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2 / 2)

千门 (云襄传) 方白羽 5494 字 2个月前

“柳爷高明!”蔺东海恍然大悟,想想又问道,“为啥只查车马行,不查码头?她们要是坐船离开苏州怎办?”柳公权叹道:“如果人手充足,水陆码头俱查当然最好,可惜苏州府捕快人手有限,只能有所取舍。那女人拐走郡主,一定会尽快离开苏州。车比船快,又比船好找,她当然要选择雇车。”

蔺东海想了想,不禁对柳公权竖起拇指,由衷赞道:“柳爷这神捕之名,果然实至名归!”

黄昏时分,二人离去的线索终於被车行老板带回了府衙,听闻她们出发去了杭州,蔺东海一阵风般冲了出去,对几个手下高声下令:“快备马!去杭州!”

杭州西子湖畔的雅风楼,是江南屈指可数的名楼。它地处西子湖畔景色最美的地段,楼高三重,外表古朴端庄,内部极尽奢华,是达官贵人、豪绅巨贾最爱下榻的百年老店。

这天下午,吏部侍郎张大人的公子,携新婚妻子出现在雅风楼的大厅。张公子面容英武,头戴束发金冠,鬓边垂下的两络长发,使他俊美中多了几分飘逸。他的新婚妻子是个秀美娇憨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出天生的高贵,项上那一串熠熠生辉的珍珠项链更衬托出她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这是一对令谁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璧人!虽然张公子才入住一天,雅风楼的贾掌柜就已经记住了他。一来是因为他的身份,二来也是因为他的豪阔。现在雅风楼住客虽然不多,可个个都有身份有来历,贾掌柜不敢大意。

“贾掌柜,晚上给我们留张桌子。”张公子操着一口好听的京腔,说完正要携妻子上楼回房,刚转身却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张公子身子一晃就站稳,那人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却是个不修边幅的中年文士。

“对不起!”中年文士从地上爬起来,心不在焉地冲张公子一揖,低头匆匆而去。张公子用傲慢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一声轻哼:“蠢货!”

携妻子回到包下的天字一号房间,张公子取下束发的金冠,脸上露出了放松的微笑。他的妻子扳过他的脸,仔细打量着笑道:“还别说,你这一打扮起来,跟那吏部侍郎张大人的公子,还真有几分相像。”

“你一个金枝玉叶,怎么会认识那个张公子?老实坦白!”张公子一开口,立刻暴露了女儿家那清脆的嗓音。“他曾经随他父亲来为我爹爹祝寿,我无意间看见过一次。”妻子笑嘻嘻地答道。“见过一次你就记住了他的模样,是不是对他动了什么心思啊?快老实坦白!”张公子一把将妻子揽入怀中,房中顿时响起了两个女孩子的嬉戏打闹声。

不用说,这张公子和他的妻子,正是舒亚男和明珠郡主假扮。有明珠郡主这个对京城豪门知根知底的大家闺秀的指点,舒亚男扮起豪门公子来更是像模像样,对家世来历也能说上个七七八八。就连整天跟豪门望族打交道的贾掌柜,也没有看出丝毫破绽。

黄昏时分,舒亚男携明珠郡主来到楼下餐厅,二人刚落座,就见邻桌有人向她们挥手,舒亚男认出是下午与自己相撞的中年文士,便对他点头示意。那中年文士立刻起身来到舒亚男面前,很是惭愧地嗫嚅道:“对不起,下午冲撞了公子,却连抱歉都忘了说。”

“没关系!”舒亚男大度地笑笑,她只要刻意掩饰,旁人就不易听出她的女声。

“公子真大度,我一定要请你喝一杯才能心安。”中年文士说着扫了一旁的明珠一眼。眼光在她项上那硕大的珍珠项链上停留了一瞬,不禁“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呵呵,四海之内皆兄弟,我请你也一样。”舒亚男说着冲身后的侍者拍拍手,“给这位先生添一副杯盏碗筷。”

中年文士稍一客气便坐下来,对舒亚男拱手道:“在下姓张,字敬之,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巧了!在下也姓张,字放之,与先生竟只有一字之差!”舒亚男满面惊讶,继而洋洋得意地补充道,“家父名讳孝翁,新任吏部侍郎,不知先生可听说过?”

“原来是张大人的公子啊!难怪这般丰神俊秀!”张敬之满面惊喜,“说起张大人,与在下还真有过一面之缘,那还是我在省城参加会试的时候,蒙他不弃,曾叫过我一声贤侄。”

“如此说来,竟是世兄!”舒亚男连忙举杯为礼,“想不到世兄还是个博学的秀才,今日在此巧遇,还真是缘份,咱们定要一醉方休!”

