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从金玄白身后闪了出来,道:「各位大人,我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朱天寿朱大爷,是我的小舅,从北京来的。」
他这一开口,朱天寿在蔡巡抚等四位官员的心目中,份量增加了三千斤以上,顿时,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浮起虔敬之色,全都站起来向着朱天寿躬身作揖,请安问好。
他们之所以改变态度,一来是因为张永介绍朱天寿是他的舅舅,看在张永的面子上,他们不能不行礼。
二来朱天寿的姓名太吓人了,须知当今大明皇朝的天下,是由姓朱的人所掌管,无论这朱天寿是不是皇室宗亲,这些官员都不敢得罪。
更何况朱天寿说的是一口凤阳官话,当时,从北京来,能说一口官话的人,都是非富即贵,蔡子馨纵然身为浙江巡抚,也不敢小看这种人。
所以瞬息之间表情全都变了样,都以恭敬的态度来对待朱天寿。
张永引着朱天寿入席,空出自己的座位,让朱天寿坐在金玄白身边,於是蔡巡抚只得让位移坐。
张永道:「诸葛老弟,我的小舅已经和金大侠结拜兄弟,你以后可要改个称呼了。」
诸葛明恭声道:「是!」
张永道:「你那位朋友既被金大侠封住穴道,就把他带到楼上去,等到我们暍完酒俊,再来问他,看他为何要猝然出力,暗算金大侠。」
诸葛明躬身答应,扛起失去知觉的钱宁,大步走出厅去。他在门外碰到了蒋弘武,停了下来,低声问道:「蒋兄,这是怎么回事?皇……」
蒋弘武捣住了他的嘴,道:「张公公自有盘算,你我装聋作哑即可,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诸葛明道:「可是钱宁他……」
蒋弘武道:「钱千户只是穴道被封住,解铃还需系铃人,恐怕非得要金大侠出手,才能解得开,在此之前,你别妄自动手,免得横生枝节,反倒害了钱千户。」
诸葛明道:「我听张大人说,朱……大爷和金老弟结拜兄弟,这个……」
蒋弘武道:「这个有利无害,你不必多操心了,上去吧上让钱千户好好的躺着,叫范铜他们照顾,你马上下来喝酒吧!免得金大侠起疑心。」
诸葛明点了点头,低声问道:「那两个道士和喇嘛呢?」
蒋弘武比了个割喉的手势,诸葛明伸了伸舌头,不敢继续多言,扛着钱宁上三楼而去。
蒋弘武默然走进大厅,只见金玄白取出半截枪身,放在眼前察看,朱天寿聚精会神的听着他的解说,显然对那枝七龙枪极为感到兴趣。
此时,屏风里的弦乐仍在继续弹奏,八名侍女忙着收拾桌上的晚盘菜肴,慢慢的撤卜。
蒋弘武走回自己的座位,还没坐下,只见罗师爷领着另外八位侍女一起上楼,忙着收拾桌上的剩菜残肴和杯盘碗筷,显然因为朱天寿的到来,要重开一席。
蒋弘武定了定神,道:「朱大爷,金大侠手里的这枝名枪乃是前朝名匠欧峰老先生所亲手冶炼铸造而成的,任何刀剑都无法损伤分毫。」
朱天寿伸手在枪身上摸挲了一下,叹道:「真是好枪,难怪兄弟你有神枪霸王的名号,如果你能领兵作战,一定可以像当年赵子龙一样,七进七出曹罩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张永笑道:「赵子龙岂能和金大侠相比?凭着这杆神枪,金大侠足能横扫三军,当之披靡,枪下无二回之将。」
朱天寿望了王凯旋一眼,问道:「王大人,你身为都指挥使,是武将出身,认为我这金兄弟的枪法如何?还能够作你的对手吧?」
王凯旋面上现出钦敬之色,道:「下官这身武艺跟金大侠比较起来,万万不及。实在不敢相瞒,不久之前,下宫曾经借用这柄神枪,可是金大侠仅以一枝银箸,便逼得下官无法出手……」朱天寿道:「哦!有这种事?」王凯旋坦然道:「的确如此,下官面对金大侠之时,恍如面对千军万马,那等气势逼使下官连站都站不稳,根本无法出枪,实在惭愧……」
张永道:「王大人不必难过,像金大侠这等武功已臻登峰造极的高手,别说手里持着银箸,就算是一草一木,你都无法匹敌的……」
