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上?呵呵,」陈太忠听得就笑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就在周勇以为他是要让步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你下来挂职,需要一个好的考评吧?你要真的以为我是被边缘化了……那么,你试一试吧。」
这才是陈太忠的底蕴,官场中不管什么层次的碰撞,总是要强调两方面,权和势,陈某人的权力嘛……那是略略地小了一点,不但是副职还仅仅是个副处。
但是要说势,数遍凤凰市能大过他的,还真没几个人——脏活陈太忠这话不假,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见他走了,小吉看周勇一眼,微微一笑就拿起了桌上的文件袋,低声嘀咕一句转身而去,「说良心话,陈主任今天对你算不错了,你没见过惨的……当然,你要信不过我就算了。」
我……信得过你!周勇的心里真是要多苦涩有多苦涩了,这一刻,他甚至有让小吉把文件袋留下的冲动,然而,这也仅仅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冲动。
他终於反应过来。自己是刺痛了陈太忠什么地方了——我欺负人家被边缘化了,当然,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心里清楚,我就是想借此机缘,去掉这个掣肘因素,整合好招商办,让它在我的手里脱胎换骨浴火重生。
周勇认为自己这么想是没错的,而站在陈太忠的角度上讲,这就是奇耻大辱了,人家不计较才怪,而吴市长暧昧的态度,现在也好解释了——她不想留给陈某人这种感觉,所以才叫我跟其打个招呼再动手。
还是年轻啊,他禁不住生出了点自责之心,我要是能再沉住点气观察一段时间,那就好了——可是那样的话,阻力会不会变得更大呢?
不管怎么说,现在看起来,吴言的建议才是最合理的,周主任不得不承认,那女人还小自己几岁,看问题却是一针见血——其实,我要是像她一样,在凤凰干这么久,做出这种判断也不难吧?
我真的是想让招商办好起来的!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了他的心头,周勇自问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一个正职想整合一下单位的结构和机制,便於如臂使指地开展工作……难道这就错了吗?要是不想有所作为的话,我会带着项目下来吗?
当然,他在省里也有告状的渠道,但是这种事儿说出去,它丢人不是?领导能不能帮自己出面那不好说,可是绝对会因此小看自己的能力。
不得不说,他的分析已经很客观了,但是显然……他从自己身上找到的毛病,并不够深刻,而他对基层工作的态度,有点太想当然了。
事实上,这是一种理念和处事原则的冲突,一个是机关风格一个是企业风格,一个务虚一个务实,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实在到几近於市侩,这差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约也就是现实和理想之间那么远的距离。
这是谁让我来这个狗屁地方挂职来的?下一刻,周主任居然抱怨起这一点来了,他的抱怨跟其他在某人面前吃瘪的诸位一样,这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啊……
门外,小吉紧走两步追上陈太忠,低声说一句,「头儿,谢谢您了。」
「谢什么谢?」陈太忠笑着看他一眼,心说我一直以为小吉挺滑头来的,没想到这家伙胆子也是真大,「真想谢我,今年把业绩做得漂亮一点,他再找你麻烦,你找我来……」
「我倒不怕他找麻烦,就怕他背后阴人,」吉科长现在对周勇的认识,比一般人要深刻一些,那家伙性子阴,喜怒不形於色,「而且这费用他卡着不报,挺影响大家工作的积极性。」
「那就不要找他报,」陈太忠冷哼一声,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好踏进业务二科,「咬牙挺上半年,到时候单据给我,看我怎么收拾他……怎么样,大家对你们的老科长有信心没有啊?」
「有,」众人齐齐一声喊,真正的铿锵有力,在业务二科后来者的耳中,陈科长基本上都是被神化了的,无所不能的那种,跑项目没问题,发福利手笔大,要说真有什么毛病,那就是通常见不到人——但是人一出现,那就多半是又有好消息了。
人多了耳就杂,这话再正常不过,陈主任才在二科说完这话,第二天这消息就传到了周勇耳朵里,心里听得又是一沉,攒着单据不让报——这姓陈的真的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对那些中规中矩的手段,周主任一点都不怵,但是遇上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他是真的头疼,说句实话他很好奇,非常想看一看,陈太忠若是收集了半年的票据,能做点什么?
然而,好奇归好奇,这事儿发生在他自己身上,那就不是令人愉快的感觉了,他更喜欢看到此事发生在别人身上,自己好做借鉴。
不管怎么说,陈太忠放出来这话,就代表人家要认真了,周主任随便打听一下过往记录,发现陈某人从来没有说话不算话过,一时间汗毛都竖起来了。
姓陈的是好面子的!反应过来这一点后,周主任可是不敢再怠慢了,又等几天,发现小吉确实提都不提报销的事儿了,他不得不打个电话给吉科长,「要你改的报销单据,改好了吗?改好了就拿来报。」
我先忍着让着你,只要有利於我的势头出现,到时候报销单据照样能整你……什么能报什么不能报,那不是你姓吉的能说了算的,这一点相信陈太忠也不能说什么,我又不是不给你报,对不对?
