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之花(九)、少林
当柳公权与蔺东海赶到万家马场时,才知舒亚男与明珠郡主已离开多时。听得卖马的小贩说二人好像是要去少林寺,蔺东海十分惊讶:“她们去少林寺干什么?”柳公权若有所思地望向天边:“听说少林在下个月十六达摩圣寂日,要举行纪念达摩祖师的盛会,届时将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武林人物云集,但愿她们只是去看看热闹。”
蔺东海恍然大悟:“这次她们一定会扮成两个男子,少林寺通常不允许女子进寺,扮成男子才可方便出入。”说完他转向身后的随从,“备马,咱们也赶去少林寺!”
离达摩圣寂日还有九天,少室山上就已是人山人海。自少林寺纪念达摩祖师的盛会在江湖传开后,各大门派、帮会、世家,俱派人前来观礼,除此之外,无数江湖中人也闻讯赶来。他们听说少林在盛会期间,要将七十二房绝技的部份抄本公开出售,筹集善款以修缮藏经阁、达摩堂等多处年久失修的建筑,以便更好地弘扬少林佛学和武学。江湖中人对佛学不感兴趣,不过少林武学可是天下驰名,能名正言顺地买到几本传说中的少林秘笈,无疑是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美事。
当假扮成翩翩公子的舒亚男和明珠郡主赶到少林时,只见山门外已聚集了许多江湖人物,众人在山门外吵吵嚷嚷,与知客僧发生了冲突。二人上前一看,原来少林寺因来客太多,无法全部接待,便立下规矩,若想进寺观礼游览,得先捐十两银子的功德。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足够贫寒人家半年的开销。江湖中有钱人是少数,能拿出十两银子而面不改色的更是寥寥无几,众人自然纷纷抱怨。
二人毫不犹豫奉上二十两银子,在知客僧引领下进了寺门,也无心游览寺中古迹,就直奔后方的达摩堂。
来到达摩堂,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森严戒备。二人有些疑惑地进入堂中,就见里面除了一个老僧在瞌睡,竟没有第二个僧人。堂中供奉着两人多高的达摩塑像,除此之外,并没有达摩舍利子或《易筋经》。舒亚男忙叫醒老僧问道:“大师,不知那达摩圣物在哪里?”
那和尚连忙收起瞌睡答道:“达摩圣物要等到两天后才公开展出,到时二位施主再来瞻仰吧。”
二人大失所望,明珠拉起舒亚男就走,一路上连连抱怨:“上当了上当了!花了二十两银子,居然连舍利子和《易筋经》的影子都没见到,少林真不是东西!反正钱都花了,咱们就四下再转转,这少林寺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二人来到大雄宝殿,见殿外放着一排儿臂粗的巨香,长约三尺。二人从未见过如此巨香,明珠便问一旁的和尚:“这是什么?”
“这是佛门高香!”那和尚忙道。明珠一听恍然大悟:“俗话说的烧高香,就是指这个吧?”
那和尚点头笑道:“公子颇有佛缘。这高香非大功德不烧,两位公子要不要燃上一炷?”
“好啊!”明珠小孩心性,立刻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根,“点上点上,我也烧一回高香!”
那和尚连忙帮明珠点上高香,指点她在佛祖面前许愿,最后将高香插到殿外的炉鼎中。明珠上完香转身要走,却被那和尚合十拦住:“公子,你还没付香火钱呢。”
明珠理解地点点头,掏出块碎银扔进功德箱,那和尚却依旧拦住去路,和蔼地笑道:“公子,功德是功德,香火是香火。一炷高香的香火钱是十两银子,公子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明珠顿时目瞪口呆,“烧这一炷香要十两银子?”
舒亚男掏出一锭银子塞给那和尚,拉起明珠就走:“咱们遇到最不要脸的骗子了,认栽吧!”
“你干吗怕这秃驴?我不信他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抢劫!”明珠气乎乎地还想发作,一擡头就见对面有个青衫书生,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这边,她脸上突然一红,忙收起骄横,故作轻松地道,“你说得不错,不就十两银子吗?当是做善事了。”
舒亚男也早已看到了那个人,就因为不想被他看笑话才草草收兵。她拉起明珠离开大雄宝殿,本想躲开那人,他却施施然迎了上来,笑嘻嘻地对舒亚男拱拱手:“怎么这么巧?在这里又遇到姑娘!对了,咱们好像是第三次见面了,却还不知姑娘芳名,不知可否见告?”
