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澈叹了口气,放她站好,却怕她再跑,索性将她搂在怀里困住。
小小身躯才到他下巴的高度,茸软发顶无助轻蹭过他的下颌,让人忍不住心软怜惜。
十一二岁的年纪,若非常年吃不饱,断不会才这点身量,还轻飘飘的,单臂拎她跟拎只兔子差不多。再想想她投亲一路的遭遇,赵澈生平头一回清晰认识到,贫家败户的孩子,活得有多不易。
「你现在就是『小儿拥奇珍』,太易招祸。若想安生活到长大成才,就信我。你的这个秘密到我为止,除了你我,不能再有第三人知晓。往后我会护着你,只要我活着,你就能平安长大。」
徐静书眼泪簌簌滚落,心中的惊惧渐渐消弭,代之以奇异的踏实与安宁。
从没有人对她有过这样重的承诺,哪怕只是随口说来哄她也没有的。连亲生母亲都会因不堪生计压力而将她送走,甚至不曾期许她能有个「长大成材」的美好将来。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抽抽噎噎的抬头看他。
正所谓一人难挡千江水。她知道,单凭自己,想要长久守住这个秘密是很难的。
毕竟年纪小,考虑事情不会处处周到,若能有个可靠可信的人从旁关照提点,在她大意疏忽时帮忙遮掩,她才能真正安稳地活下去。
可她这个秘密太容易招来事端,她觉得即便是姑母,也未必会给出护她到底的承诺。表哥,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因为,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赵澈笑笑,摸索着将掌心按到她发顶揉了揉,「我只好结草衔环,以作报答。」
「那,往后你护着我,我也会待你很好,」徐静书吸了吸鼻子,「对了,『结草衔环』是什么典故?」
她眼下正学的《训蒙骈句》上卷第十五篇里有「蛇报主,雀衔环」,所以「衔环」的典故她知道,可「结草」的典故还没听说过。
「你可真是求知若渴,明日自己请教段玉山去,」赵澈转身,慢慢走回圆桌旁坐下,「走时让平胜给你拿些伤药回去好好裹,往后不许在自己身上乱动刀子。」其实他还有些事想问她,不过小家伙今夜心中大起大落,他有心让她缓缓,也不急在这一时。
「好。」
「猫儿也交给平胜,旁人问起就说没救成。我会让平胜将它带出去找人好生养着。」
渐渐冷静下来的徐静书也知自己今日莽撞了。若整个郡王府的人都知她当真救活了这猫,难保不会有所揣测。
既赵澈能因此勘破她的秘密,谁知道府中会不会还有别的聪明人。这世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多一人知道,她就多一分危险。
「好,」她想了想,犹豫着发问,「可我抱它出来之前,念荷瞧见它活了的。我回去没了猫儿,怎么跟念荷说呢?」
赵澈笑哼,兀自摸索着倒了小半杯温水,不答反问地逗她:「是啊,怎么说才圆得住场?」
见他不帮忙支招,徐静书扁扁嘴,轻抚着猫儿的软毛想了想:「我就说,到含光院没一会儿它就死掉了,先前念荷瞧见的是它回光返照。成么?」
她话音一落,赵澈就被呛得直咳嗽。
徐静书赶忙跑过去替他拍拍背。
「回光返照?我还真是小瞧你了。」赵澈边咳边笑。
他还怕她胆小老实,说假话骗人心里会有负担。没料到她小小年纪就知权衡利弊,信口雌黄起来半点磕巴都不打……
颇有急智,是个上场面的好苗子。
****
翌日上午,徐静书在段玉山的指点下将整本《训蒙骈句》通读完毕。段玉山任意挑了十余处考她,背诵一字不落,更难得是文义皆通,很让人满意。
喝茶歇息的间隙,徐静书恭敬请教:「玉山夫子,『结草』是什么典故?」
「什么『结草』?」段玉山一时没回过神。
「就,『结草衔环』的『结草』。」徐静书小口抿了茶,专注觑着他。
「大公子跟你说要『结草衔环』?如此小人行径,实在要不得。」段玉山拍桌大笑。
他说赵澈小人,徐静书就有点不高兴了。不过她没胆顶撞夫子,只能强行解释:「不是表哥说的,我是听别人说的!」
段玉山敛笑,也不知信没信,总归还是耐心解释了典故。
跟着他又道:「等你以后识字多了,自己去瞧瞧话本子。话本子里啊,凡受了别人天大恩惠的,若恩人长得好看,通常就说『以身相许』,嫌人家长得不好看才『结草衔环』呢。」
「哦,这样啊。」
见徐静书捧着茶盏乖顺点头,小脸上没有半点不豫,段玉山疑心是自己小人了,或许这话真是她听别人说的。
却不知徐静书之所以不受他这暗搓搓的小挑拨,是因为她深信,表哥只是单纯不喜欢「以身相许」这种报恩方式而已。
毕竟表哥根本就看不见,怎么会以貌取人呢?
玉山夫子背后说表哥坏话,根本不是真朋友。哼。
作者有话要说: 段玉山:???我只是开个玩笑,怎么就不是真朋友了?!
赵澈:恕我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她还是个孩子,我怎么可能想到以身相许?
几年后的赵澈:是时候以身相许了!
注:结草衔环的典故最早应该是出自《左传》,因为文是架空的,涉及到具体史实会有点尴尬,所以文中没有详细解释,就含糊带过了。请大家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