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南华跟陈正奎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已经隐约掌握了此人的说话方式,就像机关里大多数干部一样,陈市长喜欢在轻描淡写的谈话中,做出某些暗示。
就像这句话,弓局长要是心思粗一点,那就直接忽略了,但是很显然,弓南华比一般人要细心得多,於是他就猜到,陈市长大概是想让自己刁难一下北崇区——类似的事情,市长肯定不会做出明确的指示。
这个猜测可能是错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前一段时间北崇在出国考察一事上,狠狠地抽了弓局长的脸——弓某人若是没有点反应,难免陈市长会起疑心。
其实说起来那件事。弓南华也是有点委屈。他夫人和司机挂北崇的团出去,还真不是他的本意,阳州就算再穷。财政局也差不到哪里,只要他张张嘴,有的是行局和县区帮他买单。无非是通过正常渠道,公费考察的机会不太多而已。
弓局长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出於陈市长的暗示,当时市长大人刚被区长打了,真的是到处找机会添堵,说北崇这帮家伙没大没小的,出国考察也不知道邀请市领导,你财政局不会也不敢搭车吧?
搭车的后果,那就不用说了。弓南华已经打定主意,有机会一定要拿捏北崇一下,不成想没过几天。王建武把自己遇到的事儿跟领导汇报了。
前几天。陈太忠直接扛上了市纪检委,然后和李强联手。硬生生地把省政府秘书长周养志和陈正奎顶得下不来台,那电镀厂不得迁厂址,弓局长猛然间发现,招惹陈太忠,其实是个很不明智的举动。
不管怎么说,人家是中组部交换过来的干部,最多也就是被人架空——眼下看来还不太可能,而他弓某人跟对方硬掐,却是很可能导致身败名裂。
他有了避战的心思,但是陈正奎不肯放过陈太忠,此次又是若有若无地暗示一下,弓局长心里这个酸涩,也是没办法形容的——他若是没有反应的话,陈市长肯定会心里不喜,而且他才吃北崇人打了脸,要没有点动静,又容易让人生出别的想法来。
那他只能先硬着头皮拖着,不成想钱到账没两天,陈太忠找上门了,还恶狠狠地威胁,弓局长当时真有掀桌子的冲动,但是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所以他就把陈太忠送到楼梯口,嘴里还来了这么一句,很期待你的人来我家吃饭,他这么说并不是挑衅,根本就是苦肉计。
当然,严格来说,这也未必是苦肉计,只要陈正奎愿意大力支持的话,弓局长也愿意小小地配合一下,比如说他要警察拍下了家里窗户被砸的状况。
但是正像他想的那样,陈市长根本不接招,对涉嫌暗示的某些话一律不认账,弓南华寒心之余,也终於放下一块大石头——这不是我不为难北崇,实在是扛不住。
要不说这做官难呢?他不为难北崇不行,为难得太狠也不行,倒不如自己找点倒霉,只要让陈市长看到这番苦相,以后他对北崇网开一面,陈市长也不能再说什么。
没错,弓局长就是这么打算的,他实在不想再碰陈太忠了,今后该给北崇拨的钱,不会拖得太久,有争议的那些,让市领导做主好了。
其实弓南华这么做,也真的是没有别的选择了,如此处理事情,会带来负面的影响,见到陈太忠撒泼能起效果,别人有样学样,也带着群众来家闹事怎么办?财政局的威严何在?
不过大概……一般人还是没有这样的胆子,弓南华心里很明白这点,像陈太忠这样,每件事都能整出花来,又背景深厚的,只此一个!
谁敢有样学样地闹事,千万别被我抓住漏洞,整不死你们!弓局长想到这里,重重地叹口气,拿起手边的电话拨个号,「北崇那三百万救灾款,拨了吧,通知他们来领钱。」
接电话的是行财科的科长,他愣得一愣之后,才给葛宝玲打个电话。
葛区长接到这个电话,真的是要多惊讶有多惊讶了,小贾村的人去堵弓局长的家门,她已经听说了,但是她还真没想到,财政局这么快就软了,而且居然就像陈区长说的那样,主动打电话要她去拿钱,於是她马上给陈区长拨电话报喜。
陈太忠接了这个电话,沉吟了差不多十秒钟,想到昨天自己听到的那句话,他才恍然大悟,禁不住苦笑着叹口气,「不容易啊,谁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