明珠一直就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不敢看对方一眼,听他问起,以为是在问自己,忙声如蚊蚋地小声道:“我……我叫明珠。咱们……咱们不才第二次见面吗?怎么是三次?”
可惜她声音太小,对方注意力又没在她身上,竟没有听到。舒亚男坦然迎上对方那调侃的目光,嫣然一笑:“原来是莫爷手下跑腿的小骗子啊,就不知叫什么名字?”
书生冲疑了一下,悄然吐出两个字:“云襄。”
舒亚男点点头:“幸会幸会!小女子舒亚男,以后还要请云公子多多关照,千万别再假扮捕快啊公差啊什么的来吓唬亚男了,我胆小。”
书生哈哈一笑:“姑娘若是胆小,就不该上这儿来。”
“是吗?你都敢来,我只好硬着头皮也来玩玩。”舒亚男说着凑到他耳边,笑吟吟地悄然道,“记住哦,别像上次那样,把好不容易骗到手的东西,又乖乖送还本姑娘。”说完哈哈一笑,拉起莫名其妙的明珠,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公子,她怎么也来了这里?”刚从茅厕出来金彪也看到了远去的舒亚男,忙凑过来小声问。云襄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微笑,望着舒亚男的背影悄然道:“当然是跟咱们有相同的目的。这回,咱们遇到对手了。”
出得少林寺,舒亚男胸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兴奋和冲动。如果说她先前被明珠拉来少林还有些勉强的话,在经历了方才的高香事件后,她对少林的敬重已荡然无存。尤其在遇到那个骗子后,更激起了舒亚男心底那好胜的欲望。她喜欢挑战,尤其是旗鼓相当的对手的挑战。
云襄!她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在心中对他说,我会再次让你空手而回!
“姐姐,咱们现在要去哪里?”明珠依依不舍地回望着少林,幽幽问道。只听舒亚男平静地道:“咱们要立刻去找风媒,让他们帮忙打听关於这次盛会的一切消息。咱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哪方面的消息?”明珠疑惑地问。
“所有方面!”舒亚男声色平静,喜怒不形於色,“从少林和尚到邀请的客人,以及临时的帮工或送米送菜的小贩,一个都不要漏过!”
明珠还想再问,突然发觉舒亚男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神色也变得十分怪异。她顺其目光望去,就见迎面走来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公子,正顺着山道拾级而上,他的目光定定盯着舒亚男,一瞬不瞬。而舒亚男却装着没看见似地躲着他的目光,却又忍不住偷眼觑看。
二人相向而行,步伐越来越慢,最后在相隔数步站定,舒亚男终於坦然迎上了对方的目光。她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装扮,都骗不过对方的眼睛。
二人相互凝望,半晌无语。明珠好奇地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不知舒亚男为何突然如此异样。只见那白衣公子沈默半晌,终於开口道:“你……还好吧?”
“我很好,你呢?”舒亚男淡然应道。
白衣公子冲疑了一下:“我……已经定亲,大礼就在下个月。”
“恭喜。”舒亚男淡然一笑。她突然发觉自己听到对方即将成亲的消息,心中并没有任何波动,过去那么强烈的感情,爱到灵魂,恨到骨髓,在经历了无数磨难后,竟变得极淡极淡,淡得就像天边的云丝,也像是依稀的春梦,几乎了无痕迹。
白衣公子眼神复杂,似乎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最后却道:“下个月十九,希望你能来。”
“尽量吧。”舒亚男模棱两可地道。白衣公子点点头,有些依依不舍地继续拾级而上。舒亚男如释重负地轻嘘了口气,似放下了千钧重担。
明珠好奇地望向白衣公子的背影:“这人是谁啊?”