他话声稍顿,道:「小舅,我本来不敢相信天下会有这种神奇的功夫,所以故意让赵定基、范铜他们四个人出手相试,岂知金大侠以一根树枝,便将他们击败,并且洞穿那四件兵器,真是令人看了之后,叹为观止。」
朱天寿两眼圆睁,道:「真有这种奇事?」
张永颔首道:「怎么没有?那四件兵器仍被我放在拙政园里,小舅你如果想看,随时都可以取来一看。」
朱天寿道:「那你派个人到拙政园去把四件兵器拿来让我看一看,也好开开眼界。」
张永目光一闪,道:「诸位大人想必都没见过树枝穿透刀剑的奇景吧?是否也想观赏一下?」
从巡抚以下,直到宋登高知府,全都点头相应,张永对蒋弘武道:「二将大人,麻烦你上楼去通知范铜,叫他带两个人到拙政园去把那被树枝串着的四件兵器取来。」
蒋弘武应声而起,金玄白有点不好意思,忙道:「张大人,不必这么麻烦了吧。」
「不麻烦,」张永道:「我留着那四件兵器,目的便是取信我的小舅,如今你虽然和他结拜,可是公事和私事不能混为一谈,这个证据还是得让我小舅验证的。」
蒋弘武听他这么说,匆匆走出大厅,登上三楼办事去了。
金玄白道:「张大人,你这句『公事和私事不能混为一谈,我最欣赏了,本来我以为朱大爷要和我结拜兄弟,是为了省点银子,现在我就放心了……」
他话声稍顿,侧首望着朱天寿,道:「不过看在你是我拜兄的份上,可以打个八折优待……」
「才八折吗?」朱天寿笑道:「五折可不可以?」
金玄白一笑道:「你要讨价还价,我就再降一个折扣,七折,不能少於七折了。」
朱天寿敞声大笑,道:「兄弟,我的性命都掐在你的身上,岂会跟你打折扫?为兄是逗你的,这保镖费嘛!一个铜钱都不会少,此外我还要托你办几件事,如果办成,你无论娶几个老婆,我每人送十件首饰,一个宅院,外带五万两银子。」
他的口气极大,纵然蔡子声身为巡抚,在历任官位上也捞了不少银子,却也被朱天寿的大手笔吓了一跳,至於其它的官员更不用说了。
金玄白呆了一下,问道:「朱兄,你此话当真?」
朱天寿道:「二字不假,我外甥可以作证。」
张永含笑道:「金大侠请放心,下官可以作保划押。」
金玄白仔细的看了朱天寿,叹了口气,道:「朱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一位王爷?」
些言一出,全场大惊,瞬息之间,除了悠扬的乐声之外,其它人全都闭紧着嘴,睁大了眼,注视着朱天寿,那几位官员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朱天寿神色自若,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什么王爷。这是老实话,你千万要相信。
金玄白讶道:「你既然不是王爷,为何会有这么多钱?」
朱天寿敞声笑道:「我赚钱的本事一样都没有,只会花钱,只不过上代留下的钱太多,我怎么花都花不完,所以要找兄弟你帮我一起花。」
金玄白听他说得有趣,笑着道:「朱兄,你的命真好,如果我有你一半好命,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叫我大哥!」朱天寿道:「你我既然口头结盟,就应叫我大哥,什么朱兄、朱弟的,显得生份。」
他拍了拍金玄白的肩膀,道:「兄弟,其实我反倒羡慕你,如果我有你一半的功夫,也用不着整日里担惊受怕了!」
金玄白忖思道:「一个人继承了那么多的产业,有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自然会受人觊觎,时刻都担心会有不测,当然寝食都难安了,难怪这朱天寿会蓄意结交锦衣卫,也是为了保命而已。」
一念及此,他诚恳地道:「大哥,你放心,有我在,就算是什么剑神、剑豪、天刀、地刀都不必害怕,至於保镖费嘛……」
他暗地里计算了一下,继续道:「你给我五、六千两的金子,我也就够养活我那几房妻室了,此后就不必付钱了,你说这样可好?」
朱天寿高兴地道:「兄弟,你说了算,大哥我一定照办!」
他拍了拍金玄白的肩膀,道:「兄弟,把你的枪收起来,大哥吹首曲子让你听听。」
金玄白依言将七龙枪收入枪袋,挂在椅背上,朱天寿兴致勃勃地对身旁的伊藤美妙道:「依人姑娘,请你去屏风后借根笛子来,要乐师配合我演奏一曲《庆太平》!」
