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小纸片,陈太忠随身准备了不少,但是在最后的关头,他改变了主意——我这么做,并不能让北崇的老百姓更幸福。
而且他还生出一些别的想法,於是打车之后换万里闲庭。再打车,再万里闲庭,终於在一个比较合适的时间,回到了那栋小院。
见他施施然走进来,所有人的眼睛都蓝了,但是没人上前说什么,就是那么默默地看着。
他在屋里待了差不多十分钟,屋外传来「吱」的一声长响,紧接着,阴京华旋风一般地刮进来。「太忠……你怎么回来了?快走!」
「去哪儿?」陈太忠慢吞吞地走出屋。看到一辆喷气管还在冒着热气的哈雷摩托——合着阴总是骑着这玩意儿来的。
「太忠,国内你没法呆了,」阴京华拽着他往外走,「二叔安排了。咱先出京。然后走海上……闯了这么大的祸。三五年之内,你不要回来,老哥我临时给你找了几条小黄鱼。还有几张卡,不要嫌少。」
「我这……不是坏了三叔的事儿吗?」。陈太忠有反抗的意思,倔着不走。
「我艹你大爷,」阴京华气得破口大駡,「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京华老哥,既然你这么说,那兄弟一定给你面子,」陈太忠一抬手,乌兹冲锋枪顶到了阴总的脑门上,「姓阴的,骑着摩托,听我的指示走。」
「好好,」阴京华原本也是挑通眉眼之人,知道陈太忠拿枪顶着自己,黄家能最大程度地洗脱嫌疑,不过他有小小的要求,「咱别上长安街行不?那里有狙击手。」
「西山随便找个小山包吧,」陈太忠的要求不高,「聊两句。」
「真不想走了?」阴京华跨上摩托车,嘴里叨叨着,「还能走的,起码还有三分钟……现在后悔来得及。」
「我走了,黄二伯要背雷,」陈太忠也跨上摩托车,他此番回来,就是要看老黄一个态度,「我这人毛病很多,但是有一点好处,讲究!」
两人离开后不到五分钟,警笛声大作,几辆警车呼啸而来。
半个小时之后,陈太忠和阴京华坐在一个小山包上,看着山下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流,很远很远的地方,隐约有警笛声传来。
「京华老哥,抽烟,」陈太忠递一支烟给阴京华,帮他点上,自己也点上一根,「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呢,从小情商很欠缺。」
阴京华哪里抽得到心上?可是远处的警车在逼近,小陈也没啥反应,他只能叹口气,「再不走,真的走不了啦。」
「我这个情商欠缺呢,就想弥补一下,」陈太忠吸一口烟,默默地看着天边的晚霞。
阴京华看一下山脚下驶来的警车,心知是走不了了,於是也吸一口烟,「然后呢?」
「叶晓慧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女孩儿,」陈太忠嘴角扯动一下,似乎是要做出一个笑的表情,但若说这就是笑容,未免有点过於僵硬,「这点你也知道。」
「嗯,娱乐圈的,」阴京华点点头,眼睛盯着员警们在下车。
「我在官场里呢,学到了不少人情世故,」陈太忠不看那些,就是光顾着自言自语,同时拿乌兹冲锋枪,顶着阴京华的脑门,「自以为是人情通达了。」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达练即文章,」阴京华叹口气,他已经觉出来了,这是小陈最后的疯狂,但是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
「可是情商再怎么提高,我终究是不能漠视一些事情,」陈太忠叹口气,手臂也因此微微抖了一下,「有些大局感,死活是学不来的……真的,别人家的孩子能死,我家的孩子不能白死。」
「你小心走火,」阴京华呲牙咧嘴地提示一句。
「所以我想通了,自己注定做不了多大的官,」陈太忠不理会他,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残阳,良久之后,才惨然一笑,「情商再高,未必能官场得意。」
「为什么这么说?」阴京华有点好奇。
「性格……最终是性格决定命运,」陈太忠轻喟一声,移开了顶在阴京华脑门上的枪口。
「情商再高,有违本心的事情,看不过眼的,终究是看不过眼……当然,你可以认为,这还是情商不够高。」
「砰」地一声闷响,山下的员警登时全趴下了,山包上,红白的液体四溅。
阴京华愕然地看着,身边魁梧的身躯,缓缓地倒下,脸上带着解脱一般的笑容……
此刻,残阳如血。
两个小时之后,消息就传到了北崇,听说陈书记替叶晓慧报仇之后,在京城饮弹自尽,愤怒的北崇人自发地聚集了大小四千余辆各种车辆,五万余人,第二天中午,浩浩荡荡地向京城进发。
沿途的城市,没有哪一家敢稍有阻拦——愤怒起来的北崇人,那真的不是谁能阻挡的。
杜毅带着武警在朝田高速路上喊话……拦不住,只能派车在各条路上压着车队,车队还是在缓慢而坚定地前行。
在经历了若干摩抆,慢吞吞地走了两天之后,车队最终止步於省界,出了省就麻烦大了,杜书记请来了陈太忠的老领导吴言,凤凰的代表黄汉祥,当然,最关键的是——陈太忠的父母也来了。
他们请大家回去,说事情的真相不是你们听说的那样,陈书记是在同恐怖分子搏斗的过程中,被炸药炸死的——屍骨无存了,但是大家放心,你们敬爱的陈书记是烈士。
事实上,就在前一天,阿尔卡特的董事长缪加先生访华,无意中提起陈太忠,听说他自杀了,就一定要看一看死者的遗容。
官方不能答应,正好科齐萨也在京城,他是明年法国总统的热门候选人,听说陈死了,也一定要看看——我以私人身份来探视,不让你们为难。
恰好此时,在疗养院休养的赵老和岳老也都回京了,大家一起去做工作,终於在诸多员警的监视下,进了存放陈太忠屍体的太平间。
保管员拉出保管屍体的不锈钢床,一阵雾气扑来,紧接着香气扑鼻。
待雾气散去,床上中央一支竹杖,竹杖上方一顶运动帽,下方两侧各有一只皮鞋,再无其他……
香气经久不散,直持续了有月余,据传有缘嗅到香气者,身体康健,百病不侵……
……
……
(此时,一个十七八岁、面目模糊的少年坐在北崇的街角,漠然地看着手里的一叠纸,上面有大大的「剧本」二字,他叹口气,「陈太忠死了,我的稿费,没有了……」)
(全书完)
……
后记:
两月后,北崇成功撤区改市,次年更是冲进了百强县的前五十,再次年冲进前二十,同年,京城某卢姓公子醉酒溺死於浴缸中。
若干年后,北崇的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没有任何人,能成为北崇真正说一不二的一把手,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头上的,只是一个名字,这真是件令人郁闷的事情。
但是想起「性格决定命运」六个字,再郁闷也得忍着……
王媛媛於五年后升任北崇市市长,又十年,她升任阳州市委书记,一任书记届满,二十年未曾婚嫁的胭脂虎,终於飘然不知去向,离开时,她依旧如二十年前一般年轻貌美。
有知情人轻叹一声,「唉,又是一个,这个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些年,这样消失的女人并不少,当然,她们都是跟那个名字挂鈎的,这些女人,没有任何人敢招惹,上杆子巴结还来不及……
ps:呼,终於,这个结局,昨天就写得差不多了,今天仔细雕琢了一番,其间想到终於完本,大家舍不得,我也舍不得。
总觉得陈太忠是个伴随了风笑小六年的,一个活生生的朋友,他所生活的社会,也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社会,各种体系和人际关系庞杂而繁复,虚幻却又真实。
真是舍不得,过几天写个完本感言,或者还会有番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