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第三章

「快上车。」

「好。」予祥、予恩让予月先爬进车厢,两人再轮流上车,车厢很大,里头铺着软软的毯子,还摆上好几个软垫。

予月上车后,擎曦先用垫子铺上一层,让她往里头坐,待坐德,再往她怀里塞进食盒,他笑着揉揉她的头说︰「吃吧,是你最喜欢的芝麻糕。」

望了一眼他。说实话,她觉得他凶,也觉得他笑起来像孤狸。

她曾见过他同旁人说话,他想要什么,别人非做到不可,若是做不到,他也不会骂人,但是眼光一扫,就让人感觉一股寒气透进骨头里。

她不喜欢这样,让旁人害怕自己有什么好,但哥哥们羡慕死了,还说那是什么天生威仪。威不威仪的她不懂,她只知道,他那么凶,好兄弟们怕他,她也会怕。

可擎曦待自己挺好的,好吃的给她留一份,好玩的不会漏下她,他比哥哥们还细心,连阿娘也说他好。所以他……真的好?

看见擎曦又给予月带东西,予恩笑问︰「予月,擎曦哥哥待你这么好,以后长大给他当媳妇儿,好不好?」

予月歪歪头,认真想半晌后回答,「不成的。」

她才说三个字,擎曦的眉头立即皱起来,凌厉的眼光直视不知好歹的她,脸孔瞬间变得寒冽。

瞧!他这样是不是很吓人?

予月下意识缩缩身子,将自己整个缩进软垫里,好像这样做,擎曦就看不见,不会怒极气极,一把将她抛下车去。

哼!以为他喜欢哦,要不是祖父说话,要不是看她可怜,他哪会待她特别好?

谁让她老是被鬼缠,一年到头手脚冷冰冰,像刚从井里捞起来似地,还有啊,明明就是人鬼殊途,还说什么喜欢做好事,她都不知道,他问过四叔了,四叔说,这丫头再这样下去,定活不过十五岁。

一个短命丫头,还不肯嫁给他?哈!她想嫁,他还不见得想娶呢!

擎曦的骄傲被踩了,像被踩住尾巴的小兽一样,呲牙咧嘴、意图同人咆哮。

「予月,为什么不成,擎曦哥哥不好吗?」予恩又问。

「有位、鬼、爷爷说,我、不、能嫁、人。」

她被擎曦吓着了,刚才那口芝麻糕卡在喉呢口,吞半天没咽下去,擎曦急忙倒杯水,喂到她嘴边。

悄悄觑了擎曦一眼。他不生气了吗?好像是吧,她合作地喝了口他递来的「善心茶水」,把芝麻糕给送进肚子。

「为啥不能嫁?」予祥问。

「因玲我活不太久呀。」

予月笑了笑,才八岁,笑容里竟然带上几分淡淡的忧郁。

擎曦刚压下去的大气再度张扬。

她知道,她居然知道!那个该死的鬼爷爷连这种事都告诉她,就没想想她才八岁,每天见证这么多的生生死死已经够可怜,竟还说这等话来吓她,太可恶了,太过分了。

他捏紧拳头。若不是看不见那个世界,他定要把那个鬼爷爷抓起来痛打一顿。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她黑得像黑珍珠的眼晴里,总是截着一股意味不明的哀伤与看透。

「鬼爷爷在哪里?他现在在呜?在哪个方向!」他怒气冲冲,自己被踩的尾巴不痛了,他现在心疼的是她的尾巴。

擎曦很少发怒的,因力光是一个视线,他就会把人给吓跑,这回他火气大了,为着鬼爷爷那番混帐话。

「放心,我说你可以话到一百岁,你别听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叮自己。」他紧紧握上她冷冰冰的手。

「没错,谁不知道我们家予月人见人爱,鬼见鬼欢,鬼先生、鬼姑娘想把予月拉过去和他们在一块儿,想都别想!得先问问咱们肯不肯。」

予恩也大大,生气那群恩将仇报的鬼魂。予月帮他们做那么多事,他们居然还说这等话来吓她。

「是啊,予月别怕,你有哥哥呢,再不济还有擎曦哥哥,谁敢害你,咱们就让他「魂飞魄散。」予祥一把将妹妹揽进胸口。

她笑了笑,事情不是这样的,可是看他们这么生气,她不多话,拿起芝麻糕继续往嘴里塞。

大家为她不平呢,她居然没心没肺地吃起东西来!予祥连忙转开话题,胡乱找句话问︰「还多久才到啊?」

这段日子,他和予恩已经对擎曦崇拜得五体投地,擎曦说自己在做点小生意,挣挣零花钱,虽不知那个零花钱有多少,但可以眉头皱也不皱就掏银子买下一块地皮、盖厂房、聘工匠、请管事,开始生产他们的棺木笔盒、印章盒、钱筒,可见那个零花钱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上回,三人一起去见云管事,他们听擎曦和管事的对话,敬佩之心油然而生,那怎是个十二岁少年会说的话,字字清晰、条条有理,他家阿爹做生意,脑子都没他行。

