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晚一只手握住手机,心头不可能不生出什么气的,但并不气得重,只是心里很乱。
或许因为好心被人不领情,也或许其他。
她想,当年她流浪小狗似的粘在范美身边,才是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因为她怜惜她,用一种荒唐的方式帮助她。
莫向晚叹气。
那一种帮助也并非是雪中送炭。
她记得她下定决心不打胎的时候,范美冷住面孔,甚至尖刻地同她说:“晚晚,不是我要讲你不自量力,你就是一根孤草,你还打算要少爷认帐?把这个肚皮赔出去,输死人了。”
范美坚决建议她去打胎,甚至带着逼迫的态度。
莫北不知道,他们过了二夜后,她还见过他一次。
范美把她骗到了政法学院,她看到眉清目朗的莫北在打篮球。他打篮球时候戴的也是隐形眼睛,技术很好,身手矫健,还有女孩在篮球场边为他喝彩。
彼时,她因为初孕而身体浮肿,色黯淡,面色僵黄。
范美指着为莫北加油的神采飞扬的女大学生们讲:“看到没有,这就是差别,你醒醒,晓得吗?醒醒,不要昏头。”
她以为她为一个男人而昏头。那是错的。
那天,她看到另一面的莫北,积极向上,朝气蓬勃,满身阳光。她赌气又好胜地想,我为什么不可以?
她摸了摸肚子,莫非在里面一次动了。
於是有种力量应运而生,让她更加坚定。她对范美说:“他是他,我是我,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
范美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只怪物。她知道她们做这种事情的,最忌讳被嫖客睡大肚子。她想,她不应该有这种忌讳,因为她想要重新获得阳光。
范美或许知道了莫北就是,当年她揪着她去看的那个打篮球的大学生。
她的心思,莫向晚想自己能琢磨得到,想一想,觉得不需要理会。
没有人有义务原地踏步不动,范美是懂得前进的人,她会调节好。
她可以不同她生气,因为她们之间,原本就无帐本。
莫向晚忽然很想打电话给莫北,她想,她与他,如今同样身披一身阳光,朝气蓬勃,可以期待明天,携手共进。
这样的情绪澎湃着,又收敛着。
她毕竟含蓄,还是没有将号码拨出去,反倒收到莫北的一条短信,他问她:“晚饭要去就到师大食堂解决,我们学学大学情侣,免得以后有麻烦。”
莫向晚看完就笑了,想起上一回在师大的遭遇,有种甜蜜上到心头,她答:“行啊!但是非非怎么办?我们还是早点回家。”
莫北消息很快过来了:“惨不惨?我们谈个恋爱还要顾着小拖油瓶,我会把他交到崔妈妈那儿的。”
莫向晚看后又想想,突然就有个念头,如果莫非有爷爷奶奶在身边,就不用常常寄人篱下地求照顾了。这念头是电光火石的,就一瞬,莫向晚定下心神,决定不可操之过急。
她收好手机,择明道路,走向目的地。
管弦的“;”隔壁就有一间小西餐厅,老式洋房改造的,环境静谧又优雅,但莫向晚来此地的次数并不多。她前来此地,总是直接趋至管弦的酒吧。
今天管弦把她约在这里,或许也是对她近日的疏远有了些敏感的心思,小心地不唐突她。
这会让莫向晚稍动恻隐之心。
朋友之间,求同存异。她丁是丁,卯是卯,很容易让友情过钢易折。凡事不可片面下决定,且听一听管弦的解释再说。
因此走入小西餐厅的莫向晚,是带了些歉意和期待的。
管弦已经坐在靠窗处的小圆桌等着她了,这个座位相当雅致,窗外有错落的夹竹桃,稀疏的树影倒映在橡木的桌面上,静静不动,能安人的一颗私密又想要透秘密的心。
莫向晚坐下来,管弦便说:“我叫好了拿铁,这里的多拿滋堪称沪上一绝,你也试试?”
莫向晚照例没有意见。
自认识管弦一来,她的任何决定,她一贯都无甚意见,除了秦琴那件事情。也就除了秦琴那件事情,管弦在万事万物上都坦诚地帮助她。
莫非出生的那天,她羊水早破了,但懵懵懂懂,还照例要去劳作。管弦见状,心急如焚,二话不说就叫了车送她去医院。
一路上,她临产的恐惧终於全部生出来。
她说:“管闲事姐姐,如果我死掉了,你能不能带大我的宝宝?”
管弦拍拍她的肩,又摸摸她的肚子,想要尽力安抚她腹中躁动不安的孩儿。她说:“别怕,只要你别怕,什么关口都能闯过去。你下了决心就别退让,这才是好汉一条。”
这样让莫向晚有了心理支柱挨过了死门关。
莫向晚在管弦的对面坐好,她叫一声:“管姐。”
管弦把细眉一挑,有责怪意味:“我听说你最近在谈恋爱。”
莫向晚不隐瞒她:“是莫非的爸爸。”
管弦抚掌:“这多好,有始有终才是最大的幸福。我听说他天天送你到公司门口,小姑娘,你终於要幸福了。”
莫向晚笑一笑,不响。
管弦说:“幸福的小姑娘,那么你是不是能原谅我呢?”
她依旧这样直接,莫向晚丝毫不意外。管弦这样的人,做事情向来干净利落,脆生生毫无拖遝。
莫向晚也就直接地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会这样。”
管弦微笑:“这是圈子里的规矩,我说过我的店里不接这样的事情,他们出去解决全不是我的权责范围内。”
“那你是提供平台了?”
“沙龙的作用之一,不是吗?”
她太坦荡,莫向晚不禁会吃惊。她是个直接的,可说这样一件事情过於坦率了,她好似不认得她。
管弦叹气:“小姑娘,一直以来,你只愿意了解你想了解我的那一面。你把所有的事情往好的地方想,你需要良性的生活方式催眠你自己。你想想,你是不是这样的人?”
莫向晚瞬时间呆一呆,这么坦白的管弦,逼得她也快要撕破自己糊好的美好糖衣了。
服务生上了咖啡和多拿滋,香甜的气息下,管弦这样同她说:“小姑娘,我帮你就是帮了,这是我愿意的。你做事情踏实努力,你懂得感恩图报,你愿意和我倾心结交,我才把你推荐给於正。你需要一份薪水不赖的工作,我也需要一个我的好朋友在他身边。”
莫向晚抿一口咖啡,轻吁一口气:“管姐,我晓得的。我们,某种意义上,也是互不亏欠的各取所需了。”
管弦摇摇头:“不,我不逼你的。如果你同意和宋谦交往,我们才是真正的各取所需的合作。不过那样我们的友情就蒙尘了对吗?”
莫向晚放下咖啡,这里咖啡的确香浓,但她不太留恋这样的香浓。
“如果我和宋谦能够在一起,对於於总来说,有更贴心的帮手,对不对?”
管弦的眼里有遗憾:“可惜事实上不是这样。”
“我和於总的合作,只是上司和下属,你感到很遗憾?”
管弦也抿一口咖啡:“确实。但这也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保持这样的距离感,小姑娘,你也不是一般的精明。”她又说,“你,实在和当初的我很像。一步步算计着走,不太肯吃亏的。”
莫向晚低头,轻轻说:“管姐,我是保护我自己,我有儿子。”
管弦笑:“所以我才是大刀阔斧的那个。”
“管姐,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
管弦当即否定:“退一步满盘皆输。”她缓缓说道,“我邀请秦琴绝非存心,那边的人指明要见她,我只是满足友人需求。”
“他们给你什么?或者,给於总什么?”
管弦笑笑:“他们给的什么,不会因为一个秦琴就不给的,秦琴扫面子顶多只是一时间的不愉快。於正在外注册的公司老早运作,资金到位之后,在香港即能正式注册。这么多年,他终於完成原始积累,可以重获自由。这一点,你虽然没有直接问过考虑过,但很早以前就警觉到了不是吗?”
“那么林湘呢?”莫向晚一想到林湘,不由声音就高了八度。
管弦听了,蹙眉正色:“你不要质问我,这个圈子里诱惑比比皆是,谁是龙谁是虫,没有多少天就能见真章。我说过沙龙只是平台,有好朋友问了,我传一个话,各人接受与否,和我不相干。但林湘,棋手无悔——她——在这个圈里混得还不到位。”
“管姐,你收手吧!”