舒亚男若无其事地淡然道:“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
舒亚男刚离开少林,云襄与金彪也出了寺门。遥望舒亚男远去的背影,云襄对金彪悄声道:“让人盯着那个女人,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汇报。”
金彪点头道:“我这就将公子的命令传下去。这次多亏有莫爷那一干徒子徒孙,省了咱们许多事。我先走了,公子一个人要当心。”
目送金彪离开后,云襄缓步往山下而去。少室山此刻热闹非凡,不仅聚集了无数江湖人物,沿途还有不少小贩在叫卖各种小吃、茶水。云襄正顺着山路拾级而下,突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拉自己衣袖,回头一看,却是个衣衫破旧、却干净整洁的半大孩子。那孩子只有十二三岁,眼中却有与年纪不相称的成熟。见云襄回头,他忙将手中提着的篮子递过来:“公子,买点野果尝尝吧,很甜的!”
云襄看看篮子中那些不知名的野果,本欲拒绝,不过看到孩子眼中饱含的祈求和希望,他暖暖一笑,掏出块碎银递给孩子,然后拣了两颗野果放入口中,边嚼边点头道:“嗯,你说得不错,果然很甜!”
孩子脸上溢出发自内心的微笑,满是歉意地将银子递回来:“公子,你给我铜板吧,我找不开银子。”
“不用找了,”云襄笑着拍拍孩子的肩,“这些野果我全要,早些回家吧。”
孩子高兴地将篮子递过来,满脸愧疚地连连道:“可是……可是这一篮野果也值不了这么些银子啊。要不明天公子还来这里,我再摘一篮更甜的果子给公子送来。”
“以后几天我都会来这里,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云襄笑道。见那孩子满心欢喜地离去后,他的心情也异常舒畅。快乐原来如此简单,给别人以快乐,自己就能得到更大的快乐。
将野果分给了那些沿途乞讨的孩子后,天色已是入夜,云襄一身轻松地下得少室山,正要赶回客栈,却被一条人影拦住了去路。云襄定睛一看,不禁暗暗叫苦,没想到在这势单力薄的时刻,偏偏遇到了最不想见的人——魔门少主寇元杰!
“公子襄别来无恙啊?”寇元杰英俊的脸上满是阴鸷和仇恨,“世界真小,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是元杰啊!”云襄勉强一笑,“还真是巧,不知你为何也来了这里?”
寇元杰嘿嘿冷笑道:“上次蒙公子照顾,元杰差点儿就逃不出成都,所以对公子一直心怀挂念。恰逢少林纪念达摩这等武林盛会,我就前来撞撞运气。没想到老天真是开眼,还真让我在少室山上遇到公子,所以就一路跟来,特意跟公子打个招呼。”
云襄立刻就明白,魔门的势力格於寇焱十八年前的承诺,还没有大肆入侵中原,寇元杰只是孤身一人。不过就算是这样,自己也无法抵挡对方随手一击。值此非常时刻,他内心反而异常冷静,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当初答应门主,帮他搞垮巴蜀叶家。我做到了。至於那本《吕氏商经》,并不在协议之内。”
“你出卖我和唐先生,致使他落到其兄手里,这又怎么说?”寇元杰眼里几欲喷火,脖子上的青筋如蚯蚓般凸起,身上衣衫更是无风而鼓。
“那是因为你们出卖我在先!”云襄毫不畏缩地盯着愤怒的魔门少主,“我说过不伤人命,你们却任由叶家大公子死在黑白双蛇手里。为此,你们就得付出代价!”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寇元杰不可理喻地摇摇头,“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你竟然出卖我和唐先生,竟敢与魔门翻脸?”
云襄哈哈一笑:“一条无辜人命,在魔门眼里或许轻如鸿毛,但在我云襄眼里,却重逾泰山。谁若草菅人命,无论是谁,我都要与他翻脸,魔门又算什么?”
“说得好!”云襄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击掌赞叹,跟着就听那人高声道,“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轻视魔门,好汉子,可否过来陪我喝上一杯?”
这里是城郊一处僻静的官道,路边有一个生意冷清的小酒摊,在荒凉的郊外显得十分孤单。酒摊前除了歪着脖子瞌睡的老板,就只有一个伏桌而睡的酒鬼。此刻那酒鬼伸着懒腰擡起头来,隐约可见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衣着富贵,神情却又十分落泊潦倒。
“有何不可?”云襄说着正要过去。却被寇元杰一把扣住肩胛:“想走?没那么容易!”
“放开那位公子。”酒鬼遥遥道,语气中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