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狸整个人都已经丢了神魂,娇柔的身体摔在地上,溅起了一蓬泥水,更溅起了一声谁也听不懂,分不清是哭是笑是哀呼是惨嚎的嘶叫!
锥子不看其他人一眼,目光就直勾勾的瞪着那个隐隐约约的洞口,咬着牙一字一顿的低吼:「你在里面?你是孔弩儿?」
不久之后,一个有些发蔫、好像大病未癒的声音,软绵绵的响起:「淋漓,是我!」
锥子竟然发出了嘎的一声、好像鸭子叫似得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另一个温乐阳似曾相识的厚重声音,满是纳闷的问道:「说什么呢!」两个声音,都从洞口中传来。
语音甚至刚刚传出去,还没来得落在地上,猛的一声怪响,苌狸从心肺之间,恨恨狠狠,用尽了两千年里所有的力量,挤出了一声足以让天地绽裂的嘶鸣:「拓斜!」同时猫妖身上霍然绽放起猎猎妖威,一下子把漫天暴雨尽数托在半空之中!
荒山暴雨尽数凝滞,不过两个字之间,就积攒成一座湛湛的湖,一滴天地清清的泪,旋即四分五裂,随着苌狸那一口殷殷惨红的鲜血,轰轰浩浩砸碎了所有人的心!
温乐阳试探着身前水蓝剧毒,依旧如离离山中那么淬砺,而且毒量之大,决不是自己能承受的,毫不客气的说,要是凭着人来趟,把所有同行的修士都扔进这小小山坳,也未必能有人冲进石洞。
孔弩儿的笑声有些仄仄,但听得时间稍长,却让人说不出的舒畅:「山洞里有我的法术,他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只能听到我的话。」
拓斜打鼓似的抢话:「没用的,你说什么都没用的,除非你死,否则我便一直堵下去。」
孔弩儿的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无奈:「两千年前,是猫妖毁了我的镇妖大阵,坏了我的大事,又不是我害了猫妖,你堵住我两千年没关系,但总要讲些道理,明明是我吃亏在前……」
不等仙师说完,拓斜就笑道:「就是因为你吃亏在前,我怕你找她报仇,所以才来堵住你。」
所有人都想哭想喊想发疯,其实大家都猜过,可除非亲耳所听、亲眼所见,谁也不敢相信,菜坛子拓斜,竟真的把修为通天的仙师孔弩儿,堵在这座山坳里整整两千年!
孔弩儿居然叹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的对着外面的人说:「这个拓斜,执拗的很啊!」
拓斜根本不理会外面是否有人,哈哈大笑着回答:「你是修为通天的老妖怪,论心智,我差你千万倍!」
孔弩儿呵呵的笑道:「客气了。」
「不过,」拓斜其实一点没客气:「我什么也不管,只认准一件事:杀你!杀不了你,也决不能让你离开!你便有一百个心窍,有一千种算计,有一万个想法,也没一点用处。」
孔弩儿是什么人,甘冒奇险夺舍本尊、略施小计便借千仞的身体催发句芒灵种,玩弄天下高手於股掌之间,论心计深沉、计策周密,放眼天下也没人能和他比得了,这两千年他被拓斜堵在山坳石洞之中,不知用了多少办法,却始终没能离开石洞半步。
管你心智通天,我只认准一事:杀你!
