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如不由自主跟着轻声念诵,慢慢心思澄净,无论法延的声音如何变化,她都不受干扰。
萧凤钗大概是这间屋子里唯一不受老和尚影响的人,只觉得诵经声喑哑难听,关键是大得吓人,发现上官如竟然能跟着念诵,心中惊异不定,她平生经历无数艰难险阻,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无所适从,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诵经声持续了一刻锺,直到军官带着数名士兵冲进来才告结束,“吵死啦,快给我闭嘴!”
法延收声,四十余名僧尼,除了晕倒的莲青,全都正襟危坐,俨然得道之态。
军官本以为能看到一副不堪入目却正入他眼的场景,没想到会是这样,皱着眉头扫了一眼,目光最后又落在上官如身上,“还得再送几个女人来,这两个不行啊。”
军官离去,僧尼打坐,没人过来感谢,上官如对法延却敬佩有加,恭恭敬敬地跪坐在老僧对面,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法延慢慢眨开眼睛,脸上重新浮现笑容,“莲华、莲心英年早逝,实是佛门一大损失。”
遥想当年替自己治病的虎僧和教授《断执论》的莲华,上官如turán心中悲痛,几欲落泪。
萧风钗不懂和尚说me,插口道:“亏得老和尚会法术,留人巷也有和尚光顾,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猴急的,色中饿鬼yàng。”
“有人在饭中下药。”上官如轻声解释。
“原来如此,没想到龙庭也流行留人巷里的玩意儿。”萧凤钗与上官如并肩跪坐,神情肃穆,准备聆听高僧,她ng将法延当成这间帐篷里“管事”的人。
“法师有此奇功,干嘛不用来感化世人呢?”上官如深谙《断执论》,一旦发现它还有更高层次的妙用,不由得大感兴趣,好比某人练剑十年,turán听说这套剑法还有更厉害的用法,自然心热不已。
晕在地上莲青恰好此时醒来,一脸的羞愧,躲在师父身后,对两名女子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法延笑着摇摇头,“人心复杂难测,每一点影响都kěnéng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今天所受感化,或许就是明天为恶之念,刚刚你们也听到了,纵是学佛多年,仍然能找到破戒的理由。”
萧凤钗的阅历比上官如多了一大截,对和尚的话深有感触,怅然叹道:“何止是和尚,这种事情留人巷每天都要发生,平时越是道貌岸然的人,对姐妹们越是狠毒,每每还要打着仁义道德的旗号,hǎàng他们女也是了不起的义举。他们先把妓女贬得一无是处,甚至不当成人,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用非人的手段对待我们。对妓女行恶,自以为却是行善、是替天行道。”
法延点点头,“女施主所言极是。”
莲青听得入迷,虽不肯回头,仍忍不住开口说:“放眼世间,以善行恶者比比皆是,你看那些帝王,明明为一己私欲征战讨伐,却非要列出几大罪状,将对方说得猪狗不如,於是杀起来毫不手软。唉,就连强盗也何尝不是如此,想当年,我和兄弟们也是天天将为富不仁、劫富济贫挂在嘴上,其实谁管你仁与不仁,有钱无势就抢,真碰到金鹏堡、北城孟氏反而躲得远远的,至於济贫,更是笑话,给乞婆几钱碎银子,能说上一辈子。”
上官如听得惊心动魄,因为这三人的话竟然跟木老头出奇地相似,而她是从来不将木老头的歪理邪说当回事的,“有一个……魔头曾经对我说,这世上的恶人分四个层次,最低一层编造理由作恶,就像你们刚才说的,中级恶人由别人提供理由,比如……复仇一类,高级恶人自己创造理由,顶级恶人无需理由,所以这个魔头无恶不作……”
莲青长叹一声,“原来我从前连当恶人都是最低级的。”
法延竟然不觉得这全是胡说八道,反而赞道:“说出这些话的施主乃是大有悟性的人,只可惜,得出的结论全然不对。”
“这些话还能推出别的结论?”萧凤钗不太相信,她觉得自己比莲青层次高一点,可也没到无需理由的境界。
“那位施主看到善恶互为所用,由此以为恶才是世间根本,我却看到善念不灭,如影随行,万物皆有佛心,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正是此意。无需理由即是理由,顶级恶人与低级恶人有me区别呢?”
上官如恍然大悟,她从来没认真思考过木老头的话,此时仔细一想,木老头何尝不是在“编造”理由作恶?只是编得更复杂更合理一些,本质上却与他所瞧不起的低级恶人并无二致。
“恶人真能变善吗?”上官如连声音都发颤了,这是她梦回萦绕的心事与期望,如果龙王能摆脱恶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