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章「殭屍」复生
唐玉峰在惊骇之下,倒跃出八尺开外,根本不容他有时间戴上鹿皮手套去取出淬毒暗器。
因此他右手探入镖囊之中,取出的仅是数枚铁莲子,当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喝一声,替自己壮胆,然后把一掌的铁莲子掷了出来。
五枚铁莲子一脱手,立刻发出相互碰撞的叮叮之声,然后完全不规则的朝金玄白射去,把他半边身躯一起罩住。
唐门的暗器手法果真玄奥,铁莲子互碰之后,更快,加上双方距离又短,唐玉峰估计金玄白一定无法闪避,可是唯恐那已成「殭屍」的金玄白屍气太强,铁莲子无法穿透,他又探手入囊,取出三枚龙须神针。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只有龙须神针才能对付得了金玄白,应该也会对这种怪物发生作用。
果然他的指间刚捏着三枚龙须神针,那五枚铁莲子已一如他所想像的那样,击在了金玄白的身上,对方竟然完全没有闪避,就任由这五枚铁莲子连续击中身体。
刹时,一种极其诡异的情景出现在唐玉峰和唐麒的眼中,他们发现金玄白身外似有一层无形的屏风,那五枚暗器看似击中身体,其实在体外便已被挡了下来。
五枚铁莲子虚悬空中不动,金玄白大掌一伸,把所有的铁莲子全部抓在手里,随着手掌一合一开,铁粉自掌中洒落,在灰白的石板上构成一幅怪异的图案。
唐玉峰毛骨悚然之际,只觉自己的脑袋几乎麻痹,所有的思绪都变成一片空白,不过以往二十多年的训练,使他本能的将指间挟着的龙须神针射了出去。
唐玉峰的神针刚一出手,唐麒也鼓起了勇气,发出两支飞刀,三枚铁简短蒺藜,四支追魂钉,直到把囊中暗器掏光,才发现自己突然像个赤身裸体的人,奔行在大街上,那种惶恐、羞愧、惊骇、畏惧,种种莫名的情绪,一起急袭而至。
唐门弟子以暗器成名,身上佩带的镖囊里,有毒和无毒的暗器多达百枚,几乎难得有用光的情形发生。
可是在这个时候,唐麒竟然发现自己的镖囊里,所有的暗器都已用完了,陡然之间,那种种复杂的情绪涌进心头,顿时让他记起了当年父亲提起过的,昔年唐门的老掌门人唐大先生的遭遇。
唐大先生在苗疆遇到了神秘的敌人,直到把囊器全部发射完了,都无法置对方於死地,结果硬生生的被对方把十指全部拗断。
唐麒在听这个「故事」时也仅把这件唐门中的耻辱当成一个故事而已,当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仅仅觉得天下有如此厉害的高手,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他却不相信一个唐门中人,竟会弄到没有暗器可以发射的地步,认为那是件不可能的事。
然而,在此时此刻,他霍然发现,自己竟也遭遇镖囊里空无一物的情况,立刻他可以体会出当年唐大先生的那份心情,那种惶恐和惊惧。
他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二丈开外的那种奇景,因为在他视线所及的一切,似乎在这瞬间都变得不真实了,就如同他陷在一个梦魇里一样。
因为在白色的灯光里,水波幻影闪动,金玄白身外似有红光幻现,包括唐玉峰射出的三枚龙须神针以及唐麒射出的飞刀、铁蒺藜、追魂钉等种种暗器,全都虚悬在他的身外尺许之处,既未射入,也未落下,就那么停在半空中不动。
时间彷佛就此停顿,天地万物也似乎静止不动,唐玉峰和唐麒都如木偶一般,呆立不动。
只有那缓缓流动的溪水,仍在继续的流动着,映着灯光,幻化成美丽的光影,使得这个洞窟越显奇幻,似乎让人有不在人间的感觉。
如梦如幻的美景没有让人感动,反倒使得唐玉峰和唐麒如入梦魇,他们僵硬的身躯,在外人眼里看来,有如殭屍,然而在他们的意识中,自己才是碰到了殭屍。
口口口
根据民间的传说,一个死人入棺下葬之后,如果葬的时辰、方位不对,或者所葬之地是所谓的殭屍地,那么无论多久,屍体都不会腐烂,变成所谓的阴屍,也就是殭屍。