管弦摊手:“这个名利场,个人有个人的角色,进来了就遵守规则。”
莫向晚认真同她说:“我礼拜一就向於总递交辞呈了。”
“做的好,你现在脱身,最好不过,回头有深情似海的男主角等着你,这个时机真真好。”
“管姐——”
管弦摆手:“其实我的事,你知道的并不多,你选择知道的不过是你想要知道的那部分。我一直是个赌徒,进了这个赌场,有些手,是收不住的。”
“为了於正?他不止你一个女人。”
“你以为现在的於正,之於我,难道就单纯只是一个男人?”
莫向晚惊骇地望住她,仿佛不认得她了。
“我和於正青梅竹马,青梅竹马抵不牢上海滩的五光十色,浪奔浪流,看是谁输谁赢。於正如果只是回来念个书,被家里安排进机关任个职,再和我结个婚,就此碌碌一生就过去了。但是,凭什么?
“他们家於直读书读不好,就直接送国外去,回来轻轻易易就可以开公司,搞事业。於正连创业基金都没有。”
莫向晚面前的食物,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她骇笑:“你别告诉我,正因为这样,他才去娶了祝小姐?”
“祝小姐在家里的尴尬位置,比於正好坏强一些,她伟大的父亲愿意提供关系和资金给她创业。我们一步一步进步,一步一步积累,大家赚才是真的赚,不是吗?你以为他们这种门楣到处都讲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吗?不,那是做给外头人看的,实际上他们讲究男女沟通无碍,搭配干活不累才是真谛。”
莫向晚惊骇到无以复加:“难道祝贺根本就知道一切?”
管弦还是微笑:“入局的人,都要清楚自己的定位。祝贺,她是爽快女人,可最后还是为了於正不爽快了,想要翻盘了。愿赌服输,不服输就再赌,赌到赢为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管弦是在微笑,但微笑的姿态稍稍狰狞。莫向晚还是低头,不愿意看,但是如实说:“管姐,你这样,很难看。”
管弦把微笑转成无奈的笑:“小姑娘,你的自我保护才可爱。什么都看不到的人是最幸福的人。”
莫向晚勉力地,将面前的食物一口一口吃掉了。
有这样片刻的静谧,她们在稀疏的夹竹桃的阴影下,各自为阵,各自将面前的食物解决。阴影横亘在桌面上,怎么都去不掉。
莫向晚问管弦:“管姐,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管弦将杯内最后一口咖啡喝完,她用餐巾慢慢抆拭好唇,才说:“我想了好几天了,小姑娘,真心把我当朋友的人,我有义务坦白。”
但莫向晚无法应对她这样的坦白。不过几分锺,她接受到她这样惊涛骇浪般的讯息,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和怀疑连贯成线,还是太难以置信,太不知所措了。
管弦的手机响起来,她拿起来接听,只“喂”了一声,越听面色越凝重,合上手机后,对莫向晚讲了一句:“你先走吧!”
莫向晚不解,管弦的面色是焦急又慌乱的,好像出了什么枣手的突事件。
但要走也来不及了,此间的服务生带了两名民警走进来,莫向晚正诧异,一位民警问管弦:“你是;酒吧的老板?”
管弦立起来,好生惊惶,她点点头。
民警说:“我们在你的酒吧内现非法卖淫活动,请你回去配合调查。”
管弦的脸,立刻就刷白了,她想要争辩什么,但面对面无表情的民警实在无力。莫向晚站起来,声音也不免犯怵,温和地问:“民警同志,是不是搞错了?”
另一个民警看了她一眼,忽然从兜里掏出一页纸来,他皱牢眉头问她:“你是‘奇丽传媒’艺人管理部经理莫向晚?”
莫向晚不是很明白眼前的民警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但民警说:“你公司艺人叶歆涉嫌在公共场所卖淫,她将你作为要联系人,也请你一起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莫向晚险险晕眩,她支撑牢自己,没有再问“为什么”,只是冷静问道:“我是否可以先和公司联系一下?这件事情十分重大。”
民警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说:“一切回派出所再说。”
莫向晚看了看管弦,管弦也在看着她。她是一脸茫然和惊怕的,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打乱整个思路。而莫向晚只是惊疑,如果这只是一件突事件,为什么民警会知道她的身份?
她很想找莫北,但是民警眼神犀利,已逼牢她们随他们离开。
一切只好先去派出所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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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向晚看了看管弦,管弦也在看着她。她是一脸茫然和惊怕的,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打乱整个思路。而莫向晚只是惊疑,如果这只是一件突事件,为什么民警会知道她的身份?
她很想找莫北,但是民警眼神犀利,已逼牢她们随他们离开。
一切只好先去派出所再说。
莫向晚同管弦跟着两位民警趋至派出所,在拘留室里,她同叶歆照了个面。
叶歆穿戴整齐,但哭得如同秋风中的树叶,瑟瑟地,就怕疾风一吹,就此落入泥淖之中。她好不容易跃上枝头,却遭此大劫,整个人已近恍惚。
她看见莫向晚,又开始哭起来,唤她:“mary,我没有,mary,帮帮我。”
旁边的女民警似是早已心烦,她喝道:“吵什么吵?再吵把你关到小黑屋去!”
叶歆才咻地闭嘴,只是无助地望着莫向晚,倒是一眼都不敢看管弦。
管弦并没有什么表情,带他们来的一位民警说:“你跟我来。”原来民警要带她去另一间屋子做笔录,她望一眼叶歆,眼色无波,却令叶歆低下了头。
管弦走后,女民警对身边同事笑道:“真是老鸨的架势啊!”
莫向晚听不得这样的话,微微皱皱眉头。
她好声好气问民警:“我能不能向公司作汇报了?”
带她回来的那位民警不紧不慢说:“别急,你先做一个登记。”
女民警对莫向晚说:“请你把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吧!我们给你暂时保管。”
莫向晚不解,问:“为什么?”
女民警指指叶歆:“刚才这位小姐说,她的一切行动都是因公司指示,你是她的直接领导,是不是需要对此负责?”
莫向晚大惊,转头看向叶歆。
叶歆又是瑟缩,不敢说话。
男民警说:“莫小姐,你配合一下,等事情查清楚了,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莫向晚听呆了。
这么说,他们完全是把她当做嫌疑人给拘留了,且犯罪当事人将她直接牵扯进去,这太荒唐了,她完全没有顾忌什么,只是申辩:“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事情!”
女民警扭开钢笔笔管,懒声懒气同她说:“如果没道理,你就像刚才那个一样进小黑屋做笔录了,别吵吵了,每个初来乍到的都这样。把事情查清楚了,自然都没有问题。”
当此之际,除了配合警方工作,也别无他法。莫向晚且忍住心头的气,也不再看叶歆那副可怜面孔,她把身上的手机、钱包、手表一一拿了出来,男民警拿了一张报纸全部包走了。
男民警递一张纸过来,她仔细填了,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写了一个清楚,在紧急联系人处,她想了想,把莫北的姓名和手机号写上去。
男民警说:“你放心,拘留不是处罚,只是要群众配合警方调查的一种方式,我们会通知你的家人。”他看一眼单子上的名字,“姓莫是吧?是你哥哥?”
莫向晚摇摇头,答:“是我的朋友。”
“男朋友?”这次是女民警问。
莫向晚不大高兴她这样刨根问底,但此刻肉在砧板上,她不得不礼貌,也不得不忍气吞声,算作默认。
女民警偏还讲一句:“真怪,找个同姓的男朋友。”
莫向晚没有多理她。
男民警见她一副纯良的面孔,又似有满腹委屈似的,录口供时不由就客气了几分。
他开始问她。
“姓名?”
“莫向晚。”
“年龄?”
“二十七。”
“你在奇丽传媒任职几年了?”
“四年。”
“我们得到线报,奇丽的艺人经常在本区的酒吧-从事卖淫活动。”
莫向晚很想露出惊骇的神色以示清白,但已无心力这样做。她疲惫地同民警说:“我不知道。”
女民警严厉地说:“不知道?酒吧隔壁的星级酒店套房里,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赤身露体,桌面上还放着人民币,人民币旁边还有酒吧的订位卡,上面写好了酒店房间号和价码,价码和人民币的数目一点不差。”
莫向晚抬一抬头,她猛地握紧双手。
管弦很早以前说过,出了酒吧大门的勾当,她管不着。但是勾当却在她酒吧的附近进行,她一手一脚全部安排好。
那一点一滴的晦暗,袒露在青天白日之下,让莫向晚也像叶歆一样瑟瑟抖起来。
“许多人一出酒吧就直接上隔壁酒店做交易。”女民警飞了叶歆一眼,叶歆唔了一声,没有敢哭出声。女民警嗤笑一声,似是暗地嘲笑。
叶歆是初犯,就被人赃并获,这只是一间街道派出所,却这么雷厉风行。莫向晚觉察出不对劲来了。
后来男民警又问她的几个问题,大多无关痛痒,他们什么都知道,包括内外生的一切,时间、地点、人物,包括一共有多少次。正如他们所说的,他们分明早就已经盯住了。
这正应了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莫向晚想,桩桩件件都是自作孽,又何怪他人狠抓小辫子。
警方询问她的最关键的问题不过是这个——“你确定你们公司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真的一无所知吗?
