些笨鱼,别以为本大仙听不见。」
这些胆小的鱼立刻四散,吓得都沉到水底。
我撅着嘴生了会气,然后念咒将池底最年长的老乌龟给唤出来,细细问它望月的事。
老乌龟带着一尾小鲤鱼出来,磕磕巴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望月?黄鳝?好像是有这么一条黄鳝,只不过……她不大出来,总是呆在自己的泥洞里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后来……后来就不记得了……大约……大约是死了吧。」
「死了?」我一下就跳起来。
开什么玩笑,妖怪修炼着修炼着还会死?
「老龟你休要胡说!」我跳上去一脚就踩着老乌龟的龟背,发起飙来。
旁边小鲤鱼急忙告饶。
「大仙息怒,大仙息怒。龟爷爷没有胡说,大仙,那黄鳝……她真的在十几年前就……就死了。」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拒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