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就听见,季成阳的声音压到很低,甚至语气苛责而严肃:“不许哭了,西西。”他的嗓子都有些哑,她一哭,他就会心疼。
在他年轻的时候,心里就有个小女孩,总喜欢哭,可哭得从来不让人讨厌。开始觉得她娇气,后来知道了很多事,就理解她要有个发泄的出口。
可他不想看她为自己哭。
事与愿违的,她的很多眼泪都是为了自己流的。
纪忆哭得止不住,她甚至想,那天晚上他是怎么坚持才能彻夜站在自己家外等着,还有在南京,他也一直在等着自己。虽然只有一个星期的徘徊期,可她恨极了,恨极自己的犹豫。真是越想越哭,越哭越想。
季成阳将她搂在怀里,无论是冷声制止,还是温声安抚都毫无作用。
最后就连他在这几年结识的好友,那位曾经为他切除肝脏的主治医生推开房门,看到这一幕都有些怔愣,脚步停住,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
季成阳听见门的声响,回头。
主治医生用口型问:纪忆?
季成阳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医生的眸子里有着笑,甚至是,想要看看这个季成阳挚爱的姑娘是什么样子,於是就在季成阳眼神示意他先离开时,竟重重地咳嗽了声。
纪忆听到声音,下意识从他怀里移开,低头抹了抹眼泪,抬了头。
呃,还是个小女孩嘛。
“抱歉,打扰,”医生遇露齿笑,低声说,“hi,小美女,我是Yang的朋友,也是他在国外的主治医生,他的肝就是我切的。”
“你好,谢谢你。”她轻声说。
不是不想大声,是哭得太久,嗓子有些发不出声音。
“谢我什么?谢我切掉他的肝脏吗?”这位主治医生显然在晚上过来,一定是闲得无聊,来看看老朋友,没想到看到了传说中的那个季成阳的恋人。
想来,这么小的年纪和季成阳一起那么多年,应该有不少故事。
主治医生在脑子里设想了一个画面,按照他对自己这位好友兼患者的了解,这个故事应该发生在至少六七年前,伊拉克战争开始之前,2003年之前。
医生随便说了两句,主动关门离开。
被外人这么一打扰,倒是有了出乎意料的效果。
纪忆眼泪都被惊了回去,就是眼眶仍旧发酸,肿胀着疼。
“我和家里人说,我回国前已经办了离婚,他们还不能接受这件事,”季成阳继续说着,接下来的问题,“再给我些时间,西西。”
“嗯,我不着急……”
她轻声告诉他,将毛巾挂到原来的位置。
这天夜里,纪忆很晚才离开。
季成阳凌晨三点十四分醒过来,忽然有种非常强烈的慾望,他很想要抽菸,用另外的一种方式让自己暂时打散脑海里那些灰白电影般的记忆回放。
每天的这时候,都是他情绪最灰暗的时候,从三点多静坐到天明,这已经是他的生活常态,也因此,手术后的身体不见太大好转。冬天日出会晚些,就会多在黑暗里等待久一些,夏天日出的早些,也会早一两个小时摆脱阴霾。
在纪忆家里睡着的那个夜晚也是如此,睡不着了,不敢惊醒她,就躺着去看她,安静地看了整个晚上,直到天开始有亮起来征兆,才闭上了眼睛。
重度抑郁症在反覆折磨他。
严重的时候,对疼痛没感觉,觉得死亡是件可有可无的事,甚至会向往。
现在好了很多,可为什么今晚会这么严重?
季成阳离开房间,走到值班的护士台前,小护士正在强打精神,看到他被吓了一跳,站起身:“季先生,您怎么出来了?”这位是VIP中的VIP,医院从上到下都打过招呼,可不能疏忽。季成阳告诉她,自己想出去抽菸。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让人感觉冷且疏远。
护士没敢太拦着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离开医院内。季成阳不太在乎是什么烟,就随便在医院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站在便利店前的老旧垃圾桶前,撕开塑料薄膜和封口,扔进垃圾箱,然后就这么敲了敲烟盒的尾端,拿出根白色的香菸。
他站在垃圾桶前,看着灯火通明的急诊大楼,还有进进出出的形色的陌生人。
他将烟在手指间轻转着,想起,自己曾在香港的某个酒店里,在还没和她真的如何开始时,想过要顾虑她的健康和亲吻的感受,要放弃多年养成的抽菸习惯……
上海盛夏的夜,说不出的闷热。
他在强行将深陷在无望情绪里的自己,与黑暗剥离,他想要再活一次。
生活的聚光灯已经打开,台下有无数看不清脸的观众,等着你的表演。舞得出色,就会有羡慕的掌声,稍有不慎,就会有嘘声和流言蜚语。
在人生的这个舞台上,大家各自都摔倒过,发生过意外。
西西,千万不要怯场,不要像十一岁的时候一样仓惶离开舞台,不要留他一个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