不过这陈太忠的淫威也太了盛一点,整个业务二科,他上嘴皮碰一碰下嘴皮,居然所有人都愿意跟着他捱半年……啧,什么时候我也有这么多支持的人就好了。
事实证明,有淫威的不止是陈太忠,接了电话之后,吉科长又拿着报销单据过来了,态度倒是挺端正,可话就不好听了,「主任,单子我都审核过了,您要是打着报一部分打回一部分的念头,那就没意思了啊。」
操,你小子就这么把话说出来了?周勇一听这话,气儿又不打一处来了,这官场里无形的默契,被你们二科糟蹋得不成样子了,说不得他冷冷一笑,「合着我就不能提出异议了,对吧吉科长?」
「秦主任在的时候,还有吴市长刚接手的时候,二科从没给领导带来过麻烦,」小吉叹口气,直勾勾地看着他,「主任,我再冒犯一句,您应该把心思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什么样的混蛋领导,就能带出什么样的混蛋手下!周勇真是连叫真的勇气都没有了,於是只能冷冷地点点头,「好吧,希望你能对得起我和陈主任的信任。」
幸亏陈太忠那个混蛋,现在主要精力是在驻欧办上,要不然我这正职当得,真的是颜面扫地了……
第1973章 上得山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陈太忠将业务二科的人带出去吃饭,大家在饭桌上,纷纷义愤填膺地讨伐周主任。
这样的话偶尔有一两句,陈主任是很欢迎的,但是一直是这个话题,那就有点索然无味了,说不得他咳嗽一声,「大家少说两句,人家好歹是一把手,嗯,说说看,最近你们都在跑些什么项目?」
不知不觉间,他也在有意无意地维护自己所在的阶层了,姓周的不是玩意儿,但是我收拾他可以,你们嚼太多舌头可是不好。
这样的思维方式,让他越来越像一个官僚了,然而,这种思维是在潜移默化中形成的,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他要跟得上别人的逻辑,判断、理解别人的意图和用心,有些东西是不得不接受的,哪怕他再不情愿。
所谓体制,不仅仅是等级森严,也不仅仅是威力巨大,改造人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强悍,哪怕你是曾经的罗天上仙,也抵挡不住那无处不在的规则的影响。
大家听到领导发问,目光齐齐地转向吉科长,不再是七嘴八舌的样子,陈太忠看得心里也有点感触,这二科还越来越有模样了,也不知道是小吉有手段,还是周勇的规矩,多少影响到了大家一点?
凭良心说,二科这个转变是值得肯定的,毕竟是越来越正规了,可是陈某人想到,这个转变不是在自己手里出现的,心里居然泛起了一点酸不溜丢的感觉。
於是,在吉科长大致介绍了一下最近情况之后,陈主任先是沉思一下,旋即展颜一笑,「嗯,不错,不过大家都说一说吧,老科长回来了,都不要那么拘束嘛。」
小吉不动声色地看朱月华一眼,我最近强调的这一套,好像陈主任不怎么认,你这纯粹是馊点子的嘛。
朱月华白他一眼懒得理会,心里也冷哼一下,我的建议是让你用来对付周勇,表示二科团结的,你自己官瘾上来了,怪得谁来?