如果答一声“是”,莫向晚自己都觉得可笑,她要怎么答?她的头嗡嗡地隐痛。这沉屙旧病,就此要作出来。她以为她离开了,但实际自身并没有就此完全抽身。
她处身在这样一个环境,如何是好?
莫向晚答警方:“不知道。”
她是真真正正的不知道。
民警看她疲惫又头疼的模样,没怎么为难她,只是对她说,今晚是需要住在拘留所的小作息室里,因为管弦的口供还没有录好,随时需要她的配合。
她问:“必须要在这里过一夜了?”
女民警说:“我们有值班的同事,苦不了你们。”
莫向晚担忧莫非,他出生以后就没有生过亲妈夜不归宿的事情。她焦急了些,问警方:“有没有通知我的朋友?”
男民警答:“已经打过电话了。”
莫向晚点了个头。
管弦又被带了出来,她面容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生,反观叶歆早已哭了个凄惨不成*人样。民警将她们三人都拘在一处屋里,还从饭堂里给她们打了饭回来,督促她们填饱肚子。
莫向晚打开饭盒盖子,里头是茭白肉丝,菜色尚可,但塞入口中,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叶歆吃了两口,又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女民警和男民警都很腻歪她这样的状态,也没有太多耐心关顾她们,索性提了饭盒到外间解决。
管弦喝了一声:“哭什么哭!”
叶歆抽抽噎噎:“他们为什么把那两个男人放了?”
“他们嫖宿暗娼被罚了款。”
“我们也罚一点款行不行?我只要出了这里。”
管弦忽而冷笑,说:“你以为出了这里就行了吗?殊不知外面已经翻天覆地翻江倒海了。”
莫向晚蓦地听呆了。
对,外面还会有其他状况生,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出了这里,将来如何?她们谁都没有把握。
这不就是娱乐圈吗?她早应看淡世情,将一切光怪6离看成是自然。
自己素来身强力壮,挨一挨,无所谓,明天起来还是好汉一条。
她问叶歆:“你怎么想到要找我的?”
叶歆低头抹眼泪。
“邹南说过,有困难可以找mary。”
这初冬夜晚的萧瑟,本来已让莫向晚快要抖了,但听得这样一句话,缓缓回了些底气。
她问始终一言不的管弦:“管姐,警察把我们拘留在这里,是不是还要查一个容留卖淫罪?”
叶歆惊叫:“不不不,这不是犯罪,这是犯法,怎么会这样呢?”
管弦唇角露出一丝自嘲又蔑视的轻笑,对叶歆说:“敢做就敢当,瞧你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她转头对莫向晚说,“小姑娘,这和你是不相干的。可是真不巧,你今天正好和我在一道。”
莫向晚只是笑笑,往左边挪了一挪,离开管弦稍远一些距离。
她把饭盒里的饭和菜一口一口全部吃完,她想,出去后的一件事情,是要赶快将莫非的户口迁走。
莫向晚等管弦和叶歆把饭吃完了,就手一收拾,想要叫民警进来帮个忙带出去。但门吱呀一声打开,男民警走过来说:“你们两个都可以走了。”
他指的是莫向晚和管弦,叶歆马上扑上去问:“那我呢?那我呢?”
民警把手一摊:“还需要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叶歆又哭起来,对管弦忽然就一句:“都怪你。”
管弦轻斥一句:“你又什么神经?民警同志会查清楚的。”
叶歆又扒住了莫向晚的手,哀求:“mar,你要救我,救救我。我刚刚开始,不可以就这样完蛋。我害怕,我害怕呀!你们不要丢下我!”
莫向晚被呼唤得心慌意乱,看她几乎心魂俱碎,不知从何安慰。
她跨出这一步,这是未曾想见的结局,如何去承担?既然承担不住,为何又要跨出这样一步?
莫向晚只能伸着双手任由她拉牢,这是她仅仅能做的。
民警不耐烦了,讲:“不做亏心事就不要怕。”一手扯开叶歆的手,对莫向晚说,“走,快走。”
管弦抬一抬眼,又看叶歆一眼,终於说:“你放心吧!民警同志讲得对,不做亏心事就不要怕,一切事情都会平息的。”
莫向晚这么一回眸,就看见一个镇定自若的管弦。她已经从最初的慌张完全转变过来,一张面孔漠漠然,冰冰冷,毫无人气。
一股凉气就从莫向晚的心底升起来,完完全全不知道心底是什么味道。
来接管弦的是一位律师,莫向晚看一眼,就明白了。她见过这位律师,在莫北的事务所里,是莫北的同事。她想,看来是於正打好了招呼。他,至少是有情意的,对管弦不会不管不顾。
那位律师对管弦客客气气,又同莫向晚说:“莫小姐,莫北正在赶来的路上。”
原本手渐冰凉的莫向晚缓了口气,竟是些许期待地点点头。
管弦朝她笑:“那个人对你不错。”
她也对管弦微笑:“於总总归是对你好的。”
好与不好,也是个人冷暖个人自知了。
律师同民警稍作沟通,管弦只算作被保释,莫向晚则是属於调查完毕,即刻放人。看来民警还要进一步查证。
出了派出所,律师同管弦和莫向晚说:“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准备好罚款交过来就行了。明天你们公司再活动活动,先把叶歆弄出来再说。”
莫向晚只是不语,不想同管弦多说什么。管弦也没有同她说什么。
似乎经过这个昏然的夜,两人都不愿意再走近,彼此不约而同都远了些。
外面的天气清冷,毕竟入冬了,莫向晚下午出来时日头正好,她没有穿厚外套出来,这时出了公安局的大门,才惊觉冷得出乎她的意外。
莫北的同事对莫向晚说:“莫北来了。”
他说完,莫向晚心里想的那个人就从远处奔跑过来。莫向晚看着莫北越来越近,身体忽而就开始放软,一颗心也放软,这么巴巴地看着他来到她的身边。好像只要他在身边,一切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莫北面上掩饰不住担忧,他用抱歉的口吻说道:“我来晚了。”
莫向晚只是摇头。
莫北伸手过来,握一握她的手。
他的同事笑道:“呦!要不是今天这档子事,我们都不知道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莫北也对同事笑道:“这是我女朋友,莫向晚。”他面向管弦,问莫向晚,“不介绍一下?”
管弦僵硬的面孔换了一换神色,望一望稍显犹豫的莫向晚,先自我介绍了:
“管弦。”
她言辞简短,态度大方,没有多说,也不以莫向晚亲密友人自居。这让刚刚才现疏离感的莫向晚感到不安,撇开刚才生的一切,她们是否还是友人?
