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脚,香芷旋给寒哥儿抆干,握了握他的小脚丫,轻轻拍打一下,「要是爹爹在,又要挠你脚心了。」
袭朗偶尔就似个顽劣的大孩子,寒哥儿这么小,偶尔都会被他惹得又气又笑。
「爹爹……」寒哥儿因此想到了父亲,扬起小脸儿,「爹爹,不回来……嗯,还不回来。」有些话,他说的还是有些吃力,总是需要说完再补充。
「就快回来了。」香芷旋笑着亲了亲儿子的脸,「走了,去睡觉!」
寒哥儿躺到小被子里的时候,倦意消褪了一些,又跟香芷旋笑闹了一阵子才酣然入睡。
香芷旋坐起来,理了理头饰、衣衫。
她今夜不能早睡。
叔父给她的人手里,有几名高人,其中一个简直就是活脱脱的顺风耳,耳力绝佳,异于常人。前两日,万籁俱寂的时候,那人听到了别院附近的地下有响动,细细分辨之后,得出有人在挖暗道的结论。随后又与几人顺着声音一路寻过去,画出了一条长达几里的路线,路线应该是通往别院后花园的。
香芷旋一听都觉得脊背发凉。
要是没有这样的人手,要是死士冲进别院内部……到那时候,便是外面的人们反应再快,也不敢保证宅院里的人都能安然无恙,万一有几个落入死士手里,那么,袭朗与蒋修染就等同於被扼住了咽喉。
前功尽弃,后果堪忧。
这种事叫她陡然生恨,所以能够平静地听田卫、赵贺禀明对策,并吩咐下去,要府里全力配合。
他们要用火攻,杀掉那些刽子手。
她觉得很好。
难不成还要他们与人决出高下?
袭朗、蒋修染、叔父的人哪一个应该死在死士手里,却已死伤那么多,谁又能给他们一个公道?
大姐的话激起她的怒火,正是因为这些。此外,便是不能忍受大姐说袭朗的那些话。
外人只听一个结果,知道他的功绩,知道他近来杀人如麻。
谁清楚他有着多少伤病,谁又清楚他在每一场厮杀中如何全身而退。
那一身的伤病,换来的是一方百姓终得平宁岁月。
那厮杀中的身先士卒,是他要陪着手里那些弟兄共甘苦同生死。
即便他身后还有需要他照顾的亲人。
亲人、弟兄都是他的责任。等着他、陪着他、需要他立於不败之地的人何其多。
那么多人不了解他,却横加指点。
别人也罢了,大姐也如此,她真不能忍,理由就更站不住脚了。
生与死面前,仁慈、畏惧劳什子的报应最是多余。
神佛若有灵,世间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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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走暗道试图杀进城西别院的死士无一幸免,或是葬身地下烈火,或是烟熏窒息而亡。
别院内,平静如昔。
镇国将军府里有价值的东西全部搬离之后,府邸被拆掉。
拆除过程中,隐匿於府邸之中的暗格和藏宝、窝囊兵器的几间暗室呈现在人们视线。
算是变相的把一个隐藏多年的大贪官抄了家。
来日若有战事,又多一笔军饷。
与此同时,暗卫、京卫指挥使司半数人马、三千骁骑卫、五城兵马司困住死士藏身之处。
袭朗说过,京城的动荡局面,到此为止。
他在外从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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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帝后同时获悉,俱是无法入眠,心绪大相径庭。
皇后听得镇国将军与程曦被押到宫里的时候,无从按捺,起身去了静园。
皇上对儿子能够下手,就能对孙儿下手。她担心他不管不顾地处死程曦,让她一早陷入绝望。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皇上这次没有拿乔,很爽快地让她入内。
他坐在桌前,桌上几道精致的下酒菜,一壶美酒。再打量神色,眉宇间有着隐含的喜悦,唇角的笑云淡风轻。
皇上抬手示意她落座。
她坐到他对面。
「你不外乎是担心朕今夜赏程曦一杯毒酒,担心的多余。」皇上语声舒缓,「局面已然如此,该反的总要反,亦非他一个黄口小儿能够左右。发落他,是大局安稳之后的事。你不需违心地替他求情甚至跟朕摆轻重。你好意思这么做,朕却没有闲情看。」
皇后心内稍安,「那你又何必要我进门来?」
「横竖你也睡不着,不妨与朕一同等待几个消息。」皇上命一旁服侍的宫人倒酒,「关於死士的,关於柔佳的,关於要兴兵造反的臣子的。这一个个好的坏的消息,应该一起听一听。」
宫人倒了两杯酒。
皇后抬手轻抚着精致小巧的银盃。
「局势已然明了,到了此时,你能不能与朕说句心里话?——若是四方动荡时,你认为哪一个敢与袭少锋、蒋修染对决於两军阵前?」
「哪一个都不能。」皇后笑道,「只是,袭少锋要护驾,蒋修染要留在兵部,他们要联手打理天下军政,确保军权握在你和太子手中。此二人留在京城,你才能高枕无忧。猛虎气势慑人,可困在笼中的猛虎,不足为惧。怎么,若是有战事,你要让他们再次挂帅出征么?那可是险招。任谁再足智多谋,精力也有限。只留一个在京城,方方面面总会有疏漏之处。」
「你这话倒不假。」皇上颔首,「只是,你看事情还是太简单。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果然是至理名言。朕庆幸与倚重的朝臣都有远虑。」他端起酒杯,「这酒有些苦,你喝却正合适。酒再苦,也苦不过你的来日。」
皇后闻言只是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就确定你能好过?我的来日,我早已看清楚——无论如何,我是不能活的。可我就是要你和你的儿子陷入危机,要你一次次担心甚至体会到有负你发妻所托的疼。如此,我心里才能好过一些。」
「私人恩怨卷入天下大局,人便不得冷静。」皇上淡淡一笑,「是因此,这一局,你要输的彻底。你的母仪天下生涯,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