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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风凉於水。
田野里处处都有飞舞的萤火虫,就像是高挂在穹空的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使得秋夜的田野,更富色彩,增添浪漫。
金玄白御风而行,飞掠在大地,彷佛整个人都融入这一片夜色里,化为田野的一部份。
耳边充盈着各种声音,奔腾的河水,唧唧的虫鸣,夜风的低拂,树叶的吟唱,小草的低诵,声声入耳,沁入心头,组成一曲天籁。
这些声音比起云聚客栈里嘈杂的人声Σ声,美妙多了,忽然之间,让金玄白想起在太湖之滨,听到何玉馥和秋诗凤合奏的那段乐曲。
他暗暗的叹了口气,忖道:「怎么她们二人自从跟着我之后,从未弹琴吹箫,为我演奏一曲?难道她们以为我是一个粗鄙的武夫,丝毫不懂音律乐器?」
思忖之际,他顺手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唇际,吹了一下,却赫然发现,自己小时候可以用一片树叶吹出几首小调歌曲,如今已经完全吹不出任何声音。
那些吹奏技巧,似乎完全从记忆中被抹掉了,这使得他有几分惆怅,觉得好似丧失了什么。
是童趣?或者是童年的一部份?
金玄白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楚,只觉得自己这段日子,一直纠缠在江湖恩怨和宫廷斗争之中,似乎离朴实无华的单纯岁月越来越远。
虽然那些日子过得艰辛而又困苦,毕竟其中也有乐趣,如今纵是荣华富贵,妻妾如云,生活却变得更加复杂,乐趣似乎越来越少,责任反而越来越大。
远远看到一堆篝火燃起,凝目望去,只见盛琦坐在火堆旁,正在独斟独饮。
金玄白脚下一顿,放缓了脚步,把神识放了开去,延伸出一里之外,仔细的搜索了一遍。
丙真在这广大的范围里,除了盛琦之外,一个人都没有,并非像邵元节所说,涸粕能这是一个圈套,会遭到三大门派的前任掌门人合击。
他的神识继续扩大范围搜索,发现二里之内,毫无人嚎,仅发现树丛里停歇的一些夜鸟。
他收回神识,飞身跃上了河坝,已见到盛琦回过头来,伸手举了举酒杯,朗声道:「少侠既然已经来了,何不陪老夫干一杯?」
金玄白长笑一声,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这就来了。」
笑声未了,他已掠过十多丈的空间,跃到了盛琦的身边丈许之处,停了下来。
盛琦伸出大拇指,赞道:「金少侠,你这一身轻功身法,放眼天下,绝对是排名第一,连井老大也比不过你。」
金玄白放下左手挽着的一个大包袱,在火堆旁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坐了下来。
他笑了笑,道:「老丈所说的井老大,便是漱石子了,对不对?」
盛琦点头道:「漱石子姓井,单名一个淼字,是太清门门主,祖籍山西太原府…」
金玄白一愣,道:「且慢,漱石子不是叫井无波吗?怎么变成了井淼?再说,他是地道的苏州人,怎会又成了山西太原府人士?」
盛琦眯着眼望了他一下,拿起面前的一只空酒杯,道:「你先喝杯酒,我们再慢慢说。」
金玄白没有接过酒杯,笑着解开包袱,道:「老丈,在下和你心念相通,也准备了一些酒菜。」
打开包袱,里面除了一小坛酒之外,还有一个竹编的食盒,掀开盒盖,里面放着两碟小菜和两只绘工精细的白釉酒杯。
这个食盒总共三层,每层可放两碟菜,金玄白把六碟小菜都取了出来,放在平铺的蓝花布巾上,顿时一股香味发散开来。
盛琦眼睛一亮,笑道:「你带来的菜色,可比老夫在镇上买的酱牛肉、红烧狗肉、卤豆干、黄豆芽、土豆精致多了,嘿嘿,甚至连酒杯也是景德镇的顶级出品。」
他看了看右手端的酒杯,仰首一饮而尽,然后连同左手拿着的那只空杯,一起掷了出去,丢到数丈开外的河里,这才吁了口大气。
金玄白这时才注意到盛琦买来的几包小菜,是用干荷叶包着的,此时荷叶皱在一起,实在不好看到哪里去,可是那水煮花生和黄豆芽,倒使他眼睛一亮。
这几个月来,自从他出师开始,所过的日子便一天比一天好,尤其在遇见朱天寿后,更是整日里珍馐美馔,几乎都忘记了卤豆干、黄豆牙、煮花生是什么滋味了。
他笑了笑,把几包荷叶往自己面前挪了挪,又把蓝布包袱移到盛琦面前,道:「好久没有吃到黄豆芽了,真是怀念这种滋味。」
盛琦愕然的看着他,几乎把他当成了怪物,见他忙着拍开酒坛的封泥,问道:「金少侠,你真的是朝廷的官员?」
金玄白把两只酒杯倒满了酒,点头道:「应该算是吧!」
他举起酒杯,道:「老丈,先敬你一杯。」
盛琦默然举杯,一干而尽,抓起放在食盒里的一双银筷,迫不及待的夹了菜,放在嘴里,一阵狼吞虎咽,才竖起大拇指道:「好菜!」
他舔了舔嘴唇,问道:「这些菜是你从客栈里带出来的?」
金玄白道:「客栈里厨师的手艺不行,这是我们由苏州得月楼带来的二厨亲手烧的菜。」
他夹起几根黄豆芽放在口里,慢慢的嚼了几下,只觉得滋味无穷,以前住在茅屋里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盛琦又吃了两种不同的菜色,只觉得滋味鲜美,是以前自己从未享受过的,看到金玄白只夹豆干、花生吃,不禁又是一愣。
他的脸上再度出现那种观看怪物的神色,道:「金少侠,老夫心里颇为不解,为何问你是不是朝廷官员,你回答应该是吧?那么,你究竟是不是?」