直到那天,他和予恩才晓得,做生意—他们该学的事还多着呢,如今生意的事由擎曦一手打理,他们只能传授手艺给工匠们,让他们做出各款成品。

今天是云管事求见他们,他已经将过去三个月的帐给做出来,要请少年老板过目,他们不确定东西卖得怎样,只晓得上回整整拉了三大车子进京城,也不晓得销不销得出去。

堡厂离家并不远,但为了带予月过来,擎曦才决定坐马牟。

下了车,擎曦牵着予月走进屋里,云管事已经等在里头,一见他们到便起身打过招呼,几人分别入座。

厂里简陋,屋中只有一张四方桌和四条板凳,四个男人各坐一边,擎曦拉了予月坐到自己身旁,管做饭的大婶送来茶点后,他们就开始谈生意。

予月听不懂,先是拨着花生米,一颗颗往嘴里塞,后来吃饱喝足,昏昏欲睡,头不时点着,擎曦见状好笑,手一兜,将她揽进怀里。只是下意识动作,他倒也没多想什么,但当她小小的身子入了怀中,胸口竟然滋出一股淡淡的幸福感……

忍不住唇角往旁边拉起,浓浓的凶眉变得婉顺,宽宽的凶唇出现柔软弧线,他低头看过几眼,心想,谁说不能嫁的,他能娶、她就得嫁。

这个男子很恶霸,但他眼角的宠溺会教人游不上岸。

予月有些担心,昨儿个不该贪玩的,天都阴了,她还磨着哥哥出门,阿爹向来疼她,她说什么都允,于是他们出门,和擎曦一起。

他们骑着马在草原奔跑,追逐野兔,小虫从草丛里跳出来,一蹦一蹦的,生命才盎然,他们的笑声穿过天际云霄,仿佛串串银铃在风中敲响。

扮哥们说她有副好歌喉,于是闹着她唱歌,一曲接过一曲,唱得众人心花朵朵开,擎曦并没有夸奖她,但他拿出笛与她的歌声相和,眼光始终没离开过她身上。

他还是很凶,尤其是两道浓眉聚在一起的时候,别说鬼族的叔伯哥嫂,就是她也害怕,可他确实待她很好,比待贺家的姊姊妹妹们都要好。

阿爹说擎曦脾气不好、心计深,这种人性格矛盾,别同他深交。

阿娘却说,擎曦这孩子有能力、有担当,是个足以依靠的人。

予祥哥哥也说︰「擎曦待你这么好,哥哥教过你,身为人应该懂得回报。」

予恩哥哥则握住她的肩膀,很认真说︰「你是二哥最疼爱的人,所以二哥很高兴,以后有擎曦帮着二哥疼你。」

她搞不懂,为什么人人都在她面前提擎曦,但确定的是,擎曦什么都不要,只想牵着她的手。

昨天回程,天终于落下大雨,他知道她怕冷,打开自己的衣服,把她密密实实地包在怀里。

他的身子很大,俯着身,替她遮去风雨,他的胸口很热,抱着他,她像拖住一个大暖炉。

道到抵达家门时,她发觉自己没淋到太多雨水,但他已浑身湿透,一串串水滴沿着他的脸颊滑下,她定定看住他,他在笑,点点晶莹让他全身像镶满宝石似地,晶亮晶亮,闪得她张不开眼晴。

她一直知道,他长得很好看,却从来没像昨儿个那样,看他看得别不开眼。

后来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好像神仙打翻了水盆子,一盆盆水往人间倒下。

整整下过一天一夜,雨势才逐渐转小,阿爹早晨起床,担心雨若继续下,怕有地方要发大水。

雨很大,哥哥们还是想到隔壁贺府上课,阿爹感动到不行,亲自撑伞送几个哥哥过去,可是没多久功夫,他们就回到家里。

「今天师父不上课吗?」予月转头急问。

她本来也要上课的,可是雨这么大、天这么阴,她冷得受不了,只想窝在大炉边取暖。

「擎曦生病,大伙儿全没了兴致上课。」

说也怪,擎曦不是几个男孩子当中年纪最大的,而且搬至临州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可一转眼,他就变成孩子王,他做啥大伙儿便跟着做啥,好像非得他在,事情才做得成似地。