当然,不管这二位是怎么想的,影响不了大家倾诉的欲望,又过一阵,陈主任猛地想起,自己手里有点资金要找项目,「谁手里有合适的项目缺资金的……十来个亿的,小的不要。」
他第一句话出口的时候,起码有三个人的嘴巴动了一动,似乎要说什么,不过第二句说出来的时候,就是一片寂静了。
好半天之后,小吉才苦笑一声,「头儿,这种项目,哪儿有什么合适的?就算有也没人跟我们说啊,几十个亿的倒是有……汽车产业,咱们搞不起不是?」
「像合成氨啊,电解铝啊这些,都可以考虑,」陈太忠才懒得想什么汽车产业,那玩意儿……怎么说呢?未必要上百亿,全部山寨的话他认为比电动车难不到哪儿去,七八个亿尽够了——不过汽车工业,这个批文可不是一般的难搞。
真想要形成产业链,拥有大批的自主知识产权,并且打出品牌去的话,别说几十个亿,上百亿也就是刚起步,基础工业设施的建设,知识和人才的积淀,熟练技术工人的培养,那可不是上嘴皮碰碰下嘴皮或者花点钱就能解决的。
而且这是个涉及到管理能力和资源整合优化能力的项目,这种项目,陈太忠一想就头大,接手这样的摊子,其中光是各种人际关系和部门协调,今后十年我啥都不用干,估计也未必忙得过来,哥们现在已经够忙的了。
用套话来说这是一次成功的会餐,是一次完美的聚会,业务二科的同志们统一了认识,确定了短期目标和中长期目标,并为之制定了一系列可行性计划。
说句实话,就是联络了一下感情,陈主任向大家表示出了负责任的态度,也依旧是以前的做派,其他的……还没真没什么可说的。
也就是小吉和余凤霞谈下来一个投资为八千万的粮食综合加工项目,一期是三千万,这算比较拿得出手的项目了,还有就是大家强烈要求陈主任在欧洲联系几个经贸会的名额回来——自家头儿有这关系不用,真的太浪费了。
聚餐完毕之后,按惯例是要去玩耍找酒后节目的,不过陈太忠惦记着跟唐亦萱的约定,眼看就八点了,就说这两天东跑西跑地累惨了,一定要回家休息一下。
大家纷纷责怪头儿未免脱离群众了,那位却是不管大家的反应,很坚决地脱离了群众,将车开回横山区宿舍之后,直接一个万里闲庭就穿到了市委大院。
三十九号果然是黑乎乎的,不过书房里还隐约有微弱的灯光渗出,陈太忠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发现唐亦萱身着雪青色睡袍,翘着二郎腿仰靠在躺椅上,一手持书,一手持着小手壶,正非常惬意地边喝茶边看书呢。
睡袍的下摆分得比较开,修长的右腿从中穿了出来,在空中缓缓地抖动着,笔直而不失圆润的小腿,在雪青色的衬托下越发显得雪白,温润如玉,却又耀得人两眼发亮……
「来了?」她头也不回就问了一句,旋即放下腿站起身子,缓缓地转身,冲他微微一笑,「等了你几个小时了,跟我择菜去。」
「你穿成这样,陪你择菜真的很辛苦,」陈某人见开得很大的衣领处大片的雪白,说不得苦笑一声,转身就往外走,不成想身后的人伸手就环住了他的腰肢,「哈,逗你呢,我吃过了……要再吃一点吗?」
「我现在最想吃的就是你,」陈太忠猛地转身,将她拦腰抱起,昂然走进了卧室……
一番激情之后,两人还紧紧贴在一起舍不得分开,不知道过了多久,唐亦萱才微微叹口气,「这个官,你还没做够吗?」
「我觉得……也差不多了,」陈太忠认真地琢磨一下,认为自己算是相当老於人情世故了——当然,比那些老狐狸还是要差一点,最关键的是,对很多事他还不能很自觉地形成下意识的反应,多少要带一点刻意的味道。
不过达到这个效果,基本上就算可以满足了,然而,他有离不开官场的理由,「可是现在我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期待和责任,就像今天……」
唐亦萱静静地听他说完,紧一紧环着他肩头的双臂,轻叹一口气,「其实,像小吉小朱这些人,如果没有你的支持,他们也能应付得了领导,随便离了哪个人,都不会对这个体制造成任何的影响……你不要责任感太强。」
「可是,离开我,他们会活得不太有尊严,也会不开心,」陈太忠笑一笑,「我这人毛病多,但还是很护短的。」
「可是,最不开心的是我,」唐亦萱用力地用双臂箍着他,漂亮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棱角分明的年轻面庞,「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周游世界的,我想趁着年轻的时候去,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会一直年轻的,」陈太忠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不过下一刻却是灵机一动,兴致随之大增,「要不这样,等我回驻欧办以后,你可以去欧洲玩嘛,手续我给你办。」
「我一个人去吗?」唐亦萱苦笑一声,一个人去北京还不要紧,要是去欧洲……这实在不太好解释,但是跟了别人一起去,还有意义吗?
就像事先排练好的一样,一个声音在门口冷冷地响起,「哼,原来这就是我的继母啊?也会在家里藏野男人,还是在我爸的床上?」
一边说,卧室里就大放了光明,陈太忠扭头一看,蒙校长站在房门口,手才从大灯开关处拿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
唐亦萱啊地尖叫一声,音量不大频率却是极高的那种,她竭尽全力地一推陈太忠,人嗖地一下就钻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一大早,王伟新市长照常在西郊公园里跑步锻炼,最近他不是每天都要陪着唐姐跑步了,但是见面之后,总是要寒暄两句。
毕竟,王市长才咸鱼翻身不久,对被边缘化的感觉有深刻的体会,等闲不会表现得太势利——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
跑着跑着,他有看到了,前面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套熟悉的运动服,奇怪的是,唐姐身边还有个人也在跑步,穿着一套簇新的运动服……嗯,这是谁啊?怎么我看着背影这么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