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李老汉交给警察,陈区长又看一眼姜家人,「愣着干什么?挖啊!」
姜家人也想继续挖,但是那个邓师给他们的压力也挺大的,正犹豫呢,犁头村有村民高叫了起来,「陈区长,挖不得啊,李家的娃儿没过十二,下葬还没过头七呢!」
「邓师你说话啊,」李老汉一脱离开区长的手,就能活动了,他声嘶力竭地叫着。
「陈区长,鄙人有礼了,」邓师走上前,微微地合十作揖。
「你闭嘴,」陈太忠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小屁神棍,还是假冒伪劣的这种,也敢跟我说话?「我就让挖了,挖出来就是盗窃屍体,你个神汉没权力干涉政府行为。」
想到大家说的此人有怪异,他又饶有兴致地打量对方两眼,「大家都说你惹不得,我偏想试一试。这样……你今天这个包庇罪,估计是跑不了啦。」
「我什么也没说,哪里有包庇?」邓师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此人是心性坚毅之辈,他干笑一声,「我只是说,成全阴婚也是积德。」
「你是能沟通阴阳的,麻烦你个事儿。去跟阴间问一问。我陈太忠还有几年好活,」陈区长笑眯眯地发话,「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报不出来我能活多久的话……我就得追究你包庇的责任了。」
当他听说,这货的一句「阴邪污秽」就唬住了大家,心里真的是恼火异常。这终究是共产党的天下,什么时候轮到神汉翻身做主了?又凭什么替一个偷屍体的人颠倒黑白?
做为曾经的仙人,陈区长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也没觉得神汉在基层的影响力是不能忍受的,但是……你好歹得有点水平不是?身上浊气十足不见半点轻灵,就别说仙灵了。
尼玛,凭你也配冒充神汉?
「不须沟通阴阳,我看一眼就知道,」邓师傲然地回答。然后冷冷地盯着对方,看了大约一秒半不到两秒,他大叫一声,伸手摀住双眼,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啊呀。」
大家都被区长和邓师的斗嘴吸引了,一时间都呈静止状态。陈太忠扫视一眼之后,很不满意地看了看姜家人,「我说……你们到底挖不挖?」
「挖,」姜家人如梦初醒,又挥起铁锹挖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大家的速度就不像平坟头那样快了。都是心不在焉,有一铲子没一铲子的。
二平见状,却是转身又去打电话,大名鼎鼎的陈区长来了,他自是要交待自家弟兄,远观即可,不要贸然闯入现场——要知道,刘金虎、张一元和楼健勇都栽在此人手里了。
挖了一阵之后,林桓匆匆地赶了过来,这件事他做得不是很好,所以也懒得跟姜家人叫真,说什么找到证人没有,他只是将陈区长扯到一边低声发话,「太忠,这个盗窃屍体,不合适啊。」
「怎么就不合适了?」陈太忠对老林今天的办事,有点不满意。
「干这种事的人多了,人家不卖器官不做标本,就是图个合葬,相当於阳间的抢婚,」林主席无奈地解释,「很多埋了四五十年的,只剩下骨头了,也要结阴婚,这算什么罪?」
「可是……法律上是这么规定的,」陈区长淡淡地表示,他要坚持原则。
「这符合法律,但就是你的话,不符合道德……起码不符合北崇传统的道德观,」林桓如是解释,上次的毒杀奶牛案也是出在前屯的,陈区长曾经表示,这是法律和道德的碰撞。
拿我的矛攻我的盾,行,算你有理!陈太忠自命讲究人,自然不会做那自食其言之辈,於是点点头,「好吧,这个罪名再说……」
但是他被林主席打脸打得很不爽,於是就挑他的刺,「不过林主席,你既然能肯定,这棺材里就是俩人,下午为什么不刨开,你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哪里去了?还是说这么处理,等晚上打架……就是经验丰富?」
「这还就是经验丰富,」林桓才不理他的阴阳怪气,他叹一口气,「太忠,阴婚也是结婚,你强行拆散人家小两口,咱就不说造孽了……这种事儿以前死过人的,你知道吗?李老汉万一想不通,跑到区政府门口自杀,这不也是麻烦?」
