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未央神志渐渐不清,昏了又醒,醒了又昏,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子自腰部以下全然麻木,再没有半点知觉,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了,眼睛缓缓睁开,铜灯依旧,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在这阴沉幽暗的地宫之中,永远没有晨昏交替,落日朝阳。四周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却又仿佛到处都是声音,阴风惨笑,怨鬼飘游。宁未央也不甚怕,只觉死的越快越好,死了便再不用受这痛苦折磨,再也不必伤心难过,闭上眼睛,眼前好像看到默子轩一身白衣,温柔微笑,向着她伸出手来“未央,不要怕,我来了。”“子轩哥哥,是你来找我了么?你终於肯原谅我了么?”两滴泪水坠入池中,她不敢睁开眼睛,怕一睁开,默子轩就会消失不见。然而眼前终究还是渐渐模糊,默子轩的身影容颜如同水中倒影,荡漾离析,渐渐消散,宁未央大叫一声:“子轩哥哥!”猛的睁开眼睛,仍旧是那梦魇般的水牢,哪里有默子轩的身影。宁未央泪流满面:子轩哥哥,我就要死了,等我死了之后,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再恨我?
静寂的石厅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宁未央猛然一惊,凝神细听,脚步声是从她身后传来,到得池边,便即停住,再无动静。宁未央顿觉毛骨悚然,却无法回头,只得轻声问了一句:“是谁?”身后无人回答,石厅之中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回响,良久良久,再无任何声息,宁未央心下一松,想来又是自己的幻觉。猛然身后的脚步之声再度响起,竟是向着墙边而去,只听得“轧轧”声响,感觉池水一动,纷纷向着中间涌去,竟是有人打开了泄水的机关,满池冰水缓缓下降,都由池底中央的闸门向地下泄去。宁未央愣了一下,接着心中一阵狂喜,颤声道:“子轩哥哥……是……你么?”那人仍旧不答,却似冷冷笑了一声,宁未央的心瞬间冷了下去,不是他。
待得最后一滴水也流入地底,四周又是一片寂静。宁未央的衣衫尽都的贴在身上,石厅之中虽然阴森寒冷,但对於她已冰冷麻木的身体已算温暖了。身后轻轻一响,那人已跳下池中,走到她身前。宁未央勉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人一身黑衣,面上也蒙了一块黑布,只露了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她,这人的目光之中似是带了一种恨意,还有……一种浓重的杀气。
宁未央努力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实在想不起这人是谁,既然要救自己,又为何神色如此仇恨,吃力的开口道:“你是谁。”那人听见她的说话,便好似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凄厉嘶哑,捶胸顿足,只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断断续续的道:“你问…我是谁?你…居然问我…是谁?”摇摇晃晃,凑到宁未央身前,一把扯下遮面的黑巾,笑道:“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宁未央看到那张脸,心中猛一哆嗦,这简直不是一张人的脸,整张脸自眼睛以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密密麻麻,全是纵横扭曲的刀疤,几乎看不出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那人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似是在笑,道:“宁未央,宁姑娘,你认得我是谁了么?”声音如同铁杓刮锅,刺耳难听。宁未央定定的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一个人身上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那变化最小的,一定是他的眼睛。
宁未央透过他的眼睛,似乎看到了杭州六月,鲜衣怒马,西子湖边,一个少年手拿一盒胭脂,道:“送给你。”她心下蓦然一寒,猝然闭上双眼,一字字的道:“你是……欧阳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