她在心底给自己打这么一个问号,犹豫着,没有即刻给予反应。但管弦只是笑一笑,自行离去。
她就怔怔望住管弦形影相吊的背影。
莫北的同事讲:“警方说是有人举报,我想多半是记者搏新闻稿。不管怎么样,明天就会有结果了。”
莫向晚的心头一跳,莫北竟似有所觉,更加握紧她的手。他同他的同事道别,揽着莫向晚离开这个地方。
回到家里,莫非已经做好作业,正等着莫向晚回来检查。
他从未见过母亲这么失落又难过的样子,虽然不知道生了什么,但还是对着母亲做了一个可爱的表情,说:“妈妈,放轻松,放轻松。老是紧张会老的,我给你捶捶。”说着抡起小拳头要给莫向晚捶背,被她捧起小手亲了一下。
莫北拍拍莫非的头:“快去上床睡觉。”
此时已经九点了,确是莫非上床睡觉时间。平时他会赖一会儿,吃些东西或看会儿电视,但今天没赖皮,因不想给母亲增添烦恼,就乖乖听从父亲的旨意刷牙洗脸上床睡觉。
莫向晚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在沙上小坐一会儿。手里的咖啡还未喝,就被莫北拿走了,他为她换了一杯牛奶。
她又拈起手机,犹豫了几番。
莫北看她如坐针毡的样子,就说:“没必要打电话给於正,他早就知道这事了。
莫向晚颓然地放下手机:“以前我只是怀疑,原来管姐真的一直帮着於总做一些暗地里的事情。”
在莫向晚黯然神伤时候,莫北轻轻抚着她的,说:“向晚,别难过。”
莫向晚摇头:“我这么麻木。”
“你要养大非非。”
“管姐一直对我很好。”
“我知道。”莫北对她说,“如果你觉得你可以,还是能和她做朋友的。这个世界上的人并不是只分黑白两色。”
“或许管姐是真的太爱於正了。”
莫北侧头,分外认真地对她说:“向晚,能不能把工作上的不愉快抛开?它占用你太多时间了。”
可莫向晚放不下,咬咬唇:“莫北。也许明天后天都会很糟糕。”
莫北耸肩:“那又怎么样呢?向晚,我希望你知道你身边有个我。”
他这样诚挚的一个眼神,恰如春风暖暖掠过她的心头。她想起下午的种种过往,带着感激的神气说了一声“是”。
莫北倾身过来抱抱她,又想要吻她,被莫向晚把头一低,莫北只能吻她的莫北的温柔,莫向晚是感悟的,他希望她撇开不愉快的那些事情。她伸出了双手,也回抱住他。
这是她的一次主动,莫北感受到了,两人靠得更加紧。
莫向晚心底还有其他一些感动,此时全部涌上心头,因为心头的凉意,更需要暖意来驱散,全赖有他。她向他道谢:“莫北,谢谢你帮了冯阿姨,谢谢你摆平了飞飞姐。一切的一切,谢谢你。”
莫北并不意外她说的话,他笑着说:“我要谢谢你的谢谢,这让我感觉我这个莫非爸爸当得还是有点用的。”
莫向晚轻轻地笑,她想,原来有他在身边,会这么好。一想就微抬起头,莫北正炯炯有神地看着她,他在看,也在想,看到她抬起头,这样的角度剐刚好。
他又是情不自禁就吻了下去。
这一个吻暖和而绵长,让莫向晚渐渐倾倒下去,与他唇齿相依。
这么多年以来,莫向晚从未如此依赖过一个人,而今她只愿在他的怀抱里能够得到休憩。这样的念头开始如火如荼,她会回应他唇舌的纠缠,放任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
他的掌心这样暖,将她被冬风吹凉的经络和血液重新复苏。
他不再是他只是莫北,是倾心告诉她,他要陪在她身边的莫北。在他的指掌之间,她不再厌恶,不再害怕,不再彷徨,不再犹豫,不再抵触。他能够打开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心。
莫北原本只是想亲亲她,给予她信心。
今天下午的这段经历这样糟糕,他能够清楚体会到她的沮丧。
收到派出所电话时,他正预备去师大,接完电话就掉转了车头,回到单位告诉江主任“於正出事了”。正巧於正的电话打过来,江主任派了熟悉“奇丽”的律师去处理这桩案子,他则先去了莫非的学校将莫非接回家安顿好一切。
诚如同事所说的,这并不是复杂的案子,莫向晚只是被寻去拘留起来配合调查,但他接到电话之后,心急如焚,先挂了电话去区局了解情况,拘留证正是相熟的区局局长开的,他正诧异莫北怎么管上这种事,说:“这个酒吧鱼龙混杂,地区派出所早就当重点检查对象盯上了。最近有人提供了线索,扫黄打非是例行工作,只要他们停业整顿,痛改前非,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原来还是个惯犯。
莫北想,莫向晚经此一事,不知会难受成什么样子。他知道管弦是她的好友,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给予她无私的帮助。
莫向晚是个重感情的人,心里明白和亲眼所见,其影响程度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莫北飞车赶去现场,远远就看见她同管弦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垂立在街边,心中不由一紧。他只有将她的手握牢,也只能先握牢她,不再放开。
此刻他也不能放开,更舍不得放开。
他记忆里有当年十岁的草草馨甜的气息,冰冰凉凉,就像在冬天里吃冰淇淋。
她调皮地说:“十九岁,卜卜脆。”一双手在他的身上燃起火焰。
这记忆如此真实,一幕幕回放,让他的身体不自在,渐燃渐热。他将眼镜摘下,丢在一边的茶几上,再绵密地吻了下去,手也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紧促的沙间,只有两人沉重的喘息。
莫向晚陷入绵软的靠垫之中,承载他的重量,体味他的热度。她想要推开他,但已无力,莫北这么固执地抱搂住她,不让她躲避不让她退却。
和九年前多么一样,这个男人用同样的姿态抱她,让她的身体袒露;和九年前又多么不一样,她的心也在此刻袒露。
他的吻就印她的心口,隔着暗花薄布,隔着万语千言,就算要心内激动落地上天,都只是这么浅浅地吮吸,小心地呵护。
莫向晚的双手渐渐放低,就此敞开怀抱吧!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在爱她,这个念头让她的心口热气翻涌,几乎要落泪。
她轻轻呜咽,但莫北听到了。这么电光火石间,他现莫向晚的衬衫扣子全部被自己解开,从她的颈到她的胸,都有他缠绵过的痕迹。
这是唐突的,莫非还在小房间里睡觉,他几乎就在客厅的沙上和她做出儿童不宜的事。
莫北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平复住自己的情绪。
莫向晚静静地由他搂抱,她也抚摸他的,这么柔软地贴着她的皮肤,让她生出从未有过的安心。
他说:“草草,我们从头来过?”
她答他:“好的,; 莫北抬起身体,抽出停留在她身体上的手,把她衬衫的纽扣一颗一颗扣好。
莫向晚拿起他的眼镜,给他戴好。
又穿回衣冠的两个人互相注视,都能看见对方的脸上残留的春色,竟然都不好意思起来。
莫向晚一低头,一垂眸,可又看见他真实的无法掩饰的清清楚楚没有消除。
她吞吞吐吐:“你--”又羞於启齿。
结果莫北这样自嘲笑道:“向晚,你觉得非非有你这样的妈妈和我这样的爸爸,是不是很幸福?”他说完亲亲她的浓眉,“我想,我们还是领好证再办事,这样比较合法。”
莫向晚没有答,只是主动拥抱他,不愿意再放开这一簇暖意。
结果这一晚,莫北睡在了莫家母子小客厅的沙上,没有回到自己的室去。
莫非半夜爬起来上厕所,被沙上睡着的莫北吓一跳,瞪着大眼睛讲:“爸爸,你要么睡到妈妈床上去好了!这里很冷的。”
莫北这一晚翻来覆去没睡好,被儿子半夜讲的话噎了一个半死。
他是不舍得走,又不敢再进一步,才非要拿了自己的被子睡在他们母子门外,心里反覆回味那一段又反覆克制,暗骂自己“既然做了圣人就不要后悔”。这时被儿子点破心事,心头大不自在,斥他:“小孩子半夜撒了尿快回去睡觉!”
莫非好心被批,生气地呜呜两声又爬回自己的小床。
其实莫向晚也没有睡着。
莫北就睡在外面,翻来覆去,他想的,和她想的,都差不多。她一想,双颊就火烧火燎,用双手捂住脸颊,暗斥自己:“莫向晚,不要痴了,多丢人?”
但他又翻一个身,她又怕他冷,不免半夜也爬起来,翻出一床被子,正要抱着送出去,没想到莫北抱着枕头被子走进来了。
她大吃一惊,差点叫出来。
莫北拍拍她的头:“太冷了,和你挤挤。”
他没戴眼镜,几乎是摸索着找到她的床,一个翻身就躺了上去。看得莫向晚哭笑不得,她只好抖开手里的被子,再给他盖上。
幸好她因为从小睡惯大床,后来自己置家就给自己买了大床,虽然比不上他在里放的那张床大,但是睡两个人也不成问题。
她摇摇头,只得往他身边躺下。
但莫北翻一个身,就隔着被子将她抱住。
莫向晚为难地唤:“莫北。”
莫北嘘了一声,将自己的臂膀伸到她的颈下,抱得更紧:“别说话,睡觉。”
netbsp; 也许是折腾了这大半夜,两人都累了,不久就相继睡沉过去。
早晨是莫北先醒的,他趁早起来,先去买了早饭,顺便在新村口的牛奶亭给莫向晚订了三个月牛奶,回程中遇见管车棚的麻哥。麻哥正坐在车棚门口看早报,见到莫北,先神色一慌。
莫北笑着朝他打招呼,麻哥瘪瘪嘴,将报纸拿到莫北面前,问:“莫先生,你看看这个说的是不是莫非妈妈?”
