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昂还在咂摸刚才大家聊的东西,看见杜仪起身要走,当即快走两步,追上去想问些东西,但还没等他过去,却有人抢在他前头开口了。
卫慈道:“刚才县祝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杜仪闻言笑笑不语。
方骏心直口快地道:“我猜是县祝那里应该还有一份机密的档案,就是你说的十几年前的那桩跟玉兰宗有关的案子。只不过咱们等级不够,是看不到的。”
这下子众人恍然大悟。
周昂当即开口,把自己的问题问出来,“刚才子义兄说的档案,其实我最近一直都想去借来看看,不知道我可以看吗?”
杜仪止步,道:“当然!所有摆在外面的档案,子修兄尽可自己取阅。”
…………
周昂离开县祝衙门的时候,正是弯月挂中天。
听梆子,应该是已经过零点了。
刚才坊内闹腾成那个样子,级别隔了一条巷子都能听到那边传来的杀猪般的惨嚎,大家虽然都不敢出门,但议论却是免不了的。
周昂亮出腰牌进了坊门回到家时,母亲和妹妹果然都还没睡。
她们不但被街坊处的那些动静给吓到了,关键是自己儿子随后还过来说衙门里有事情,要晚回来,这叫她们如何不担心?
此时看到周昂平安无恙地回来,周蔡氏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周子和乖巧地跑出去到院子里给周昂弄了一盆水,等周昂洗了洗手脸,一家人这才到堂屋里,点上油灯,坐着说话。
据说坊门落锁,坊内宵禁之前,陆春生一家三口过来了一趟。
周蔡氏笑眯眯地道:“你陆叔说,你穿着一身官衣,跟你爹当年一样威风。”
周子和补了一句,“他们是来道谢的!”
周蔡氏笑笑,“我跟他们说了,你帮他们是自家事,不必说谢。”
周昂也笑着,问:“那郑屠把钱退回来了?”
周蔡氏点头,道:“他说退回来了,你可把那人吓得不轻!你陆叔还一个劲儿的说,你才刚进衙门,居然就能指使得动那么大场面,夸你有能耐。”
周昂咧了咧嘴,没接话。
事实上,出动那么多人,纯粹就是杜仪给自己面子,或许也有点借机敲打一下报国寺的意思,但后来出来的这些事情,就纯属意外了。
想了想,他道:“娘,刚才在报国寺那边……”
忽然,周蔡氏抬起手来。
周昂愣住,只听周蔡氏笑着道:“当年你爹还做典史的时候,就跟我说过,县祝衙门的事情,最好不要打听,有机会听也不要听。”
顿了顿,她又道:“其实当初你说你要进衙门,要是进县衙,我还没那么担心,你说是进县祝衙门,我就总觉得害怕……如今说什么也不顶用了,你呢,既然进去了,就好好干。但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归家来不必同我与你妹妹说。你做的事情,都不是我们应该知道和打听的。”
“昂儿,你懂娘的意思吗?”
片刻之后,周昂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
午夜时分。
冯善亲自下到地牢里,又检查了一遍门、锁。
关在牢房里还上着全套镣铐的络腮胡子雷震,似乎是断了一臂又被折腾了半夜的缘故, 这时候已经彻底蔫了,萎顿在墙角,一动不动。
冯善踢了踢铁栅栏,“饿不饿?”
“呸!”
“好!有骨气!那就饿着吧!”
说话间,他转身出去了。
等他走了,外间的又一道铁门被砰地一声关上,这地牢里连最后一点隐约的光线也都消失不见了。
就在这样完全的纯粹的黑暗里,刚才一直耷拉着脑袋的雷震却是忽然抬起头来,侧耳倾听着外面落锁的声音。
一道锁落下,随后又隐约传来地牢大门关上的声音。
然后,黑漆漆的地牢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无人得以窥见的黑暗角落里,雷震脸上缓缓地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一伸手,左手举起来。
沉重的镣铐自然脱落,哗啦一声落地。
而他那已经被齐根斩断又拿烙铁烫过的右臂断口,此刻忽然有一根肉芽从断处钻了出来,须臾间便越来越长、越来越粗,不旋踵间,便已经变成了一条崭新的手臂,与他那已经断掉的胳膊一般无二。
他平静地笑了笑,然后又抬脚。
脚上的脚镣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哗啦,却是如手上的镣铐一般自然脱落了。
他起身走动两步,随后张开右手五指,在牢房内轻轻画了个半圆,只见一股缥缈烟雾腾起,随后他扭头,看见那个断了一条胳膊的自己缩坐在墙角,不由得就又笑了笑,问:“你叫什么?”
那“雷震”应声“呸”了一声,道:“滚!”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身影缓缓地在原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