金玄白见他一直绕着这件事打转,笑了笑,把酒斟满,道:「我是朝廷任命的内行厂右指挥使,还是皇上颁下旨意,敕封的武威侯,当然是个官。」
盛琦倒抽一口凉气,这下真把他当怪物看待了,喝干了杯中酒之后,才问道:「你既然是朝廷官,为何又是五湖镖局的副总镖头?」
金玄白道:「此事说来话长,而且其中有许多曲折之处,一时也不能细说,以后会跟老丈说清楚的。」
盛琦略一沉吟,道:「好,我不问你这个,可是你自粕以说一说,当年为何会投入我二弟门下,并且还有几个师父授艺的事。」
金玄白讶道:「老丈,这件事,何大叔非常清楚,难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没有碰见过他吗?」
盛琦问道:「你说的何大叔,可是康白?他…」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他的妻子,明明在十八年前便已死了,怎么我昨夜好像又碰到了她?」
金玄白毫不隐瞒的把何康白夫妇当年的那段恩怨情仇说了出来,最后道:「她老人家吃了十几年的苦,如今能和爱女团聚一起,总算心满意足了。」
他夹了块豆干放在嘴里嚼了几下,继续道:「何大叔也觉得这些年实在对不起妻子,所以试图想要破镜重圆,目前还没有结果,可是,我看以后是有可能的。」
盛琦身为何康白的师父,对於爱徒当年的一段畸恋,可说知之甚详,由於盛旬是他的幼妹,当他知道情形后,虽然二人已经分手,仍是大发雷霆,狠狠的责罚了何康白一次,逼着爱徒面壁半年,不得下山。
如今回想起来,往事历历在目,只是人事全非,当年那个美丽的**,如今已是满头白发,而着两条小辫子依偎在膝边的小女孩,现在也已长成了婷婷玉立的美女,不久便将成为眼前这个神秘的神枪霸王的妻子。
回顾前尘往事,使人感慨万千,心里更是郁闷之极,长叹一声,连喝三杯,这才稍稍平复。
金玄白喝了杯酒,默然望了他一下,道:「铁冠道长跟我相聚的那段日子,除了传我武功之外,最常提到的便是他的幼妹,希望有朝一日能出得深谷,再见她一眼,可是到他临终之前,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
他把铁冠道长替自己定下亲事,以及前两个月在苏州街上碰到薛婷婷和薛士杰的经过说了一遍。
最后,他有些感慨的道:「虽然他老人家好像误会了我,并且替我定下亲事的动机并不单纯,可是我始终没有怪他。」
他看了盛琦一眼,道:「我受到另一位师父九阳神君的影响比较大,他老人家一再的告诫我,要我在行走江湖之际,恩怨分明,抱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心态,所以,武当只要不视我为仇寇,我一定不会伤害武当任何一个人。」
盛琦用大袖抆了抆眼角的泪水,道:「金少侠,关於你和薛婷婷的那段婚事,既是二弟生前所定,老夫一定尽力促成,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就是三妹也不可以。」
他顿了下,又道:「至於武当黄叶道长发出金令之事,那是他们昏了头,神智不清之下所做的决定,昨夜你已展现实力,青木那个臭道士急着赶回武当,处理此事,一定可以阻止他们这次莽撞的行为。」
他举了举杯,又跟金玄白喝尽杯中美酒,这才继续道:「目前,最大的问题,可能便是井老大了,只要你能阻止他,就算高天行那厮…」
金玄白冷哼一声道:「我杀了聂人远,目的便是要出力对付高天行,他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就不能让他活在世间,继续为害下去。」
盛琦见他说话之际,杀气腾腾,庞大的气势有如滚滚江潮,汹涌奔腾,弥散开来,心旌一阵摇动,竟然暗暗打了个寒颤。
他暗忖道:「这是个杀星,昨夜他放过了臭道士,果真是看在二弟的颜面上,不然臭道士一再进逼,岂能全身以退?」
想到镇上满地的屍首,他更加替青木道长担心,唯恐这个老弟没把这桩事处理好,引来武林浩劫。
就在他运功抗拒那寒冰似的杀气时,突然发现周遭又恢复平静,那股强大的气势,在瞬间便消失於无形。
这时,金玄白问了一句话:「老丈,依你之见,我和漱石子交手,谁的胜算居多?」
盛琦毫不考虑的道:「你们交手的结果,涸粕能是两败俱伤,不过,你还是占有优势。」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的年纪比他轻,九阳神功又有七重修为,武功复得五家之长,久战之下,他必定落败…」
金玄白冷哼一声,道:「我不会跟他久战,两百招之内,一定会斩下他的首级!」
「二百招之内?喝!未免太夸张了吧!」盛琦几乎跳了起来,大声道:「就算你练成了御剑之术,也不可能在二百招之内获胜!」
他挥动了一下左手,好似这样才能挥去一些什么东西,道:「当年老夫和他切磋,也是战到三百招之后,便中了他的射星指。」
「射星指?」金玄白眼中一亮,道:「这不是明教的武功吗?漱石子是太清门主,怎么也会明教的武功?」
盛琦一愣,苦笑了一下,道:「老实跟你说,他在十年之前,便已把魔教留下的几种武功练成了!」
金玄白心头微震,问道:「他从哪里学来的魔教武功?是不是高天行传授给他的?」
盛琦嘴角一撇,道:「高天行虽是出身魔教,算是昔年的余孽,但他天资不够,再加上魔教的许多典籍秘笈都深藏在崑仑山下的魔宫里,所以他根本没学全,当然比不过井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