莫北看他神色顾忌,心里莫名一震。他将报纸先接过来看,整个娱乐版有二分之一的版面写一篇社评。标题叫做《娱乐圈道德底线崩塌,是人员从业素养不足还是职业道德缺失?》,下配图恰恰正是昨晚从派出所走出来的莫向晚和管弦,两人虽然脸部被打了马赛克,但熟人一见便知。
她二人泾渭分明,各自走各自路,照片的角度却看上去显得惊惶,正配合下内容。
记者直截了当曝光圈内三产交易,直指娱乐圈从业人员暗箱操作,言之凿凿更透露某某娱乐公司艺人管理部莫某某为此被公安系统拘留配合调查,被拘留的另外一个艺人正是正要走红的叶某。
麻哥担心地问:“是不是莫非妈妈单位出了事?”
莫北笑一笑,将报纸递还给麻哥:“没什么事。”
他回到莫向晚那儿,她们母子已经起床,莫非正跟着录音磁带背英文。他最近的英文课要开公开课,老师希望他和同桌上去说一段对话,他特别紧张。
莫向晚正在梳头,见莫北进来,看他脸色不是很好,就问:“怎么了?”
莫北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莫向晚。
“昨天的事情上报了。”
莫向晚正抬着手腕扎辫子,闻言手一顿。
她本就该知道,此事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问:“然后呢?”
“你和管弦的照片被登了出来”
莫向晚颓然放下手,苦笑:“从来就不是什么娱乐圈人士,还有上报的荣光,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莫北抱抱她的肩。
“别急,我想你能应付好,早一点辞职,早一点脱离这个地方。”
莫向晚点点头。
但两人都觉得事情难办,最后达成的共识是由莫北先将莫非送去学校,再接莫向晚去单位。
一场混乱是可预料的。
莫北在车上对莫向晚开玩笑:“你进这行真没后悔过?一天到晚面对长枪短炮。”
“必要的时候只能学王成,喊,向我开炮。”
他提醒她:“如果有麻烦情况,千万沉默是金。”
“记者们都叫我蚌精,磕得死紧。”
莫向晚朝他笑,笑容还能甜美,莫北又吻一吻她。她也贪恋他的吻,尤其在自己心慌的时刻。
以前凡是公事上面有枣手问题,她总是一个人面对,一个人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但现在有莫北在身边,这点底气可以支撑起她。
反正别无他法,只能一关一关闯过去。
这个世界上传递度最快的,总是坏消息。莫向晚想,她进了这个圈子,就应该明白坏消息,总能聚拢镁光灯。
林湘的艳照、林湘的葬礼,还有这一次。
莫北把车开入这条熟悉的道路,就能看见前面蜂拥的人群,一大群面目不清的人正要向写字楼内蠢蠢欲动。或许保安早得“奇丽”的指示,拚命阻挡。
莫向晚接到史晶电话,她干净利落说:“从停车场地下室上来。”
莫北也明了,调一个头,就往停车场开。
但哪里都不清净,阴暗的停车场竟然都有三五个镁光灯不时闪烁,和保安闹成一团。
莫向晚避无可避,莫北问她:“下去?”
她点点头,打开门一步跨下去。
那边的镁光灯瞬间找到焦点,全部对牢她一个目标。他们都认得她,她是“奇丽”的艺人管理部经理,今早早报上的半个主角,他们希望在她这里得到餍足。
“莫小姐,请问被抓神秘女子是叶歆吗?”
“据说叶歆和两个男人行为不检,确否有此事?”
“贵公司如何看待此类事件?”
“叶歆的新唱片会不会如期表?”
有的甚至还带着坏心,一手可推人人地狱。
“莫小姐,你在此事中扮演的是何种角色?你难道没有参与这个事件吗?”
莫向晚统统不答,莫北抱着她,格开记者扫射的镜头,做她坚强臂膀,护她突破人群。但人群如浪潮,蜂拥住他们,他们很艰难,走不出去。
记者还在追问:“到底是不是淫窟?贵公司总经理於正先生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或者他早就知道这件事?”
莫向晚死死咬唇,不说。上头的电梯停下来,冲出来几个保安,帮助他们隔开人群,他们才能稍得解脱。
莫北一直没有放开莫向晚,在电梯里还抱住她,替她顺了顺头。
莫向晚看到他眼底的担忧,笑:“没关系,以前有过更严重的记者追堵。”
他能理解,所以点头,说:“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
但还是想保护她,要一直护送她至办公室。
这天的早晨,确实混乱。对於莫向晚,真如冰火两重天。
昨晚浓情蜜意未散尽,今晨的现实琐碎事体扫落不尽。她心内不是没有喟叹但一切终将会有个了结,不是吗?
她进办公室的时候,任由莫北揽着她。
一个同他们照面的是许淮敏,她正预备开会的样子,看见这怪异情景,不自禁啊了一声。倒是莫北先打招呼:“许姐,早。”
二个是祝贺,祝贺出现在此间,并不令莫向晚意外,但莫北出现在此间,令祝贺意外。他们也是旧识,莫北同她能开玩笑,讲:“送女朋友上班。”
祝贺的惊讶只有一点点,马上收敛了,只微笑着说:“想不到。”望一眼莫向晚,“真是不错。”
莫向晚淡淡微笑。
祝贺便通知她:“马上开个会,讨论这个事情。”说完便利利索索走进会议室。倒还留下许淮敏惊疑不定地打量他们。
莫向晚想,莫北还陪在身边,不太是个事情,她催他:“你先去上班吧!”
他说:“开了会给我电话。”
她不好拒绝,许淮敏还像克格勃一样盯牢他们。她推了推莫北,要他快走。
再接着出来的是史晶,没看见莫北的正面,只见是有男人送莫向晚上来的,就开了一个玩笑:“mary,桃花开了啊?”
莫向晚没接腔,许淮敏倒不咸不淡讲一句:“莫经理,看不出来。看来於老总当初让你跟合同还间接做了媒人。”
她才说完,於正就出现了,身后照例跟着张彬和宋谦。见到莫向晚她们,颔算作招呼,只是宋谦反覆看她好几眼。
莫向晚当做未曾注意。
这天的会议,议程也非常简单,还是由於正主持,祝贺坐在他的下手。
於正下的指示是全体先行沉默,静观其变。祝贺问:“今早那篇报道是谁写的?”
史晶答:“早报的专栏记者金菁。”
祝贺笑:“着名愤青小娱记,行,晚上约她吃顿饭。”
史晶记下来。
但莫向晚心中暗忖,原来竟是这位金菁小姐。她同她打过交道好多次,此人素来心细如,善於掘新闻点,先前林湘事件,亦是她问最刨根问底,且那时候就与叶歆有了沟通。
她心里略略明白些许,记者最怕没新闻,叶歆这一条线不知金菁花了多少气力来跟,如今一举踏破,正是大功告成之时。
说起来江湖上头,隔了门派,有些关系也未必用得尽。任何行业都有其立足根本,怕是这样的根本不好动摇。
她叹气,这工作上头的惊涛骇浪不如意,但不该同她有关系。
祝贺点她的名字:“mary,昨天的事情你怎么没有及时汇报?”
於正把眼睛看别处,并不关心,且心在事外的一副状态。
莫向晚答得不卑不亢:“我以为事件可以简单解决,而且律师也到场协助了。”
祝贺微笑,软声软语说:“嗯,希望以后有事情能够及时通知一下,就作例行报备吧!”
她这样一个态度,这样一个口吻,倒教莫向晚刮目相看。
祝贺在“奇丽”挂职副总经理,从不干涉经营事务,一概由於正处理。之前莫向晚就隐隐感觉组织架构会产生变化,不想已迅生实际转变。祝贺如此亮相人前,不骄不躁,不偏不倚,有礼有节。在这样的关口,气度这样沉稳,实属不易。
抑或,这根本就是祝贺的实力,只是一直未曾公之於众罢了。
她看一眼史晶,所谓以仆看主,强将强兵,史晶这般的格局,亦可想象得出祝贺的作风。
莫向晚想一想,又摇摇头,这些不关她的事的。
这个会议十分简短,明着是上下对早报事件达成共识,暗的又何尝不是权力交接的一个讯号。
史晶会后对莫向晚说:“你也太不小心了,昨天出来竟然被记者拍到。”
莫向晚正自内疚,无论如何,这是她的疏忽。她抱歉道:“我大意了。”
史晶安慰她:“哎,事已至此,我们一起尽力解决吧!你碰到那样的事,看望快些调节好,别的都是假的,自己的心情才最重要。”
这让莫向晚如何答?