「啧,」陈太忠咂巴一下嘴巴,登时就无语了,他禁不住暗暗感慨,哥们儿还是不够接地气啊——起码没有完全接了北崇的地气,基层工作没有做紮实,居然还觉得林桓做事不行。
想到殷放、陈正奎之类不接地气的领导的所作所为,他不能容忍自己成为那样一个人,又想到自己冤枉了老林,心里就越发地愧疚了,於是他干笑一声,「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林主席你原本是怎么计划的?」
「我就是让姜家找证人嘛,」林桓很随意地回答,「只要他们想争这口气,最多也就是花点钱而已,算多大点事儿?」
这话不假,找肯出面的证人难,但是愿意出钱,那真的不难。而且这证人只需要证明棺材里埋着俩人,目的是刨开棺材,不需要上法庭,自然也就不存在买通证人一说。
两人正说着呢,通地一声闷响,却是有人的铁锹碰到了棺材,有人惊呼,「挖到了!」
「老少爷们儿。等一等。」林桓及时喊一嗓子,他也顾不得请示身边的区长,「这马上就刨出来了。要揭盖子了,孩子们走都走了,最好就别再遭罪了……有话提前说。咱们好商量,盖子一揭,那就说啥都晚了。」
「里面要是只有李家后生,那我们赔三千礼金,认了,」姜家人倒是不含糊。
「邓师,你说句公道话,」李老汉此刻也没辙了,只能求助於神汉。
邓师双手依旧捂着眼睛。只不过泪水自他的双手间滚滚落下,好半天他才站起身,闷声闷气地发话,「陈区长是大运气的人,我就不敢多说了,看他一眼,我这眼睛到现在还在流泪……这是庙堂之气啊。」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走了差不多五六百米,才微微一松手,几片微小的碎屑从手中落下,天色已暗,没人发现这几颗辣椒籽。
「还要挖吗?」与此同时。陈区长饶有兴致地看着李老汉,「盗窃屍体。最高判三年。」
「是我对不起我娃,」李老汉身子向下一蹲,嚎啕大哭了起来,「他走之前就一个愿望,想娶个媳妇……我是他爹,咋能不给他张罗呢?」
「这李家孩子,好像还没到十二岁吧?」陈区长愕然地回头看一眼林桓,没办法,不接地气就是心虚。
「是没到十二岁,」林主席点点头,「不过村里的孩子早熟,十七八当爹的有的是。」
关键这孩子早早地白血病了,心里的成熟,肯定要异於常人,陈太忠心里也明白,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那个饿死的李思怡,三岁的孩子,就懂得把自己的屎尿包起来了啊……
想到那个无辜逝去的生命,他猛然觉得,自己对活着的人有点太苛求了,一时间就想做点顺手的好事——回头也好讨姜丽质的欢心,於是他看一下姜家人,「老汉知道错了,不用刨了,都是走了的娃娃,搬来搬去也不合适……你们结了亲家吧。」
「我草尼玛的李老汉,」女孩儿的父亲走上前,抬腿狠狠踹一脚李老汉,「你不是挺牛逼吗?你再跟陈区长牛啊。」
「两万彩礼,一分不能少,」一个女人蹲在一边,哽咽着发话了,「给了钱,大红就埋这儿了,李老头你也不用住监狱了,自己看着办吧。」
陈太忠一问才知道,合着这女人就是大红的母亲。一时间他就有点恼火,见过卖儿卖女的,真没见过理直气壮卖屍体的,於是他冷冷一哼,「你看他这样,能出得起两万吗?」
「大红她弟弟结婚也要钱呢,」女人张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缓缓低声发话,她的眼中有哀伤、无奈,但是更多的是漠然和空洞。
「行,这个钱我替他出了,」陈太忠心里暗叹,北崇的老百姓,还是太穷了啊。
「太忠,你……」林桓着急了,没命地冲他使眼色,林主席在工作中,也偶尔自掏腰包解决纷争,但是小钱尚可,这两万块一出,那就是铁铁的冤大头。
要是别人有样学样,也去挖屍体然后等待陈区长的接济,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陈区长不为所动,倒是李老汉闻言止住了哭声,抬头看一眼区长之后,啪地跪倒在地,没命地磕着头,「谢谢陈区长,您真是青天大老爷。」
「我的钱没这么好拿,偷窃屍体肯定是犯罪,一码归一码,」陈区长侧头看一眼旁边的警察,淡淡地做出指示,「这个人要拘役六个月,李老汉你认罪吗?」
「我认罪,」李老汉还在磕头。
「结阴婚这个封建习俗,我暂时不表态,但是一定要讲个你情我愿,」陈区长背着双手,对现场的一干群众发话,「再有类似案情发生……起码拘役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