「生病?」予月心急。不会是昨儿个护她,自己给淋坏了吧。

「是啊,他全身发热,大夫用药也不见退烧,屋里的丫头轮流用帕子帮他抆身子,听说那水没几下功夫就变热了。」予样皱眉说道。

他们几个一起上课的,本约齐了想进屋里探探,可贺家二婶和四婶把他们挡在门外,说是怕过了病气,一个还没好一个又病倒,可怎么办才好。

「怎么这样严重?」予月忧心。

「我也担心,会不会是昨儿个淋了那场雨的关系。」予祥后悔,不该把妹妹给宠上天的。这下子,擎曦生病,予月心底肯定也不舒服。

予恩望一眼妹妹,轻声道︰「以前咱们几个发烧,全身热得受不了,只要抱抱予月,隔天就会退烧,不如予月去帮帮擎曦?」

她想也不想就点头,拉起二哥道往外走。

予祥眼见急得往外追上几步,予恩拉回予月,先叮嘱大哥几句,「千万别跟阿爹说实话,就说予月到隔壁同贺家婶婶学绣花。」

他们都知道阿爹的心头病,虽然不赞同阿爹对擎曦的偏见,却也拿他没办法,这时刻不骗着瞒着,若是让阿爹知道他们把予月送去让擎曦抱几下,不被阿爹拿木棍揍死才怪。

「知道、知道,我会处理的,你们快去。」予祥挥挥手,赶紧把人给送走。

雨小了许多,细如鹅毛的雨丝湿不了人。

他们飞快走进贺家大门,穿过小院、行经回廊,奔过好几个亭子楼阁,才进入擎曦所住的精诚居,说穿了,翻过精诚居那道墙,就是予月和三哥、四哥住的小院落。

擎曦常常笑道,等他武功再练得好一点,就可以施展轻功,双脚一跃,跳到予月的屋顶上。

贺二婶和大丫头彩玉在屋里照料擎曦,贺老太爷和大夫在外堂说话,他们都有些愁眉,不明白身子骨一向硬朗的擎曦,怎会突然间烧得这么厉害。

贺老太爷转过头,看见予月同时展眉,连忙笑着招呼她。

「贺爷爷,我来看擎曦哥哥。」

「好啊,爷爷陪你进去。」贺老太爷起身,一手拉住予月、一手牵着予恩,三人一起进内屋。

看见擎曦汗水淋漓的脸庞,予月差点儿哭了出来。都是她害的吧,如果她不贪玩,他怎会病得这么厉害。

他全身像被火烧着似地,头脸手脚,每寸露在外头的皮肤都是红通通的,他的身子不断淌出水珠子,才刚用帕子拭去,又密密麻麻冒出来。

二婶婶说,擎曦衣裳都换过好几遍了,他还是这个样子,全身热得像烙铁,一碰就扎人掌心。

予月不是大夫,可她知道,若是汗一直往外流,擎曦会病得更严重,于是她走到桌边、倒满一杯茶水。

她回床边,彩玉见状,帮她把茶接过手,她使劲儿扶起擎曦,轻声在他耳畔说道︰「擎曦哥哥,你喝点水,好不好?」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觉得一块冰冰凉凉的冷玉在自己身旁,真……舒服,他下意识朝寒玉靠过去。

「擎曦哥哥,喝点水好不,喝了水,很快就会好起来。」

她在他耳边哄着,像小扮哥予音生病时那样,她不断重复说着同样的话,好不容易,他听进去了,擎曦舔舔嘴唇,彩玉见状,连忙把水给递上。

在第一口水滚进喉咙时,他像是在沙漠中寻到甘泉似地,咕噜咕噜,一口接一口把水喝进去,一杯不够再一杯,

就这样,他把整壶茶全给灌进肚子后,眉头才稍稍舒展。

可他依然贪恋予月身上的凉意,勾住她的腰,舍不得让寒玉离开自己。

见状,众人皆是惊异不已。擎曦的身子热得烫人,几个丫头得轮流替手才能帮他把湿衣服给换下,可他赖在予月身上那么久,予月竟然不见半分力难,她都不怕烫的吗?