史晶用这般好心的话语在指点她交友不慎。她唯有苦笑。
管弦,竟成了她同於正的命门和笑话。
莫向晚扭头看向总经理办公室,於正和祝贺正站着说话,两人都是轩昂的,不相让的,又是奇异和谐的。
史晶忽然在她耳边说道:“你知道吗?於总和於太协议离婚了。”
莫向晚吓了一跳,这该是预料得到的,但不曾想到这么快。
史晶补充一句:“有一阵了。”
一切的一切,早已暗度陈仓,就待新一朝天子驾临。
玩转这出职场游戏的,从不会是碌碌打工仔。她也不过是局内一颗棋子,之於管弦,之於於正,或者还有祝贺。
一切轰然以后,莫向晚反而心思安定下来。
岂料邹南慌慌张张跑过来,叫她:“老大。”
邹南这几天是最后任职时间了,但还能恪守职业规范,站好最后一班岗。这令莫向晚安慰,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女孩,毕竟不再让自己失望。
失望,确实是这样的情绪。从昨天下午开始,反覆侵蚀她的心。
她以为莫北的情爱能够温润她的那颗烦躁的心,不再想到这个让她脑壳“铮铮”痛的词汇。但一不留神,它就钻出来。
她想,她怎么再同管弦求同存异?怎么做?怎么做?
邹南这一叫,将她神思扯回来。女孩的脸上有惊慌和恐惧,不知是什么吓到她。她问:“又出什么事了?记者打电话过来,你不理就是了。”
邹南摇摇头,她说:“老大,你上网。”
她说完,就自说白话将莫向晚桌上的电脑打开,再打开Ie,进入国内最有名的论坛。这里每日有几十万人乃至上百万人在线,比报纸浏览量更盛。
邹南打开一张帖子,这张帖子看的人已经很多,因为标题上有大大的“曝光”
两字。邹南点进去,莫向晚看过去。
时间仿佛倒流,一切就此静止。
莫向晚又回到十六岁的年代,她穿单薄的吊带,游荡在迪厅、酒吧、游戏机房,她挤在一群妖形怪状的男男女女中间,摆出撩人的,面对着傻瓜机。
那时候还是用傻瓜机,哪里有现代化的数码机。所以照片扫描上电脑,有那么些模糊,仿佛糊掉的永久的记忆。
在那段糊掉的记忆里,她几乎要忘记掉的,自己染成亚麻色的头,零零散散,贴在头皮上,像不知哪个洞里钻出来的妖精。吃了“亚当”以后,眼珠子也将要涣散成亚麻色。
真的太久远了,她都要记不起来。
莫向晚盯着那一张照片,有个纨絝子弟将手放在她的胸脯下边。她十六七岁育形状优美的胸脯,快要被简陋的吊带遮不住了,是含苞待放的放荡。她还迷离地望住方向不明的前方。
此刻,她也迷离,在辨认。
这个屏幕上的这个人,亦猖亦痴亦娇,胡天胡地,放任妄为。照片只要一张就够了,把那一刻钉起来,说明这个永远永远都在。
莫向晚手足冰凉。
帖子中写着:“原来娱乐圈的从业人员同样不干净”。
“不干净”三个字,就是闪电,将她脑壳劈开。
这么多年,她拚命抆拭,以为可以翻身,原来只要一张照片,她又要原形毕露。
莫向晚绞紧手指头。,邹南担心地问:“老大?”
莫向晚摆摆手:“你去吧。”
邹南去了,还有人来,许淮敏一惊一乍跑来她身边讲:“莫经理,你可以找网站查Ip,这一类曝人的,现在是可以起诉的。”
坏消息真的传得比什么都快,莫向晚无法叹出这口气,只得说:“多谢你的好意。”
许淮敏还要说:“莫北大约是有办法的。”
莫向晚忽而就笑出来:“是的,他是个好律师,这种问题交给他解决,总会有个好结果,是不是?”
她把许淮敏说得讪讪的,原本怀着的那点坏意思撒到地上,弹回一半,她很没趣。那头有同事唤她,说祝副总请她去一次派出所,许淮敏便先去做这件正事。
她的离开令莫向晚有舒口气的感觉,但其实心内还怦怦地跳动。
有多少惶恐,还有多少惆怅?
她决心断绝过往,奋勇向前之时,已把那些前尘往事相关的物件扔一个精光,全部随着黄浦江的滔滔江水不见了。但仍有漏网之鱼,有人能比自己更记得自己以前扎错的小辫子。
旧梦就这样被牵回来,她感觉落在深渊里头,兀自要抖。
她想要打一个电话给莫北,可是看了看时间,这是午饭时分,她不忍心去打搅他,或者怕打搅他。
是的,她在怕。
她怕什么?
都说无欲则刚,若在以前,恐怕还没有现今的这许多怕。
许淮敏知道了,祝贺也会知道,她们和莫北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和莫北的家庭是一个圈子里的。
想到这个,她就心凉,凉到昨夜的甜蜜快要灰飞烟灭。
有人拿了一杯热茶到她身边。
莫向晚抬头道谢,来人是宋谦。
宋谦的面色温和,他说:“mary,你要休息一下。”
莫向晚给他一个笑容,还有一声“谢谢”。她领情地喝一口茶。
宋谦就坐在她跟前,说:“我最近也会提交辞呈,这里的事情是管不了也不能管了。”
这是莫向晚预想得到的,她点点头。
“你一直做人清白,和我们有界限,也是好事。”
这是莫向晚心内的底线,她自己清楚,但宋谦也清楚,她不禁抬目。这是她今日要刮目相看的二人了。
宋谦继续说:“但这件事情来得实在不巧,人倒霉喝水也会塞牙缝,就怕危机公关用到转移焦点这一招。你自己当心。”
莫向晚听宋谦这样说,她不禁问:“他们做什么,你一直是知道的是不是?”
宋谦沉吟半晌,问她:“用不作为当做一种作为,是不是在你心里同样是犯罪?”
“管姐在这个事情上,到底有没有主动作为?”
宋谦再沉吟,他说:“人在江湖,有的事情——有的事情不是逼良为娼。你知道这行里有个词叫‘潜规则’。我至少可以肯定地跟你说,管弦的酒吧没有进行过不法交易。”
“可是酒吧外的你们管不着?”
宋谦不说话了,他面孔微微涨红,也许是好意的提点被咄咄逼人的提问哽住莫向晚向他抱歉:“对不起,你是好意。”
宋谦深深看她一眼:“mary,你辞职是最好的选择。既然适应不了这行,就远远走开。这种曝光对於普通人来说,睡一个礼拜大头觉,全天下都忘光了。”
莫向晚由衷讲道:“谢谢你。”
宋谦领下来,对她讲:“这份谢我不推却,mary,对你我只有遗憾。个人有个人的运气和际遇,你遇到了我祝福你,别放低身价。”他指指电脑屏幕,“谁都不如意过,没理由因为昨天毁掉明天。”
是的,他讲得不错。
宋谦选择和於正共同进退,亦是依照这个道理。每个人有他的运气和际遇,旁的人旁的事,如有足够气力抵抗,为何要介怀?
因为今天这番话,莫向晚会一直感激宋谦。
宋谦临转身时候说:“於总花了点工夫,管姐早上被公安找回去交罚款了,一切都会没问题。就怕那边记者难缠。”
莫向晚喝了一口茶,不得不为管弦再担一回心。
还有一个担心的人过来了,郝迈一进门就急三火四,好好的大男人嘴角冒出两个大泡,进门就骂娘,连祝贺都惊动了。
他唾道:“小娘崽子人没红,惹出的是非倒是有一大堆,我算是看走了眼。”
史晶劝他:“先把人接回来,一切事情推后再说。”
郝迈拍桌子:“若要我去接她这么个人,我是拉不下这个老脸的,今天早上的电话都被记者打爆了,我自认眼神忒好,就没看走眼过人,这一下栽在这个急功近利的小娘崽子手里,算是什么事儿?”
史晶笑着给他倒杯茶:“去还是要去的,自己家里的孩子还是要疼些。许姐已经在派出所那儿了,她说我们可以把叶歆接出来了,不过外面记者太多。”
祝贺听后吩咐:“你们一起去吧,许姐和叶歆多半挡不住记者。”
史晶不知为何,偏看着莫向晚:“mary,你去不去?”
