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最后一句话,宁未央并没有听到,她怀中抱着断为两截的霁风剑,在地宫之中慢慢而行,一直走到桃夭殿中。站在赤冰的书房之前,缓缓开口:“弟子宁未央,求见教主。”石门之后无人应声。宁未央没有再说第二遍,伸手去推那石门,那石门似是从里面锁住,推起来纹丝不动。宁未央退后一步,从背后抽出攻玉,向着那石门一剑斩下,一声轰然巨响,那扇石门中间开裂,宁未央还剑入鞘,伸手再推,那扇石门应手而开。
书房之中仍旧是桌椅书橱,与上次所见并无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一次,在那桌案之后坐着一个人,背向而坐,脸正对着后面墙上的那一幅画,画上覆的青纱已经摘下,仍旧是那个青衣执剑的少女,眼波盈盈,好似也在看着那坐着的人。
宁未央一步步的走到那张紫檀的桌案之前,案上有灯,还有,一张金色的兽面面具,在灯火的映照之下闪闪发光。
那人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淡淡的道:“你来了。”宁未央没有说话,只是从旁边拖了一张椅子到桌前,抱着霁风坐了下来,才慢慢的说了一个字:“是”
那人沉默了片刻,缓缓回过身来。灯火之下,那人的脸很苍白,双眉斜飞,眉下有一双很深的眼睛,刀削般挺直的鼻子,唇很薄,却没有甚么血色。这本来是一张很英俊的脸,却在左边面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几乎从眼角直到嘴角,深可见骨,宁未央却并不觉得狰狞,只是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残缺。
那人的眼睛扫过她脸,却落在了她怀中抱着的剑上,目光凝注,久久不能移开,脸上神色并没有甚么变化,那双深邃的眸中却渐渐泛起微凉的痛色,缓缓的道:“风江……”宁未央脸上亦无任何表情,很久,才慢慢的道:“他死了。”那人不再说话,一双眸子缓缓凝注在她脸上,她的脸上依然苍白,白的仿佛透明。她的眼睛黑沉沉的,与他对视,却没有一丝光芒闪动。
很久,那人仿佛是叹了一口气,轻轻的道:“那么,你来做什么?”宁未央看着他,也轻轻的道:“我来看你一眼,替他看。”
那人目光闪动,盯在她脸上,慢慢的道:“你看到了?”“看到了。”那人薄唇忽然好似勾起一丝笑意,一字字的道:“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宁未央盯着他,竟然也似乎笑了一笑,缓缓的道:“你是赤冰,你也是辛灵子。”抬起头来,目光越过赤冰头顶,落在他身后画中的那个青衣少女身上,一字字的道:“她是韩紫灵。”
赤冰脸上并无诧异之色,只是低低的笑了一声:“原来,你甚么都知道。”顿了顿又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宁未央道:“我在昆仑山地狱谷中,见过韶逸风。”
赤冰似是冷冷笑了一下,淡淡的道:“他果然命很大。”冷冷盯视着宁未央:“然后呢?”
宁未央并不回避他的目光,缓声道:“他给我讲了一段往事,昆仑剑派昔时弟子,韶逸风,辛灵子,还有韩紫灵的往事。”
赤冰“哦”了一声,道:“他都和你说甚么了?是不是告诉你他和韩紫灵如何相爱,还有我是一个如何的畜生?”
宁未央道:“他说韩紫灵是他妻子,我和韩紫灵长得很像,还说了你当年是如何被逐出师门,又如何把他打落悬崖。”
赤冰低头,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笑容,淡淡“哼”了一声,道:“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当年喜欢韩紫灵的不止他一个?辛灵子魂牵梦萦的女人,也是韩紫灵?”
宁未央慢慢摇了摇头,赤冰笑了一笑,笑声之中,满是讥诮不屑:“他自然不会说,他那样虚伪的人,又怎会坦坦荡荡的说一句实话。”转目看着宁未央,笑道:“当年,他娶了我最爱的女人,却还怕我和他争掌门之位,暗中告密,让师父废了我的武功,将我逐出昆仑剑派。他是不是和你说他担心我的安危,四处探寻我的下落?”宁未央点了点头,当日韶逸风确是如此说的。赤冰哈哈大笑,道:“他说的一点不错,他确是派人四处找我,却并不是担心我死了,而是怕我活着。”抬手抚过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微微笑道:“这个,就是见证。”
宁未央不说话,看着赤冰,目中同样微凉。赤冰凝视着她,忽然道:“他给你讲了一段往事,那只是一半,想听后面的一半么?”宁未央点了点头。赤冰笑了一笑,缓缓闭上双目,很久很久,才慢慢睁开。
“当年,我将韶逸风打落悬崖,心中无比痛快。但我没有离开绝落崖,一直在那里站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她来了。她身上穿了一件淡紫的衣服,很好看,怀里还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她看见我,脸上没有一丝吃惊,只问了一句:‘逸风呢?’我看着她,明明白白的和她说:‘死了。’我等着她冲上来打我踢我,或者杀我,但她甚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那看着我,一边流泪一边看。我的心突然很疼,我最见不得她流眼泪,我向她走过去,想要抱她,不管她愿不愿意,我都要把她带走。”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不说,一双眸子似乎更深,一种温柔的眼波在眸中缓缓流淌,宁未央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赤冰眼中有过此种神色,然而这种神色,却让她蓦然的想起了一个人,那本该是心的地方猛的感到一阵窒息的闷痛,随后喉咙又是一阵腥甜,宁未央牙关紧咬,将那满口的血腥生生咽下,喘息一阵,问道:“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