两千年,一个聪明绝顶,一个心思执拗,就那么较量着,直到现在。
虽然看不见,但温乐阳感觉,孔弩儿应该是耸了耸肩膀,满脸的苦笑:「猫妖就在外面。」
「不信!」孔弩儿挺耐心:「我的图谋已败,猫妖领着一群虾兵蟹将杀了老二,队伍里应该还有你的徒子徒孙。」「不信!」
孔弩儿乐了:「我的天劫已至,你要还堵着,可得给我陪葬。」
「不信!」
一群人闻言都大吃一惊,武痴三味挥起飞剑,猛的爆喝了一声:「疾!」话音落处,神剑如浮光掠影,向着那座小石洞飞斩而去,想要提醒拓斜,外面的确有人。
可气势煌煌的飞剑在飞跃剧毒禁制的时候,突然哀鸣半声,就像一条被抛到半空的鱼,挣扎扭曲着,摔落在地,转眼也被染成了水蓝之色。
武痴三味惊呼着就摔倒在地,拓斜布下的剧毒禁制,连绝顶剑仙的法宝都无法掠过。
别人尽数惊骇,知道孔弩儿的天劫之说确有其事,唯独最该着急的苌狸,早就忘了身处何事,眉宇间尽是那份属於心上人的一脸微笑。
就连一向不理男女情怀的旱魃都急了,倒头对着苌狸低吼:「快想办法......」
苌狸摇了摇头:「就算他能看到外面,听到外面;就算我能把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事情、说过的话告诉他,他也依旧是那两个字:不信!」
「这个人啊,从不肯回头的。」说着,苌狸又笑了,从容、亲切而明皓:「他们都不懂他,他认准的事情,便无更改了,孔弩儿不死他绝不会出来。」
孔弩儿一改先前的仄仄,霍然发出了一阵大笑:「好猫妖,还是你懂这个菜坛子,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困住我两千年!」
拓斜锵锵闷吼:「少来这套,不信!」
人人都担心拓斜,却只有激动过后的苌狸最镇静,莫名其妙的笑着,莫名其妙的说着,不管拓斜能不能听到:「我喜欢热闹,两千年后的花花世界,有趣得紧;我喜欢漂亮,两千年后的衣服鞋子,好看得紧;我喜欢欺负人,两千年后的绝顶高手,都憨厚得紧;我喜欢高高在上,两千年后的徒子徒孙,也孝顺得紧。」
苌狸伸手,轻轻摀住颈上那道红痕:「我离开了山洞时,本不怕你已死。你若死,我便陪你是了,没什么大不了。可十几年里,我却越来越怕你已不在,因我越来越喜欢这世界,所以盼着你还活着,能陪我一起坐小山那么大的轮船,能陪我一起去逛到处是镜子的商场,能陪我一起尝尝小麦酿的啤酒......」
说着,苌狸的眼睛亮了起来:「有个地方,有一座塔,斜了几百年了却不倒,我第一眼看到那座塔的时候,就忍不住歪起了脖子,当时我就在想,等找到你,一定要你替我把那塔推翻,让它倒下,大伙就都踏实了......」
「就是这样,我每到一处,就会想想你在我身边会怎样,越想的开心,便越不舍得你死,可天下这么大,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啊!」
说到这里,苌狸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这蓬泪水,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喷了出来!
只哭了一声,苌狸便止住了眼泪。
「我迷上了这花花世界,所以怕你已死,不是我不舍得随你而去,而是怕让你陪我一起快活的那份小心思,落空!」
「有舍得,有舍不得,这便是做人的滋味么?拜你所赐!」
「等我随时准备着随你而去的时候,才总算明白了,我也是为你才笑嘻嘻的活着,才笑嘻嘻的逍遥!」
「你若死,我就……砸沉了小山样的轮船,轰塌镶满镜子的商场,烧尽天下的小麦,推翻那座斜塔,然后随你而去!」
「可现在,你没死,我便不流泪,不胡闹,不发疯,不难过,我等你!」
「等你死也等你活,等着陪你去游历天下,也等着给你收屍埋骨,等着为你生十个孩子,也等着为你披麻戴孝!」
「知道你为我而死,我心疼到无以复加,可即便此刻天塌了,地陷了,所有敬重我的拓斜传人都用藤条指着我骂『你这妖女害死我家师祖』,我心里还是有一份偷偷的得意,放眼天下,拓斜,我所爱之人,只为我一人而死。」
说完最后一句话,苌狸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嘴角的血迹,随手抽出小掌门刘正的佩剑,当做镜子来映出她那份绝伦的美,开始悉心的打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