“不敢当不敢当!”张敬之连忙喝干杯中美酒,然后抹着嘴低下头,欲言又止。“我见世兄面有忧色,不知有何为难之事?”舒亚男察言观色,连忙问道。张敬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我还真遇到了一件天大的事。这事我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但张公子不是外人,就告诉你也无妨。”“哦?不知是何事?”舒亚男好奇地凑了过去。

张敬之低声道:“我祖上是有名的风水师,曾多次为前朝贵胄选冥地看风水,可惜这门手艺在我祖爷爷那一代就失传了。小时候听我爷爷说,祖爷爷是被前朝鞑子皇帝征召去看风水,回来后就暴病而亡。前日我整理先祖遗物,无意间发现了祖爷爷留下的遗书,才知道他是为前朝国师八思巴选冥地,事后就被人点了死穴,所以回到家就暴病而亡。”

“后来呢?”舒亚男越发好奇。“祖爷爷留下了一张图。”张敬之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嗓音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是蒙古国师八思巴的墓穴图!”

“那你可大发了!”舒亚男羡慕地小声惊呼,“八思巴的陵墓中,不知随葬了多少财宝啊!”

“财宝算什么?”张敬之轻蔑地撇撇嘴,“我看张公子也是练家子,想必也知道,那八思巴生前乃蒙古第一高手,武功堪称天下第一。他的陵墓中,定随葬有无数武功秘笈。若是能拿到他一生武学之大成,就算不能成为天下第一高手,至少也能傲视江湖。”

舒亚男眼中的羡慕已变成了渴望,急切地问道:“世兄拿到没有?”张敬之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发现先祖留下的图后,曾偷偷去那里进行过发掘,但那陵墓占地极广,我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也才掘进一处外围的随葬陵室。那里只有一些佛经,没有武功秘笈,也没找到金银财宝。”说着他撩起衣衫,从贴身处拿出一本残破不堪的册子,递给舒亚男道,“这就是其中一本,你看看。”

舒亚男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却是一些弯弯曲曲的藏文,一个字不认识。她不由急道:“武功秘笈应该在陵墓最核心的地宫中啊,你怎么不去那里寻找?”张敬之摇头叹道:“陵墓占地极广,要想从外围掘进去,根本就不可能。唯有从陵墓上方往下掘,才能直达地宫。不过那一片是别人的产业,岂能明目张胆地干?再说私掘陵墓,官府知道后可是杀头的罪名。唯一的办法只有买下那片荒地,假意在上面破土建房,方可掩饰发掘工程。”

“那就快买下来啊!”舒亚男也为他着急起来。只见张敬之摇头苦笑道:“买下上百亩荒地,对张公子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愚兄来说可就难如登天。我问过那地主,他要价一万两,我七拼八凑也才凑了不到一千两,简直杯水车薪。可叹就因为没有这一万两银子,我竟与蒙古国师上百万的随葬品和无敌天下的武功秘笈无缘了!”

舒亚男脸上闪烁着兴奋的红晕,忍不住脱口而出:“一万两银子,我有啊!你有没有想过与人合伙?共同出力,所得平分?”

“合伙?”张敬之一楞,跟着就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能害了公子!也许陵墓中什么也没有,又或许那地图根本就是假的。万一什么也找不到,岂不是害了兄弟。”

“没关系,我愿意冒险!”舒亚男急道,“不就一万两银子吗?我过几天就将银子交给你,你将地图给我,咱们一起干!”

张敬之四下看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处掏出一张破旧的地图,指着图上一个标记道:“这就是地宫的位置,我可以带你去实地看看,还可以带你去见见那个地主。”

“好!银子我半个月之内就可以准备好,你到时候就到这里来找我。”舒亚男说着拍拍张敬之的肩头,“没收到钱之前,你不用将地图给我,免得世兄误会。”

“哪里哪里!”张敬之嘴里客气着,却还是将地图仔细收了起来。舒亚男笑着举起酒杯:“来,为我们的合作,干杯!”

二人边喝边谈,早已酒饱饭足,张敬之看看天色不早,忙打着酒嗝起身告辞。

出得雅风楼,张敬之只感到浑身飘飘然似欲乘风而起,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成功的喜悦了,他三步一摇地拐进了离雅风楼不远的鸿运大赌坊。这里的档次不亚於雅风楼,它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豪华赌坊。

张敬之一边与赌坊的伙计打着招呼,一边登上二楼,径直闯进正对大门那间雅室,进门后就咋咋呼呼地高叫:“老大,我钓到了一条大鱼!”