郝迈闻言顿悟,灼灼望住莫向晚,要捉牢她有难同当。
莫向晚只是想苦笑,想,真是这叫什么事儿?叶歆的出头,也算是她手里捧过一份的,自是平白生出了些许责任,且她尚在职,有些事情,确需跟进。这是一份职业操守。
她站起来,说:“一道去吧!”
祝贺很满意,微微点点头,还派了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搭公司的吉普同往。
这样兴师动众,祝贺不是没有顾虑的。
一在路上的时候,史晶对莫向晚说:“mary,你确实是一等一的好职工。”
莫向晚听得这话,在心里回了一个炉,想出应对的词汇:“有个作家说过,老板要我站着死,我绝不会坐着亡,不是吗?”
史晶笑:“说得对。”
听得郝迈极为不耐烦:“你们好兴致,可就偏那些小没这种职业觉悟,捞偏门也不把屁股抆干净。”
到了现场,确实是一桩没有被抆干净后续的麻烦事情。派出所已不复昨晚寂静,被记者们围了一个圈,几名警察出来充当保安,要记者群众安静。
他们停好了车,远远就看见许淮敏搂着叶歆躲在派出所行政大楼房檐下,捂着脸没敢出来,又撤了回去。情形似乎失控,他们当即决定先行在车内观察一阵再说。
但派出所内有个女人从叶歆、许淮敏身边施施然走了出来。是管弦,她神情淡漠,或说是坦荡,走出来的时候,记者们呼啦啦就围拢了上去。
其实有一半的媒体是不认得管弦的,但也有认得的,也许是经常去玩耍的人。
有记者叫:“管小姐,请问叶歆是在你们酒吧被抓的吗?你们酒吧是否存在违法经营的情况?”
管弦先自不答,有民警在她身边开路,镁光灯在她身边闪个不停。她走了出来,一抬眼,看见这厢要走过去的这几个人。
史晶低声说:“真是不巧,我们还是等一等再过去。”
他们就隐在车内,看着管弦一路走出来,一路被记者追问,不得不立定作回答。
她说:“我们酒吧实在是无辜,打开大门做生意,迎来的客人三教九流,并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如果有的人有的机构动机不当,我们也没有办法识别,只好哑巴吃闷亏,不知道找谁诉冤情。你们是知道有些是我们挡不住的别有动机的客人的。”
管弦是说话口齿清晰的人,普通话相当标准,尤其是众记者等不到叶歆出来,看到管弦答覆,也觉得可多写一笔,因此在她说话时,竟然鸦雀无声,让这边躲在车里的众人也听了一个清楚。
莫向晚从茶色车窗里努力要看清楚她。这么一个管弦,熟悉又陌生,她站在记者之中,侃侃而谈,态度自若,是一个无辜者的姿态,这么老练。
她想,真的,奥斯卡影后在民间。想一想,就不自在、不舒服,是快要感冒时的那种不通透。
还有记者问,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今天网站上有人爆料,‘奇丽’的工作人员早年卖淫,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车外的镁光灯都对牢管弦,车里的目光都对牢莫向晚。
管弦笑了一笑,莫向晚抿一下唇,也笑了一笑。但她的笑是苦笑。
她不知道管弦会怎么答,她站在那里,因为这个问题,仿佛得到了些主导权。
个个记者都翘以盼,这边车里的几个人也神色古怪。
她的在他们的面前,随时会被扯去遮羞布。
莫向晚不禁搓了一搓手心,才觉手心全部都是汗渍。原来她这么紧张,离过去这么近,她这么紧张。
她想自己是职业道德过了分,脚下一块完整浮萍,马上就要分崩离析。
这时候她还有顿悟,原来她竟然已经不再信任管弦。
管弦在这个问题提出来以后,一句答的是:“我不太清楚。”
没有人继续问,只听到镁光灯仍旧劈劈啪啪响着。
莫向晚吊在心头的一口气,无法松懈。她有一种苍茫的预感,这句话之后,还没有结束。
果真是没有结束。
管弦继续讲了一句:“不过一般来说,那种公司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事情,总归是有的。”她摊了摊手,“你们不是都已经听到小道消息了吗?”
莫向晚狠狠闭了一闭眼,窗外镁光灯劈劈啪啪的声音渐渐响成了炸雷,把她头顶上的晴空一把劈开。
此时已近年尾,正正是收成的日子,好的坏的,全部揭底,且作一个年终总结。
莫向晚念书最怕的是听考试成绩,因为她会很努力念书,最后的成绩总不尽如人意。这就是一个终结,终结掉她之前全部的努力。
结果会没有人相信她真的努力过。
她静定地坐着,心口怦怦跳着,自己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声,她真想一直听到自己的声音,而不是其他一切嘈杂。
可是嘈杂没有结束。
有记者分明这样问管弦:“‘奇丽’的艺人管理部经理早年似乎从事不正当职业,这是否也和这次叶歆的事情有关?”
管弦答:“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我只是一个做小本生意无辜受牵连的人,请各位小姐先生高抬贵手。”她还作了一个揖,满脸堆上笑容,笑得如同春花一般诚恳且灿烂。
莫向晚的唇动了动,她是想说话的,她想叫一声“管闲事姐姐”,但是这个词汇到了喉咙口,不出来,被阻塞了,要滚到舌尖,相当艰难。
怎么这么艰难?
她的手机响起来,还是史晶推了一下她,她才反应过来。接起来,就有人尖牙利齿地问:“莫小姐,请问今天早上在论坛上的太妹照片是不是你本人?你对叶歆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她麻木地听着,没有动唇,正如当年面对测验卷上令她羞耻的分数时,无法及时反应。
她从来都是个反应慢一拍的人。但有人反应快,史晶在她身边听到了,接过电话来,讲:“莫小姐手机没有带出去,您是哪位,我可以留口信。”
郝迈问:“我们回去?”
莫向晚吸一口气,扬起了头,她已经镇定,不让自己陷入无边磨难的臆想之中,她说:“我们回去吧!如果留在这里,我会影响到正常工作。”
史晶应付好她手机那头的人,替她关了手机,她说:“mary说得对,我们先走,晚些时候再来带叶歆出来。”
回到公司里,好几个同事看见莫向晚,都神色怪异,只有邹南面露担忧。
但是相同的,他们全部什么都没说,无声地看她一眼,又一眼,再低头做自己的事情。这才叫无声胜有声。
史晶拍拍莫向晚的手,她说:“没什么的,你要不要先回去?”
或许这也是祝贺的指示,她留在此地,又多一宗麻烦,他们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她了。
莫向晚点点头,不为他人留麻烦,也是自己的尊严。她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嘱咐了邹南几句。邹南临末,还是担心,又不知道如何去说这样的话。
她只好说一句:“老大,我相信好人一生平安。”
她说完点一点头,莫向晚也点一点头。
彼此都希望得到些力量。
宋谦走过来,讲:“我送送你?”
莫向晚婉言谢绝:“不用了,我从大厦后门走,那些小路我熟,记者也不一定追得上我。”
宋谦诚恳地说:“mary,请相信我的预测。”
莫向晚笑一笑,才觉面皮僵硬,都要笑不出来。她说:“宋谦,希望以后你和於总,你们求仁得仁吧!”可是又忍不住问,“於总会不会和管姐结婚?”
宋谦茫然地笑:“希望能够求仁得仁,但是你的问题我不好回答,於总昨晚还和於太过生日。有些事情我们是看不懂的。”
莫向晚伸出手,同他握了一握:“看不懂我们就不要看了。宋谦,再见。”
她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还看见祝贺和於正就坐在总经理办公室内,两个人相对着,不知道在说什么。隔着这么一层玻璃,就如隔山隔水,从来没能看清晰过。
莫向晚摸了一条小路走,左转右转,她知道从哪处出去最安全。走出这里,外面便是熙攘的马路,紧邻商业街,人流熙攘而匆忙,谁都不会注意路人面上的狼狈神色是为哪般。
她掏出手机,想要拨一个电话给莫北,此刻她只能想到他。但是手机拿出来,却现是关机状态,刚才史晶为她关了手机,她一直没有开。
或许开手机并不是一件好事,但莫向晚还是忍不住开了手机,许多人打电话打不通,便拚命了短信,都在问同一个问题——“论坛上的照片是不是你的?”
