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是没凭没据了?」
「怎么没有?成载的颈子后头有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我相信你夫君后颈上应该有这样的胎记。」
炎雨阳一愣,顿时哑口无言,缪夫人是有备而来的,她没有说错。
见炎雨阳僵着脸说不出话,缪夫人不屑地撇了撇唇,眼神带着浓浓的不以为然。
她是听说缪成载与炎家大小姐成亲了,可她以为那不过是他为了依靠炎家所使出的权宜之计。她相信只要自己能给出更好的条件,像他这种吃过无数苦头的人,便会知道该做出何种决定对他而言最有利。
「载儿,你不跟大娘一起回家吗?」不再理会瞪着自己的炎雨阳,缪夫人再次朝着缪成载喊话。
这孩子被她刻意遗弃时还很小,她料想他不会明白事情真相,现在她只希望尽快达成今日前来的目的,像炎家这样的「小门小户」,若非必要,她一点也不想多待。
「回家吗?」沉默许久的缪成载薄唇缓缓开阖,重复着这对他来说极度讽刺的两个字。
一个女人当初狠下心来遗弃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如今又极度希望他回家,这是为什么?
「对,咱们回家去认祖归宗,到时你就是缪家的主人,再也不需要仰人鼻息过活了。」
想弄清楚缪夫人的盘算,也不想太快让她称心如意,所以他淡淡地开口道:「缪夫人,我想我妻子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儿就是我的家。」
虽然他不姓炎,但却是炎家给了他现在的一切,缪家对他来说,早已是个陌生的是非之地,唯一能让他心甘情愿回去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为自己和他枉死的娘亲报仇。
就是靠着这个信念,他才能在龙蛇杂处的市井中活下来,也因此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炎家的信任,然后专心一志地壮大自己与炎家,进而打击着缪家的産业。现在缪夫人打着寻亲的灯笼找来,如果缪夫人真以为他是三岁娃儿那般好骗,那么她将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胡扯!你姓缪,现在是缪家唯一的继承人,怎么可以抛弃自己身上的责任,没了尊严地依附在炎家?」缪夫人扬怒,板着脸教训他,好像他的话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您真的很希望我回家?」缪成载扬起一抹笑容,语气平淡地反问,态度轻松,显然一点也不在乎她对他的批评。
令他注意到而微蹙眉的,是她此时此刻眸光中闪现的誓在必得。
她一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也似乎是铁了心要让他回缪家,他瞧见她看着炎雨阳时眼神森冷,心中蓦地一凛。
想到娘亲的惨死,他深知一旦炎雨阳成了这女人的眼中钉,对方绝对会无所不用其极的除掉她,所以就算是为了心爱女子的安危.他也真的该回缪家一趟了。
不过这回,他不会再心慈手软了,他会一举拔除缪家所有的基业。
「这是自然。」缪夫人锐利的眼睨着站在一旁的炎雨阳,表情挑剔地说道:「至於这个女人,她配不上你。我希望你在回家之前能与她做个彻底的了断。」
「你……」有生以来头一回,竟然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她配不上缪成载,炎雨阳气极了,瞪着缪夫人冷冷地说道:「就算炎家是小户起家,也好过肮脏污秽的豪门大院,我想若是打小便在缪家成长,我家成载可能还活不到娶妻生子的时候。」
她是本性温婉没错,却也不是省油的灯,这趾高气扬的缪夫人她还不看在眼里。
「哼!粗鄙之词。」狠瞪了炎雨阳一眼,缪夫人对於她的「胡言乱语」显得非常不悦。
他们缪家之主该配的是个更好的对象,尽管炎家已算得上是富裕之家,在商场上也雄霸一方,但在她眼底,像炎雨阳这种女人连替他们缪家男人提鞋都不配。
她心中已经有更好的主母人选,今儿个前来,便是为了找回缪成以载达成两方的联姻,炎雨阳的存在势必是一颗碍路的石头,必要时,她一点也不介意亲手除掉这个阻碍。
「缪夫人,我和雨阳已经成亲了,她是我的妻子。」听到她当着众人的面口出恶言,缪成载挑了挑眉,懒洋洋地出声提醒她。
「成亲了又怎么着?」缪夫人显然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个问题,理所当然的说道:「现在风气也算开放,到时放妻书或休书一写,要结束这段孽缘不是件多难的事。」
感受到被自己握在掌心的小手,在听到缪夫人这些话时蓦地一紧,缪成载深邃的眸子快速掠过一抹恍悟。
原米……还得要这样才能激出她的在意吗?