“你他妈给我闭嘴!”正中那个眼神阴狠、面无表情的粗豪男子一声呵斥,顿时将张敬之的喜讯给吓了回去。他发现房中除了鸿运赌坊的大老板南宫豪和他的几个手下,还有两个面目生疏的年轻客人。此刻南宫豪正对两个客人说着什么,他脸上的肌肤在一颤一颤地抖动着,熟悉南宫豪脾气的张敬之明白,那是他极端生气时才有的表情。

“那伙人已经在此玩了十多天,几乎是天天赢钱。”南宫豪气呼呼地道。他是个三十多岁的魁梧汉子,模样与其父有几分相似,与其弟南宫放则完全是两类人。身为南宫世家大公子,结交的却是些三教九流的朋友,行事作风更像是黑道人物。曾因杀害官差而闯下大祸,幸得家中多方打点,才免受官府通缉,为此被其父赶到杭州,专司打点南宫世家在杭州开的鸿运赌坊。他不敢再有疏忽,兢兢业业起早贪黑,总算将鸿运赌坊打点得风生水起,成为杭州城数一数二的奢华所在。

现在赌坊遇到麻烦,他最先想到的就是骗子的宗师莫爷,立刻派人去请,却没想到莫爷只差了两个弟子前来。他心中虽有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对那两个弟子解释道:“咱们开赌坊的,不怕客人赢钱,但却怕客人用非常手段赢钱。可惜咱们盯了多日,却始终没看出任何端倪。再这样下去,赌坊的招牌就算是砸了。”

两个客人都很年轻,一个身材彪悍,面目粗豪,眉心有道月牙形的刀疤;另一个长相斯文,有几分书卷气,却没有寻常书生的张狂或迂腐。听完南宫豪的叙述,那文弱书生点头道:“我和金兄弟下去看看,但愿能尽快找出他们的破绽,不过还希望南宫老板别太难为他们。”

南宫豪连忙答应下来。待二人下楼去后,他不满地质问身旁那个去请莫爷的手下:“这他妈是怎么回事?莫爷怎么会给咱们派来两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

不用说,这两人就是被莫爷派到杭州,帮鸿运大赌坊捉千清场的云襄与金彪。

下得楼后,云襄把玩着手中几枚小筹码,慢慢来到被怀疑出千的赌桌前。这桌在玩押宝,桌上分为春、夏、秋、冬四门,任何人只要拿出一万两以上的赌资,就可以要求坐庄。庄家去隔壁一间看不到赌桌的房间,那里有四块巴掌大的檀木牌,上面分别刻着春、夏、秋、冬四字,每次庄家选出一块装在一个密封的锦盒中,由赌坊的伙计拿到赌桌上,然后外面的闲家开始下注。春夏秋冬任选一门或几门,如果下注的门刚好与庄家锦盒中的牌匾相同,庄家就四倍赔付。庄家的赌本都留在桌上,最少不得少於一万两银子的筹码,赌坊有专门的伙计负责帮庄,每一次开牌,杀进赔出数百到数千两筹码不等。为了防止闲家的赌注太大庄家不够赔,所以要限制每一门的最高下注额,通常每门最高不能超过两千五百两,如此一来,若闲家全部押中,庄家最多可输一万两筹码,刚好与他留在桌上的最少筹码相等,不至於出现庄家没筹码赔的情况。

赌坊并不参与赌博,只为大家提供场地、服务和公平博弈的环境,并负责将银子换成筹码,同时在筹码交换中按比例抽头,这也是正规赌坊最主要的利润来源。

鸿运赌坊正是这样一个正规赌坊,它并不参与赌博,只为赌客们提供一个公平博弈的环境。为了维护这种公平,赌坊雇有一些假扮成赌客的眼线,专门防止有人搞鬼出千。这种眼线俗称“暗灯”。现在,云襄和金彪就扮演着这种角色。

鸿运赌坊本来也有不少这样的暗灯,但这次众暗灯一起失明,明知有人出千,却抓不到任何把柄。能上鸿运这等豪华赌坊来玩的赌客,都不是市井草根,赌坊不敢轻易得罪,更不敢仗势欺人。只要没抓到把柄,明知对方出千,也不敢轻举妄动。

云襄混在众赌客中,偶尔押上一小注,没几把就将南宫豪给的几个筹码输了个精光。他又去柜上换了些筹码继续下注,边玩边观察着桌上的情形。只见庄家有输有赢,小半天下来也没赢几个钱,赢钱的主要是三个闲家,他们押中的概率极高,面前的筹码很快就堆成了小山。一两天有此运气不奇怪,天天如此就让人怀疑。装牌匾的锦盒完全密封,打开前根本不可能看穿,更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掉包,但他们是如何猜到盒子中是什么牌匾呢?云襄百思不得其解。

看得多时,没发现任何破绽,云襄擡头看看四周,突然发现几个扮成赌客的暗灯,都在虎视眈眈地紧盯着那三人。他心中陡然一亮,赢钱的人惹人注意,暗灯、赌客都在紧盯着他们,搞鬼难度大,输钱的人搞鬼就不容易引人注意了!

抱着这种思路,云襄开始留意起桌边那些不起眼赌客。又过了半个时辰,他的嘴角边渐渐泛起了一丝会心的微笑。金彪在一旁早已看得头昏脑胀,见云襄脸上露出那种熟悉的笑容,他放下心来,俯身在他耳边悄声问:“公子有所发现了?”云襄微微颔首,收起筹码转身离开了赌桌,边走边对金彪轻松地笑道:“莫爷交代的事已经搞定,咱们可以好好在杭州玩几天。现在西湖鲈鱼正肥,咱们今晚就可以去尝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