贺老太爷想到什么似地,先让丫头们替擎曦换上干衣服后,便把所有人全赶出屋外,独独留下予月。

他摸摸她的头说︰「予月,你留在这里照顾擎曦哥哥好不?」

予月婉顺地点了点头。本就是她任性耍赖犯下的错,如果不让她做点事弥补,她晚上会连曦都睡不安的。

「你阿爹、阿娘那边,我会过去说说,你就安心待下。」

「谢谢贺爷爷。」

「好孩子,是爷爷该谢谢你,擎曦是个好孩子,他只是脾气有些硬、有几分霸气,不过他私底下偷偷做生意,早晚他会学得商人的圆滑性情,如果他欺负你了,你别生气,来跟爷爷告状,爷爷帮你骂他,好不?」

「擎曦哥哥从不欺负我的,他待我很好。」她言觉回答。

贺老太爷闻言,眉开眼笑。果然,姻缘天注定。

想同擎曦订亲的姑娘一大堆,他谁也不理会,有时候她们把他盯得太紧,擎曦一个恼怒,欺负起人来,何只是言词刻薄,还满脑子坏计谋,所以……他独独对予月不同,是不是代表他也极喜欢这丫头的!

既是如此,他只要小心注意,别让意外坏了两人命数,他们应该会在此生圆满吧。

顺顺胡子,贺老太爷心满意足地又摸了摸予月的头,说︰「别听信那个鬼爷爷的话,你是个福泽绵长、敦厚善良的孩子,好心终会得到好报应,爷爷保证,予月会吉星高照、福气迎祥,禄财丰裕、百事遂心的。」

「多谢爷爷吉言。」

「你好好照顾擎曦吧,爷爷先出去。」

「好。」

贺老太爷走后,屋里只剩下予月和擎曦,她像哥哥生病时那样,躺在他身边。

她没想错,生病的人都特别喜欢小凉席,才一下子功夫,他就把她勾进怀里。

擎曦的身子很热,比昨天窝在他衣服里时感觉更热,好像有火焰要从皮肤里烧出来,他肯定很不舒服吧。

她由着他抱,好半晌,才抬手触触他的额头。幸好,他不出汗了。

予月被他抱在怀里,很热,但也很舒服。

她从不知道什么叫做热,在夏季,人人热得全身冒汗,恨不得能跳进河里泡凉时,她却感觉不到温暖,顶多觉得不冷、舒服。

冬天,别人是手脚冰冷,她却是从头到脚、从骨头到皮肤,每一处都冷,所以她极喜欢被擎曦牵着手,有他握住的地方,就有股麻麻痒痒的暖,一路透上来。

热呼呼的,予月第一次觉得热,自己好像是躺在蒸笼里的包子,热热的蒸气供得她整个人软软的、涨涨的,真舒服。

实在太舒服了,以至于她忘记自己的工作是照顾病人,不知不觉间,竞窝进他怀里,手脚并用地抱住他,熟睡。

梦里,她和擎曦又骑马来到大草原,绿色的草地铺成毯,红红黄黄粉粉的小花一丛丛茂盛地开着,迎面吹来的风,暖得让她想把它们全给吸进肚子里,让她的肠肺肝肾一起享受温暖滋味。

他开心,她也高兴,他们从马背跳下来,在草地上翻过好几圈,她躺在他臂弯里不停笑着,突然间,他问︰「予月,给我当媳妇儿好不好?」

她知道自己不能当人家的媳妇儿的,可是啊,他的笑脸很灿烂,看起来不像狐狸了,他的眼晴很黑,油亮油亮的,像泡在水里的籽儿,让她脑子犯了迷糊,再加上他暖得诱人的臂弯,让她想一辈子窝上。

于是她点头,说︰「好。」

他笑开眉,把她抱得更紧,而她……

这个白天加上夜晚,没有鬼魂到她床边倾诉冤情,也没有恶灵跑来打扰她的睡眠,她睡得相当好,这是自从她懂事后,第一次睡过的安稳觉。

擎曦异常勤奋地练起武艺,于是短短几年间,横在精诚居和予月院落间的那道墙,再不需要靠梯子相帮,他轻轻一跃,就能精准落在她屋门前。

师父惊讶他的武功精进、一日千里,直夸他天生奇才、是练武的好材料,他露出狐狸似的笑意,啥话都不多说,由着师父去惊吓。

饼去他总是觉得燥热,就算冬天也没办法盖上薄被,否则会满头大汗,在半夜被热醒,非得泡泡冷水才受得住,

这是冬天,而夏天情况只会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