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空摸了摸石碑,然后放下空酒壶,转身离开。

这一仗打了整整两年,两年时间,天朝全面溃败,最后一战,只剩禁卫军孤守都城,令人震惊的是,带兵顽抗,挡住塞北军脚步的,竟然是当初那个人人都以为他是傻子的三皇子。

军营之中,陆岚皱眉苦思,有一人坐与其左,发丝苍白,那人竟是尚还只有二十二岁的陆海空。陆岚抬头问道:“海空,可有法子快些攻下都城?”

陆海空笑了笑:“时至今日,叔父何用着急,塞北军已将都城团团围住,那里只是一座死城,待城中弹尽粮绝之后,我们自是不战而胜。”没有人比陆海空更渴望胜利,也没有人能比他更能隐忍,多年夙愿,今日得以了结,他希望看见更多对方慌乱的样子。

忽然之间营帐外的战鼓之声响起,陆海空与陆岚对视一眼,心中起疑,请战?就都城那副模样?三皇子怕是疯了吧。

“报!”小兵疾行至营帐中:“将军,那三皇子忽然奏响战鼓,说要见陆小将军。”

难道是要请降?陆海空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走了出去,他缓步行至军队的最前沿,三十丈外便是都城城墙。陆海空一头银发在黑压压的军士中显得尤为醒目。

陆海空站定,忽听城楼之上一人猖狂大笑起来:“白发将军陆海空,久仰大名。”

陆海空没理他,在他看来,那人已是败军之象。

三皇子笑道:“陆将军久别不见,可还记得在下?当初你从我这里带走了我的妻子,我甚是想念了一些时候,而今终於能再见到发妻,我们像当初那样,再一起等着陆将军可好?”

再见到发妻……

陆海空眼眸一沉,忽见三皇子从他身后的人手里接过一个东西,三皇子咧嘴一笑,将盖在那东西上的红布掀开,里面竟是一副白骨!白骨的关节处被人用钢钉穿了起来,不能来回活动,看起来尤为僵硬。

陆海空瞳孔紧缩。

三皇子继续道:“从塞外将云祥接回来可真不容易,她一身的皮肉都没了,就剩下这么一个东西,这些年,她在你们塞外过得不好呢。啊……对了,你看她琵琶骨这儿的伤,下属将她拾回来时,在她琵琶骨里发现了这根针,这银针可是当初她随你走的时候我送给她的,一针穿骨,要了她的命。”

拳头捏得死紧,陆海空盯着三皇子,颜如修罗,那个混帐竟敢……他竟敢!

看见陆海空这个样子,三皇子仿似极为高兴,他将那副枯骨的手拉起来,笑道:“陆将军还想不想看看云祥给你打招呼的样子?是这样还是这样?”他将她的手拉着来回摆动,可钢钉穿透的枯骨怎能摆出这些动作,只听“喀”的一声,枯骨的手臂被三皇子生生掰断了下来。

“哎呀……不好意思,玩过了。”三皇子笑得毫无歉意。

陆海空再也遏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提气纵身,竟是打算独身冲上城楼!“将军不可!”他身后的军士欲制止,但陆海空已怒红了眼,哪还听得进去。

三皇子咧嘴一笑:“放箭。”在他身边的弓箭手早准备好了抹毒的箭,听得命令,箭雨倾泻而下,铺天盖地的向下方的陆海空射去。任是陆海空武功再好,也避不得的中了两箭,但他并未停下脚步,身上的伤像不会痛一样,血液中的毒素蔓延,陆海空死死压住喉头的腥气。

这些算什么……比起看见云祥屍骨时的骇然,这些算什么。

他没护住云祥,连她的屍骨也护不住……

“啊!”陆海空一声大喝,施展轻功跃上城墙,众人皆是大惊,三皇子也未曾料到此人武功如此彪悍,他往后退了两步,陆海空劈手躲过旁边一个军士的大刀,杀气激荡,他心中的怒与痛,只能用鲜血来祭奠!

城下塞北军一时有些骚动,陆岚披甲上马,高声而呼:“攻城!”

战争一触即发。

而此时城墙上的士兵已被陆海空清理了一大半,他浑身的血,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他只直勾勾的盯着三皇子,任何前来挡路的人皆被他砍瓜切菜一般毫无感情的解决掉。

“将云祥还给我。”他面无表情的对躲在重重保护中的三皇子伸出手。

众禁卫军躁动,看见这人浑身插满了毒箭,还踏着坚定的步子步步向前,他就像一个不知痛,不怕死的怪物,光凭一身杀气便能吓住人。

其实,陆海空只是看不见别的东西罢了,他只有一只眼,而那只眼一旦装进了宋云祥,便再也装不进别的东西了。

三皇子看着陆海空,忽然诡异一笑:“你要她?好啊,给你。”言罢他将云祥的屍骨当做破布一般,随手一扔,扔向城楼之下,而那里千军万马正在厮杀,白骨在战士们的踩踏之中化为尘土。

陆海空怔了一怔,神色有一瞬的茫然,待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令人胆战的肃杀。

最后一战,陆海空砍下了三皇子的头,将城墙杀做了一片修罗场。

最后一战,陆海空身中二十九箭,毒深入心,他被人救回之后,在床上整整躺了一月时间才清醒过来,而他醒过来时,看见陆岚的脸,只说了一句话:“还救我做什么呢……”

这个世界所有的事好像都与他再无干系。仇报了,敌人没了,云祥也没了。他面对的,将是夜夜恶梦的生活,一次又一次看见云祥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还救他做什么呢……

陆岚做了新的皇帝,江山易主,陆海空只身归塞北,他没有带回三皇子的头,因为在哪里,云祥已经不在了。

五年后。

城郊外的小院,陆海空今日精神突然好了起来。他握了一杯酒,行至院中坟前,倒在了坟头上,他一头发丝如霜雪般,给他的脸色染上了些许苍白。

他知道云祥不再这里了,五年前他回到这里的时候,这坟被挖得一团乱,只留下了一个大土坑。陆海空又将它填了回去,做一个念想。

云祥不在这里,他又该去哪里呢?

陆海空垂下头,神色难辨。

回到屋中静静躺下,陆海空恍然记起很久之前,那时候云祥和他都还小,他们一个是相府的小姐,一个是将军的儿子,云祥做错了事被罚跪在宗祠,他便跑去陪她,在她膝盖上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见云祥在他头顶一边流口水,一边砸着嘴巴,说:“陆海空……笨蛋……”

她在梦里都看见他了呢,多好。

陆海空闭上眼,晃似又听见云祥在他头顶轻声的骂:“陆海空,笨蛋。”

那时,阳光明媚而柔和,他们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