伊藤美妙站了起来,扭动杨柳细腰,袅袅而去。
朱天寿望着她摇摆的丰臀,低声对张永道:「这里的姑娘都长得不错,果然南国佳丽更胜北地困脂,张永,这些人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张永一愣,道:「这里的一切都是由末大人安排的,要问末大人了。」
宋登高听到张永提起自己,连忙站了起来,恭声道:「禀告大人,这里的乐班连同舞伎和陪酒的姑娘,都是本地天香楼里挑选出来的……」
「好!」朱天寿抚掌道:「楼如其名,果真都是国色天香.」
这时,那些女侍在罗师爷的指挥之下,已换上全部的餐具,竟然都是镀金的汤匙和筷子,盛放食肴的器皿和杯盘也都是柴窑所出的精品。
朱天寿对张永道:「张永,这个朱知府能力不错,应该嘉奖。」
张永扬声道:「朱大人,你听到没有?我小舅都说你很能干,你还不快点谢恩?」
话一出口,厅内的几位官员,包括三名师爷在内,全都骇然一震,因为只要当皇上赏赐时,太监才要受到赏赐的臣子谢恩。
宋登高身为五品知府,而朱天寿仅是一介布衣,说一句褒奖的话,张永便贸然的要宋知府谢恩,岂不是一件荒唐的事?嗯。
蔡子馨反应极快,连忙道:「宋登高,你还不快点谢恩?朱大爷能如此夸奖你,不仅肯定了你的才干,也等於肯定我们这些作长官的,大家都是与有荣焉。」
宋登高此时也听出张永这句话里的蹊跷,不敢怠慢,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恭声道:「多谢朱大爷褒奖,下官深感荣幸,也更觉惶恐。」
张永这时也发现自己有语病,赶忙掩饰道:「宋大人,你起来吧,不必为此多礼。」
宋登高磕了个头,这才爬了起来。
他这种谦恭敬畏的神情,使得桌上所有陪酒的妓女全都面现惊容,雪雁就坐在朱天寿身边,忍不住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问道:「朱大爷,你是不是做很大的官?怎么连知府大人都要跟你磕头?」
朱天寿微微一笑,抓过雪雁的一只玉手,放在掌中轻轻抚摸,也低声道:「我可下是什么大官,谁晓得宋大人为什么要跟我磕头?你何不问他?」
雪雁吐了下舌头,道:「我才不敢呢!」
张永把身边两人的打情骂俏当作未见,对宋登高道:「宋大人,我这小舅虽然没有功名,在京里却人面极广,大学士认识好几个,只要他替你说两句好话,二年之内连升三级也不是难事。」
宋登高浑身一颤,「噗」地一声,又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个响头,恭声道:「请朱大爷多多栽培,下官终此一生,愿为大爷效犬马之劳。」
这时伊藤美妙已拿着一根竹笛走了回来,她见到宋登高行此大礼,不禁注异地望着朱天寿,一时倒忘了把笛子交出去。
朱天寿拿过竹笛,瞪了张永一眼,立起来道:「宋人人.你下必多礼了,起来坐好,听我为金兄弟吹奏一首《庆太平》!」
宋登高赶紧站起,坐回自己的椅内,蔡子馨道:「朱大爷,这《庆太平》一曲,可是唐朝宫廷乐师李龟年而作的曲子?」
「不错!」朱天寿问道:「二祭大人也通晓音律?」
蔡子馨欠身道:「不敢,下官仅通皮毛而已。昔年李龟年所作曲子极多,可惜多已散佚,仅剩数曲,下官较为酷爱诗仙李白所写词的《清平调》一曲。」
「好!」朱天寿道:「待我吹完这首《庆太平》之后,你找把称手的乐器,调齐丝竹,就跟我一起再奏那首《清平调》如何?」
蔡子馨大喜,道:「知音难觅,下官这就洗耳恭听。」
朱天寿举笛於唇,开始吹奏启那首《庆太平》,随着笛音拔起,屏风内的女乐师们也调弄丝竹,配合着他演奏,一时之间,活泼欢愉的乐声洋溢楼中,那些官员和师爷们都显出如痴如醉的模样。
金玄白下懂音律,但也分得出好坏,觉得朱天寿的吹笛技巧不如自己在湖边所闻,眼看那些官员的神情,心中暗忖道:「蒋兄说为官之道,讲究吹、拍、哄、贡,这几位官员显然认定大哥是从北京来的要人,所以全都使出拍、哄两种功夫,看来当官也的确不容易,我可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