想来这缪夫人出现得也算正是时候,他正愁不知该怎么让妻子这固执的脑袋相信他对她的真心呢。
转头瞧着炎雨阳脸上气闷的神情,身为一个商人,缪成载深知有时以退为进是一个很有用的法子。
「缪夫人也太过无情了,京城里的人哪个不晓得炎家於我有恩,你的这种做法,不就摆明了要我做一个忘恩负义的薄情郎?」缪成载笑问,态度故意模糊,任由炎雨阳恨恨地甩开了他的手。
呵,不在乎吗?他就不信!
「若是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那么,『情义』两字又算得了什么?」缪夫人一点也不介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反而大言不惭地说道。
然而,更让众人面面相觎的,是缪成载的出声附和。
「这倒也是。」他点头,就在缪夫人认为自己已经达成此行的目的、说服了他之际,他却又突然开口道:「只是关於回缪家这件事,我还是得好好琢磨。」
「有什么好琢磨的?你若承认自个儿是缪家子孙,就该立刻随我返家。」缪夫人见他还要拖延,语气不禁急了起来,态度着实让人生疑,好像只消慢上一会,便会大祸临头似的。
「怎么?您很急着要我认祖归宗吗?」相较於她的着急,缪成载只是馒条斯理的探问,双眸更是专注地打量着她。
被他冷不防这么一问,缪夫人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慌,有些欲盖弥彰地急忙说道:「不、不……我不急,是……是你爹急,他急着要见你啊!」
「十几年都等了,也不差这几天了吧?」就在方才那一番试探之后,缪成载已经决定这个「家」自己得回,因为有些事,他还得弄得更清楚。
「您不如就让我再想几天,毕竟我当了十几年的炎家人,即使真要离开,也得好好想一想,同人家告个别,您说是吧?」
「那倒是……倒是……」不复先前的威风凛凛,缪夫人被他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反复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她那忍气吞声的模样,缪成载心里更有把握了,看来这回缪家陷入的困境铁定不小,所以才会让缪夫人不得不亲自前来,而且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嘴角微微一勾,一抹冷笑蓦地在他的唇畔漾开。
等待了这几年,原来还真是值得呢!
为什么他那么笑?
他真的要回去缪家了吗?
明知缪夫人对他压根不是真心欢迎,他一样想要回去?抛下炎家的一切也抛下她?
整个晚上,炎雨阳几乎是食不下咽,满心满脑的都是这几个问题。
其实,他回去缪家,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好,而且正如缪夫人所说,她与他并不适合。
因为她或许一辈子都不能放下对他的猜疑,这样的两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幸福和快乐呢?
明明知道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可不知怎地,她的心头就是沉甸甸,一整晚坐立难安。刺绣刺到手、抚筝琴弦断,就连看个书那些字都像是要和她作对似的,好半天读不进一个字。
可恶!
「我究竟是怎么了?」望着眼前的铜镜,炎雨阳喃喃地对镜中的自己问道。
他要离开不是正好,这样他就会心甘情愿地写份休书给她。这不是她打成亲以来就一直希望自己能做到的事吗?
现在眼看心愿就要达成了,她应该开心得要飞上天,为什么一颗心却是惴惴难安?难不成……她其实对他也是有感情的?
脑中蓦地像是闪过了什么,她心一惊,还来不及细思,突然便有人不请自来的踏进了她的屋子,是她未来的大嫂解慕真。
幼时她也很喜欢这两个大姐姐,但自从她视缪成载为不择手段攀附炎家的男人后,便与解慕真和童靖安这两位未来嫂子逐渐疏远了,如今对方为何而来?
「大嫂,你怎么来了?」
虽然住在同一个屋子里,但炎家宅子何其大,平日要遇见并不容易。彼此心中的猜忌也像一道鸿沟,在她们这对曾经的闺中密友之间留下一道无法跨越的距离。
「我来,是因为想要让你帮个忙。」解慕真望着炎雨阳的眼光中,同样有着一抹复杂的情绪,如果可以,她其实不想来,但她却不得不来。
「什么事?」
「我想要你劝大哥别回去。」在她看来,缪家大夫人对缪大哥根本就不怀好意,如果他回去了,到时那才真的是危机四伏。
「我能有什么理由阻止他回去?」对於她的要求,炎雨阳不意外,她内心也一样担心,只不过她隐藏得很好。
听到她冷淡的话语,解慕真只觉得不可思议,扬声问道:「难道,你真的打算眼睁睁地看他入虎穴?」
「那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事。」如果她已决心离开他的人生,那么又有什么立场再去插手他的决定?
