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皇上似是这才想到这件事,思忖片刻道,「暴病而亡如何?」
「……」
「记挂这许多,怎么不问问柔佳?」
「她?」周氏讽刺一笑,「她是西夏顺王妃,与我何干?」
「早知你会迁怒於她,朕不会让她回来。」皇上看着她的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
「你多事,也要怪我?」周氏目光比他更冷,「不要与我说虎毒不食子,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了?」
皇上轻笑,「不说这些,说说别的。你有何疑惑,都可以问朕。毕竟,来日不会再见。」
「疑惑……」周氏沉吟道,「我不懂的是,你为何与太子一般,这样倚重并且信任袭朗、蒋修染二人。」
皇上也不瞒她:「元皇后娘家说起来是满门覆灭,却还有几个死里逃生之人。元皇后的两个兄弟隐姓埋名从军,恰好后来在袭、蒋二人麾下。他们认可这两个名将,一如朕与太子的认可。于公於私,为何不重用?」
周氏啼笑皆非,「那么袭朗与蒋修染知道此事么?」
「不知。」皇上道,「在军中的人,都对他们满口赞誉,他们不差这一两个。」
「说来说去,总是与元皇后有关。我这一辈子,输在了一个死人手里。」
「不。你太蠢,输在了你自己手里。」
周氏问起第二个问题:「你日后有何打算?要让还不如我的嫔妃成为皇后么?」
「不会。」皇上缓缓摇头,「朕这后宫,已无存在的必要。」
周氏看着他。
「太子回京之后,朕要让位於他,此后过一段清平岁月。与此同时,朕放你出宫,宣布你死讯。此后,世间再无你这个人。自然,你还可以更名改姓,去西夏活着——这是朕答应柔佳的。」
周氏满目震惊。她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废后、身死,儿孙皆毙命,其余的便不需说了。
这一世,她害人害己,白活了。
他倒是讲信用,既没让她入冷宫,又没让她成为皇太后。
他要做太上皇,慧贵妃那等蠢笨之人都会成为太妃,她这皇后却要流落到异国他乡,苟且偷生。
那,是生不如死。
皇上打个手势。
两名宫人上前来,挟持住周氏。
此后,不会给她寻死的机会。
皇上答应了三公主,便不会食言,他要交给女儿的是一个活着的周氏。
翌日,太子班师回京。
越三日,先皇后周氏「畏罪自尽」。
越五日,皇上禅位於太子,升位为太上皇。
越十日,长平公主携西夏来使离京踏上归程。
三公主临行前,去袭府去香芷旋话别,告诉香芷旋:她已向皇上提及四公主的婚事,皇上已答应陈嘉兴二弟尚公主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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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和帝在位三十余年,以仁孝治天下,期间屡生战事,良将辈出,在位末年,屡行杀伐,行事暴戾。
是非功过非一言可道尽,然而知人善任,终得威服四海、天下太平。
——有史官如此评判太上皇,他笑一笑,颔首应允。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位置,一如清楚自己在位时之於整个朝代的意义——到了他这一代,是最要紧的时机,一步踏错,倾覆王朝,走对了,便能得一个盛世。
一如很多世家名门,到了一定的年头,需得有良才出现,方能扭转趋於没落的局势。
到最终,他给了新帝一个相对于来讲清静干净的朝堂,给了天下百姓一个起码几十年无战事的清平世界。
到最终,勉强算是不负发妻所托。
他其实是最为薄情寡义的一个人,他比谁都清楚。到最终,只不过是因着看到儿子能成器才给予扶持,否则……真不好说。
冬日,太上皇与新帝在静园闲谈。
太上皇对新帝道:「曾有人建议行兔死狗烹之举,你怎么看?」
新帝笑意平缓,「自是不可取。」
「怎么说?」
新帝笑道:「儿臣自幼熟读史书,看到诸多明君之所以成为明君,是因知人善任——名臣是关键。这天下,有名臣良将的时候,为帝王者,无为而治即可。」
太上皇由衷一笑,「你能有这心胸,自然是最好不过。」
「父皇谬赞了。」
「要说到做到。」
新皇忙道:「有父皇督促,儿臣必不会行差踏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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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冬日,甯元娘、香芷旋先后生下一女。
次年元月,新帝改国号为庆嘉,册封袭朗为太子少傅,封蒋修染为太子少师。此外,袭朗依旧兼任暗卫统领与京卫指挥使,蒋修染得长平侯爵位。
过了甯姐儿的满月,香芷旋给元宝找的伙伴也到了府中。
是与元宝同个母亲但是毛色不同的小家伙,周身雪白,身形一尺多长,眼睛如熠熠生辉的黑宝石,煞是可爱。
名字是早就取好了的,夏易辰唤它八宝——福字是元宝母亲那一辈的,宝字是元宝这一辈的名字。
元宝对这个小伙伴一点儿也不友好,甚至是排斥的——
这日,香芷旋依然被勒令卧床休息。虽然这第二胎比第一次要顺遂很多,宁氏和袭朗还是担心她,要她多卧床休息一阵子。
午后,香芷旋百无聊赖的时候,元宝和八宝一先一后进到寝室。
「你们怎么来了?」香芷旋意外且欣喜,伸手向八宝,「不是在跟寒哥儿、甯姐儿玩儿么?」两个孩子的爹也正哄着他们呢。
先一步到她近前的却是元宝。
元宝坐到床榻板上,摇着大尾巴。
这时候,袭朗抱着甯姐儿进门来,寒哥儿和两个奶娘跟在后面。
八宝则立起身形,想要够到香芷旋的手。
元宝抬起圆圆的肥肥的前爪,一下就把八宝直起的身形拍倒在地。
香芷旋险些掩住脸。她在想,元宝这是不是欺生啊?
小八宝却也不是好惹的,打了个滚站起身来,冲着元宝叫起来。
叫声情绪凶狠,因着声音的稚嫩,便短了几分气势。
元宝直接忽略,继续看着香芷旋,甚而纵起身形,将前爪搭到了床沿,碰了碰香芷旋的手。
八宝为此炸毛,看那意思,咬元宝一口的心都有了。
袭朗和寒哥儿都为此笑了起来,前者唤着「元宝」趋近,后者则小跑到八宝跟前,伸出小胖手给它顺毛。
香芷旋啼笑皆非的,问袭朗:「元宝是不是在怪我们喜新厌旧啊?」
「怎么可能呢?一直都是一视同仁。」袭朗唤来紫苏,让她把元宝、八宝带出去。
紫苏哄了好一阵子,两个小家伙才跟着走了,寒哥儿自然也跟了出去。
袭朗将已睡熟的女儿放到香芷旋身侧。
香芷旋凝眸细看,再次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先一个寒哥儿,生得与袭朗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现在的甯姐儿则与她容貌相仿。
抬眼再看到袭朗凝视女儿的至温柔的目光,不由有点儿担心:这人,往后别太宠爱女儿才好,不然啊,吃醋的可多了去了——寒哥儿、元宝,还有她,日后,怕是还要加上一个八宝。
袭朗抬眼对上妻子的视线,笑,「想什么呢?」
香芷旋如实相告。
袭朗笑着转到她身侧,满含缱绻地予以一吻,「怎么可能?再不济,女儿也在其次。没有你,哪有她。」
「但愿你能说到做到。」香芷旋牵一牵嘴角,笑意缓缓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