随着时间的延长,这种殭屍身上长绿毛,指甲也越长越长,吸纳的地气越多,功力也越深,变成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当殭屍成了气候之后,便会破棺而出,借着吸人血来维系生命,然后跟狐狸精一样,每个月的月圆之际,拜月吸取月亮光华,久而久之则会变成飞天殭屍。
这种飞天殭屍既能飞天又能遁地,以吸食人脑和人血来维生,根本无人可制,就算符法高强的道士也对飞天殭屍无可奈何。
所以飞天殭屍所在的百里之内,一切的村镇都会变成一片废墟,无论人畜都无法存活下来。
口口口
唐玉峰在这瞬间,似乎回到了童年时光,那时看到长辈们茶余饭后,拖张板凳坐在院子里摆「龙六阵」,他也凑了上去。
於是一个个恐怖的故事,从长辈们的口中说出,其中有苗人的下蛊、巫师的施法、排教长老的束放木排的法术、湖南辰州的殭屍、湘西的赶屍等等。
其中最恐怖也最令人记忆深刻的便是飞天绿毛殭屍的故事,那使得唐玉峰足足半个月都不敢一人独睡,一连七八天都从恶梦中吓醒过来。
直到成年之后,这个故事才被他完全抛在脑后,认为仅是大人吓唬孩子的故事而已,并非是真实的。
然而没料到他却在这太湖西山岛的林屋洞里,竟然碰到了殭屍,只不过不同於记忆中的飞天殭屍,眼前这个殭屍是熟人,并且身上没长绿毛,只泛红光。
唐玉峰的脸肉抽搐了一下,忖道:「想必是这个洞里的地气跟川湘一带不同,殭屍不生绿毛,只出红光,可是同样的刀枪不入,甚至连龙须神针都射不进去!」
来自记忆中那深沉的恐惧,使得他彷佛变成了八九岁的孩童,他发出一声怪叫,连滚带爬的转身往洞口奔去,才跑出几步,双腿一软,滑倒在地,跌了个狗吃屎,可是立刻爬起来又继续奔跑。
这个时候,他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一身武功,洞里还有唐麒,只想赶快逃出去,因为飞天殭屍在吸取人脑人血之前,是不能见到天日的,一见天日便会化为粉末……
唐麒可没听过飞天殭屍的乡野传说,他只是为眼前的诡异情景,以及自己囊中暗器已空的震撼而惊惧。
早在唐玉峰转身逃走之前,他已忍受不了心中那种复杂情绪的冲撞,一面呕吐,一边急速的奔向洞外。
才奔出丈许,他便听到唐玉峰发出的怪叫声,唐麒脚下一顿,回头望去,但见唐玉峰吓得面无人色,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拚命往洞口逃来。
随着目光所及,他很清楚地看到金玄白大袖一卷,把悬浮在身前的十几枚暗器一起卷进袖中,然后说了句:「奇怪了,你们干什么要逃?」
唐麒只觉一股寒气从尾尻涌起,瞬间遍布全身,惊叫一声:「我的妈呀!」
他再也不敢回头,就那么赤着双脚,逃出了林屋洞,一见到天光,他的情绪才稍稍镇定下来,正好见到唐麟砍了两根长约尺许的竹子,往洞口行来。
唐麒一把抓住了唐麟,大口喘着气,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麟从没见过哥哥如此惊惧,竟然吓得脸色苍白,身上污渍片片,也不知沾了什么东西,酸臭难闻。
他受到了感染,扶住了唐麒,骇然问道:「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
他一看到唐麒光着脚,脚上一片污黑,裤子也磨破了,显得更加惊慌,吸了口气,道:「你怎会弄成这副狼狈的样子?三叔呢?」
唐麒回头指着林屋洞,颤声道:「三叔他……恐怕被强屍吃掉了!」
唐麟吓得几乎跳了起来,虽然站在青天白日之下,仍觉全身凉飕飕的,骇然道:「真的有殭屍啊?」
唐麒拚命的点头,结结巴巴的道:「金……金大侠淹死了,却……死不瞑目……变成殭屍……」
唐麟讶道:「我明明看到他被火烧死,怎会变成淹死呢?」
唐麒道:「我没有骗你,他已变成殭屍,三叔用龙须神针射他都射不进去,我把一囊的暗器都使完了,结果却……」
他说到这里,只见唐玉峰灰头土脸的从林屋洞里连滚带爬的奔了出来,立刻停住了话声,向唐玉峰奔去。
唐麟一怔,随即大喜,也急奔过去,扶住了唐玉峰,焦急地问道:「三叔,你没事吧?」