她的过去裸暴露在人前,引起了广泛的好奇和关注,他们把好奇和关注变成一条条信息数码编织的短信,丢到她的手机里,如同一只只小爪子,要撕裂她身上的衣衫,非要她裸露在观众面前才算甘心。
莫向晚在路边百货楼的橱窗前驻足,抚摸自己的面颊。
这是一副何其咬牙切齿的面孔?她想,她的过去,关他们什么事?这是她的人生,不同任何人有关系,他们为什么要关注?
可是移到最后一条短信,上面写“莫小姐,很抱歉地通知您,经过我司人事部的商议,您的条件相对我司的要求有一定差异,故原定的复试只得取消,希望您能谅解。”
莫向晚细细念了一遍,心头的万绪被这一条消息一下凉到池底,还是冰冷的池底。
她尴尬地站在此间,就像站在一个偏离人群的岔口。往后一步是大马路,车子飞驰,相当危险,往前一步是这通透又刚硬的玻璃。她就垂直於这正常的人流线。
往事一幕一幕,呈现到眼前,不是她甩头就真的能够忘记,也不是昨晚莫北的亲吻和拥抱可以化解。终於被抛了出来,捉她回到起点,她跑了这么久,全部不作数了。
莫向晚缓缓转动着脚尖,想要选择一个适合的角度,再一步跨出去。
手机再响起来,她如同捻着烫手的山芋,下一个动作就是关机。
她真的需要好好想想,再想想。
莫向晚知道今天会很糟糕,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糟糕。抑或可以说,许多年前的最糟糕终於到了这一天来报应。
她无力地扶着橱窗的玻璃,不愿意再看自己的倒影。
netbsp; 莫向晚在马路上小心翼翼地兜兜转转了很久,想要转出这一处,只是又不知道要去哪里。手机握在手里,金属的外壳冰冰凉,在这十二月的天,都要冰住她的手指。她想也没多想,就把手机又关掉了,仿佛是可以关闭一切嘈杂。
但大光天下的大马路上,如何不嘈杂?她站在其间,怎可逃避?可莫向晚还是逃也似的转了又转,这是毫无意识的。
她走到一处窄陋的小弄堂,疏疏落落的老平房不安全地矗立在弄堂两旁,这里的阳光也零落,照不进来一丝完整的温暖。她小心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就怕走错,可是又想快步跑过这段路,但心里还是这么沉重。
这是她的起点,她竟然被迫般地又回到这里来,还硬着头皮走过这条长路。
有一扇积聚了灰尘的大门是她熟悉的,她下意识就走到这边来。很多年前,她拿起单薄的包裹,从这里跨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莫向晚又回到这个起点,自己不肯顺遂的心,又开始在起点无奈和彷徨。
这里已经没人了,房子都还在,饱经风霜地摇摇欲坠。莫向晚静下来看一看,四周都是拆迁户,这里也即将不见了。
她想,什么都将不见了,为什么还甩不掉?是她种的因,她必要承受这个果,人生真是无奈又悲哀。
忽而有人叫了她。
“莫向晚?”询问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莫向晚循声望过去,来人佝偻着背,一脸的和善,正略带激动地看着她。她辩认了一下,惊讶地唤了一声:“吴老师?”
这一位高中班主任,已经半白了,可眉眼之间,依旧留着当年的关切。他认出十年前的学生,连名字都不会叫错,这足以让莫向晚激动。
她走到老师的跟前,就像旧日的学生一样鞠躬,叫一声:“吴老师好。”
吴老师乍见旧学生,心头满怀意外重逢的喜悦,不禁笑容满面:“好多年不见了,你看起来很不错。”
是的,吴老师会以为她很好,因为她一身白领的标准衣着,淡妆得体,盘一丝不苟,再无当年的太妹痕迹。
莫向晚很想说:“老师你错了,我现在不太好。”但是不能够说出口,她只是拉着吴老师在这条老旧弄堂里简略说了一说她的工作情况,她想她对待工作一向付出甚多,得到的成绩也堪可为人认可,这是一个有好分数的试卷,值得向旧日的好老师汇报。
吴老师一边听一边点头,是甚满意的,末了,他讲:“莫向晚,你做得很好了所以说自己的人生还是要自己把握,你想做好的事情,最后一定能做好。老师是一直相信你的。”
莫向晚喃喃叫着:“老师,我真的——”
吴老师微笑:“你的生活是刮过大风的,但那不要紧,看到你现在这么好,就好了,一份付出一份收获,我以前常常说。现在看到你做得这么好,我相信这句话不会错的。”
莫向晚又感激又惭愧,也许过了今天,世途艰难,她行差踏错,当往日之事被公之於众,她又要被打回原形。她还是喃喃:“老师,我以前——”
吴老师这样对她说:“许多事情不亲历其境,是不能够了解路该怎么走的。
人要经历挫折才能成长,以前我教育过你们,跌倒一次没关系,如果跌倒后爬不起来,才是最大的不幸。莫向晚,你一直是个好学生,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做到你想做的事情了?”
她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曾经的吴老师问她:“你到底想要什么?”
彼时,她很迷惘地望着老师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如今,吴老师曾经的这个问题,她是可以回答的。她一直努力这样做,做到她想要做的事情,这是不能够被摧毁的。
她对着老师点头,要做到当年没有在老师面前做到的承诺,她讲:“吴老师,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在努力做。”
吴老师慈爱地笑:“那么就不要再想以前,莫向晚,你现在是进了一个新的学校,念一个新的学期,以前不及格的分数可以全部忘掉喽!”
这是一位擅长幽默的老师,他的话让莫向晚笑,笑容在脸孔上散开,她想让心里积聚的烦闷一同散开。
她问吴老师:“您怎么会来这里?”
吴老师答:“做学生家访。”看一看她身边斑驳的陈旧的门,“你的爷爷奶奶在国外还好吧?”
莫向晚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她才恍然,自己隔着这么多年,真的是把过往摒弃,全然不理睬,但过往对她是如影随形,并不是随随便便避开就永世不再相见的。
她摇摇头,代表并不清楚。
尽职的老班主任没有再多问什么,就此先告辞,去履行他的职责,指导一群新的学生。
但老师的话让莫向晚顿时生了惭愧,她从包里翻找老钥匙,其实老钥匙就挂在她的钥匙圈上,她只是从来不动。现在拿出来,才觉老钥匙一直在。
爷爷奶奶临走的时候,将钥匙给了她。爷爷说:“老房子你就住着,你的户口在这里,以后有好办法把娃娃的户口也迁回来。这里毕竟是你的老家。”
但这个老家,在老人离开以后,她就将门一闭,再也不回来。
这里的邻居们都传莫家阿公的孙女少年生子,被学校开除,爷爷奶奶走的时候,都是带着一肚皮的闷气。她不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可是如今回来,这条窄陋的小弄堂里,已经物是人非,偶尔面对面的路人,也是一脸漠然。许多事情,经过岁月的洗礼,会被涤平。
莫向晚深吸口气,要开启这扇老门。
又有人在身后叫她“向晚”,莫向晚回头,竟是莫北。
莫向晚有些诧异,因为他来得这么迅又及时。她望着他,他从那一头走过来,跨过坑洼的水泥地,避过头顶横七竖八的“万国旗”,走到她的面前来。这么冷的天,他还走出一头汗,但是看到了她,眼里浮出笑意,还有安心。
莫北过来托住她的手,说:“原来你在这里。”
他说完,接过她手里的钥匙,把门打开,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鼻而来。莫向晚用手扇了一扇,她冲疑要不要进去了。
莫北看了出来,问她:“要不要进去?”
莫向晚顿在门口,望住里头的黑暗,她不想进一步,只说:“我就看看。”
她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这里?”
莫北用温柔的神色责备她:“你的手机没有开,我只能用脑子思考你会去哪里。”
她内疚地说道:“对不起。”
莫北伸手将门关牢,锁好,说:“不看就不看,这里都要拆了,旧房子确实没有看的必要。”
他牵好她的手:“我们出去走走。”
莫向晚便随着莫北走出了老弄堂,复又回到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
坐在莫北的车里,莫北握紧了她的手,紧紧的,不放开。莫向晚感觉出来了,她侧面看他,他紧抿着唇,也许是在不高兴。
她不禁就会这样说:“莫北,我不想瞒你什么,能够有个人让我把心里想的全部说出来,是我的福气。莫北,我很害怕。”
莫北松开了她的手,轻声轻气告诉她:“没办法联络到你的时候,我也很害怕。”
“莫北,我气量不大的,我放不开,所以我关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