即使她心底也隐约知道缪夫人并非真心想要找回他,极有可能是来者不善,但知道是一回事,能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只晓得现下自个儿的心思早已一团乱,偏偏解慕真又来添乱,让她的心更是惶然沉重。
「怎么不是?你是他妻子,总能在这件事情上说得上话吧?」
闻言,炎雨阳白皙的脸庞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容,炎家上下谁不知道她与缪成载就算拜过堂,仍算不得真正的夫妻。
至少在她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正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她才不知自己有什么立场在这件事上表达她的意见。毕竟缪夫人的态度摆明了不接受她这个媳妇,也巴望缪成载能写封休书给她,从此与炎家一刀两断,难道还要她去求他别走吗?
「雨阳!」解慕真情急地低喊,伸手抓住她的手,「你也知道我、靖安和大哥,曾在街上过了一段不知明天在哪儿的苦日子,要不是大哥带着我们进了炎家这个避护所,我和靖安只怕早已死在街头上。」
这年头没有父母护持的孩子,没几个能像她们那么幸运,能够遇到缪成载这么好的义兄,虽然他不但卖了自己也将她和靖安一并卖了,但这却是他们三人能活下去的唯一生存之道。
他们都是不被家人重视、祝福的孩子,尤其是大哥,所以她更担心他一回缪家便会遭遇不测。
缪家是个庞大的家族,家族内的利益和权势纠葛盘根错节,虽然凭大哥的聪明才智或可抵挡一阵,但是能一开始就避免入险境不是更好吗?
「这些话你应该去同他说,而不是同我说。」皱起了眉头,炎雨阳再一次重申她的立场。
原本还好言相求的解慕真一听到她不带感情的拒绝,旋即变了脸色,一双水灵大眼直勾勾地瞧着她,眼神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望着她,解慕真摇了摇头,眼中尽是浓浓的不谅解。明明不是冷漠的人,为何她对待大哥却总是无情至斯?
就因为……不爱吗?
「炎大小姐!」解慕真张口唤了这一声,昔日情分全都因为炎雨阳冷然的拒绝而消失殆尽。
炎雨阳擡眼望向她,默然无语。
「难道在你眼中当真只瞧得见炎家,看不到一个男人的真心?若是如此,那你就真是个睁眼瞎子,瞧不见大哥为你付出了多少,你……绝对会后悔的。」
失望痛心地说完这番话,解慕真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绝对回后悔的……绝对会后悔的……
这句话就像是个魔咒,日日夜夜在炎雨阳的脑海里浮现,她拒绝承认自己会后悔,可是却忍不住地关心起缪成载的一举一动。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寻着他,她的耳倾听着他的动静,但打从那日缪夫人率众前来炎府到今天,他却不曾再出现她眼前。
想起他这阵子的纠缠,再对比现今的漠不关心,她的心为此乱得很。
为什么?难不成他当真想要回缪家,所以才不再在意她了吗?
连日来的食不下咽已经让她的脸变得苍白无血色,荏弱的模样让田娃急坏了。
「小姐,你再多吃点吧。」田娃瞧主子手举箸停在半空中,好一会没动静,显然又神游太虚去了。
小姐早膳未用,午膳只喝了些汤,现在已经晚膳了,可她方才从食盒里拿出来的东西却一样都没少。
田娃眉头蓦地又皱起,她知道再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主子一定会病倒。
她就说小姐对姑爷也是有情的,小姐还总不承认,如果真是无心,又何苦这样镇日忧心忡忡、食不下咽的呢?
「小姐,若是你真舍不得姑爷离开,不然你去见见他吧,只要你开了口,他一定会留下来的。」
虽然小组没看见姑爷的付出,可炎府里的人谁不知道姑爷最在乎的就是小姐,凡事都为小姐想在前头,所以她深信如果是小姐亲自出马,一定可以留下姑爷的。
「你为何这样肯定?」
炎雨阳不懂,为什么每个人都认定她有留下他的本事?事实上,她与他除了徒具夫妻之名外,什么也不是。
甚至她还一直公然表现出对他的厌恶,这样的她,究竟有什么资格可以留得下他?
「因为姑爷爱小姐啊!」田娃好理所当然的说道。在她眼里,姑爷做任何事都想到小姐,从来不考虑自己的立场是否艰难,倒是小姐却在两人相处上任性得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