唐玉峰全身无力,双手架在两个侄儿的肩上,不住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道:「可怕……真是可怕……」
唐麒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感受到那份恐怖,又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反倒唐麟比较镇定,问道:「三叔,那金……金大侠真的变成殭屍了?」
唐玉峰点了点头,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哑声道:「你们扶我过去,我要坐下休息一阵子。」
唐麒和唐麟架着他缓缓向前行去,到了大石之前,唐玉峰扶着两个侄儿,坐在石头上,感受到石上传来的一股热气,再仰头望了望穹空的旭日,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镇定不少。
他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望着那个黑黝黝的林屋洞口,叹了口气,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像此刻这样害怕过,唉!真是丢人现眼,真是……」
他摇了摇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想起自己身为唐麒和唐麟的叔叔,却显露出如此软弱的一面,觉得非常的沮丧。
口口口
人类对於未知的事,都有一种莫名的畏惧。
普通的人害怕死亡,就因为对於死亡的不了解。不知道死后会到哪里去?会有什么遭遇?
於是各种宗教因而产生,安慰人类的心灵,告诉人们不需畏惧死亡,因为只要为人心存善念,一定会在死后进入天堂或西方极乐之地。
无论什么宗教,都强调灵魂的存在,强调善恶之分,善者上天堂,恶者下地狱,没有什么中道。
佛、道两教的中道,便是再经轮回,再重新投胎为人,而做人的目的便是借此肉身修行,修到成仙或免去六道轮回,而登临佛国。
除了死亡之外,一般人尚有许多莫名的畏惧,有些人怕水、怕火、怕虫、怕兽、怕鬼,甚至害怕一人独处,怕生人、怕黑暗、怕幽室、怕高、怕深、怕穷、怕抢、怕病、怕失去亲人……
说起来,做人也真是可怜,活在这个世上也实在太辛苦了,难怪越是乱世,人心越是彷徨,越没安全感,宗教也越是盛行。
口口口
练武的人,常年累月的锻练,不仅为了健全体魄,也为的锻练心志,让自己能达到大无畏的境界,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可是纵然如此,人心的深处有其阴影,当一个自认为是强者的武人,遇到了他所不了解的事,引发了内心深处的阴影时,他是跟常人没有分别的。
唐玉峰一向自认是个强者,他在唐门之中也的确有其地位,暗器的功夫,虽然不及早年的唐大先生,却已超越许多同辈的高手了。
这也是掌门人为何会派他率领唐门弟子出川的主要原因,就是相信凭着他的聪明才智和应变能力,以及一手暗器功夫,能替唐门开拓事业,扩展势力范围。
可是唐玉峰却在碰到金玄白之后,彷佛走上了霉运,好不容易凭着龙须神针扳回一局,可以弥补手下弟子被杀二三十人的过错,却不料一时疏忽,竟会眼看着金玄白淹死潭中,变成殭屍。
他望着林屋洞口,感到人生已经绝望,就算能平安返回四川,恐旧掌门人也不会放过自己。
他的脸上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喃喃道:「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唐麒和唐麟坐在他的身边,看到他这种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两人心中都有深深的沮丧感。
唐麟毫无意义的挥动着手里的两根竹子,想起自己出洞便是为的要砍竹作箸,如今竹於已经砍下,饭菜却仍然留在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