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众人瞧着皆是心中一凛,只觉这少年出手既快且狠,好些人昨日都参加了洞庭大会,见识过这少年身手,自忖武功不及王洋,一时间竟无人做声。突见后门竹帘一掀,两个伙计一前一后撞了进来,前头一个胖子油光满面,肩上搭了条手巾,手里抄着把菜刀,后头的是个瘦子,歪带了头巾,双手举着根又粗又长的擀面杖。
两人一眼瞧见在地上打滚的倒霉店伙,一齐向丑少年冲了过去,嘴里兀自叫道:“小子敢在这里撒野,看大爷教训你!”
丑少年唇角一撇,身子动也未动,抓起桌上竹筷,随手向那二人一掷,也不管是头是脚,只是他虽看也不看,却也不会掷到脚上,以他的劲力,这两个伙计只怕比那还在打滚的店伙还要倒霉。忽见人影一闪,众人只觉一阵微风拂过,却未听见本该响起的两声惨叫,定睛看时,只见那胖伙计的菜刀瘦伙计的擀面杖统统掉在地下,两人甩着手腕,大眼瞪小眼,看看地上的菜刀擀面杖,又一齐看向站在两人面前的白衣少年,那少年长眉凤目,甚是俊美,双手抱在胸前,却不是默子轩是谁。见他二人瞪来,笑吟吟地道:“但凡做生意,都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的道理,你们不懂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身旁桌上道:“这位小兄弟的饭钱我一并付了。余下的算作给这位伙计的药钱。”转过身来,向着丑少年微微一笑,伸出左手,五指张开,掌心之中赫然是一双竹筷,温言道:“小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丑少年正自看他,眼神之中微有愠色,却也含了一丝惊异。此时见他微笑瞧来,双目对视,不由呆了一呆,世上竟有这样的眸子,比最黑的黑夜还要黑,比最深的潭水更深,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心头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本待发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晌才闷闷地道:“谁要你来多管闲事!”站起身便向外走去,竟再也不看众人一眼。
君山笼翠,鸟语啾啾。丑少年忽地回过身来,大声说:“你总跟着我做什么?”默子轩笑道:“这路是你的么,我怎的不知道?”少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又走,默子轩一呆,好美的眼睛,刚才他那么一瞪,眼神中竟有几分娇俏,复又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定是自己眼花,这少年怎可能有此种神色。抬头见那少年已经走远,忙提步跟上。
不觉间,二人已来到一片竹林之中,竹叶芬芳,浓翠欲滴,奇特的是每株竹子上都有一圈圈紫色的花纹,宛若珠泪。少年似乎颇为惊奇,走到一簇竹前,轻抚其上清晰的斑纹,口中轻轻道:“这是什么,是画上去的么?”默子轩道:“这是君山斑竹,又叫湘妃竹,相传……”说到此处,故意顿住,偷眼看那少年反应,不想那少年已然把那双清泉般的眸子瞪住他,大声道:“相传什么?”默子轩觉得甚是有趣,笑着说:“我还不知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呢,小兄弟要听我说故事,总要和我近些才好。”少年闻言,居然并未如默子轩预料的发作起来,只是偏头想了想,道:“我叫步天。”“步天,步天,一步登天,真是好名字。我叫默子轩。”他也不管少年并未问他,便将自己名字也报了出来。少年点头道:“好,默子轩,接着说罢。”默子轩依言道:“相传当年舜帝南巡,其二妃娥皇、女英追之不及,泪下沾竹,悉为之斑。更有诗云‘虞帝南巡去不还,二妃幽怨水云间。当时垂泪知多少,直到如今竹尚斑。’”言罢不由甚为自己文采得意,等了半天,却不见那少年有何动静,忍不住转头看去,只见丑少年眼望斑竹,怔怔出神,心下自得更甚,暗道:想不到我说的故事这般引人入胜。忽听那少年道:“怎的他有两个妻子么?”默子轩差点被自己呛到,他实在想不出这少年怎会问出此等问题,咳了半天才平复下来,说:“这有什么稀奇, 别说两个,三个四个也很正常,更别说他是皇帝。”少年道:“难道你认为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么?”默子轩叹了口气,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很平常而且不错的一件事么?”少年摇了摇头,目光遥遥落在远方,喃喃地道:“我才不要这样,天地茫茫,岁月如霜,只愿相伴痴心人,山前水畔看斜阳。”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仿若叹息。默子轩想不到这样一个粗丑少年竟有如此细腻心境,不禁也随口吟道:“愿得痴心人,笑看江湖老。如此也算是神仙眷侣了。”少年看了他一眼,竟是微微一笑。
默子轩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咦,那魔教长老的屍身被你弄到哪里去了?”少年淡淡道:“自是挫骨扬灰,丢到湖里喂鱼了。”默子轩心中暗道:他办事效率也真是高,昨日还是一个活人,今天却屍骨无存。这少年性情怪异,时而狠辣冷漠,有时却又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有昨日他的步法招式我竟好像从未见过,他到底是什么人?想到此不由笑道:“小兄弟功夫很好,不知你师父是哪位高人?”虽已知晓了少年的姓名,默子轩还是喜欢叫他小兄弟。少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师父是个不出世的人。”随手撇下一根竹枝,在身上掸了掸,“你看我衣服也该知道我们只是些山野粗人。”默子轩苦笑一下,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不想说的话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还有一种人,你若问了他不想说的话,他就会变得像冰一样。眼前的丑少年似乎正是这两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