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於是讶然。
这说得好好儿的案情,怎么突然冒出这些来了?
陈滢望住他,面色是一如既往地淡定:“钱天降的屋子虽还算干净,但床底下却很脏。我猜他一定很懒,再一个,
你派去的两拨人手,应该也不是很会打扫卫生。”她嘴角动了动,又续:“方才勘察时,我特意爬去床底,发现死者床下杂物颇多,这些脏袜子、鸡骨头之上,皆是浮灰厚重,想来至少十天以上无人清扫。也正因如此,这半枚脚印便此留了下来。”
她指向标注之处,特意将纸面转了个方向,以使裴恕看得更清楚:“你看,这脚印的脚尖儿是朝向床头的,印痕尚新。而根据床下的脏乱程度,以及被褥的脏乱程度来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绝不是死者或是家丁、侍卫留下的,他们平常根本懒得碰这个地方。”
这干净的声线如涓涓细流,宛然於裴恕耳边。
不知何故,他竟有刹那的恍惚。
那一刻,他忽然便想起,在他小的时候,母亲似乎也曾说过相似的话。
“脏死你算了。 ”记忆中的那个妇人,放下侯夫人的尊严,亲手拿着笤帚,一面扫出床底的杂物,一面恨恨看向那个英武的男子。
而每当那时,那英武男子便会讪讪地笑,手脚没处放的样子,覥着脸辩解“我每天都叫人扫地来着”。
那妇人便会用力拿笤帚磕砖地,一脸地嫌弃,骂那男子“就知道表面儿光,床底下从不扫,偏毛病又多,不肯叫人服侍,只来累我一人”。
虽是恨恨地说着这些,可是,裴恕却觉着,那个妇人——他的母亲——其实是欢喜的。
父亲也一样。
那些小小的抱怨、小小的辩解,像阳光下轻舞的碎屑,细小而又温暖。
他还记得他们说话的样子,唇角、眼底、眉间,溢着欢喜、满含快乐。
思绪如水波漫散,裴恕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所以,我就此推断,凶手是站在床头动的手。”陈滢终於结束了讲述,一抬头,忽觉裴恕面色不对。
“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了?”她问道,一双明眸凝在他的身上。
刹时间,裴恕如被烫伤,从心口到四肢,火辣辣地痛。
他马上便回过神。
讨论案情正到紧要关头,他竟一任思绪乱飞,委实有负她对他的这番情意。
“我并没想什么。”他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扶剑的手改去扶额:“此案疑点甚多,只是,在你来之前,我却毫无所觉。”
言至末梢,语气已是格外郑重,望向陈滢的眸光,亦自端然。
“阿滢,幸得有你在,事情才有了转机。”他道,醇厚的声线,仿似含着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