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宝安微微一笑,说道:“离别总是难的。别挂心了,你和赵家哥哥很快就会再面啦。”
淩昊天定了定神,说道:“是。宝安,赵兄弟告诉我当时是你托他带我离开中原,真是……真是多谢你了。”郑宝安摇了摇头,说道:“你谢我做甚么?我们都该谢谢赵家哥哥才是。”眼光停留在淩昊天脸上,忽然噗哧一笑,说道:“你晒黑了这许多!塞外日头很烈吧?”
淩昊天望着眼前这多年来千百遍思念忆想的人儿,望着她脸上的那抹微笑,她如往昔一般柔和亲切的眼神,心头不由自主生起一股温暖,暗想:“宝安还是宝安,她一点儿也没有变。”脸上露出微笑,没有回答,只点了点头。
郑宝安微笑道:“你回来就好了。师父这两年来日夜挂念着你,脸上少有笑容。她这几日都在龙宫,我先前没跟你说,因她教我莫在人前透露她的行踪。你快去见她吧。”
淩昊天喜道:“原来娘就在龙宫!我这就去见她。爹爹呢?他老人家可好?”郑宝安道:“义父都好,他昨儿也刚来到龙宫。他前阵子为了二哥的事十分伤心,现在稍稍释怀了些。他也一心等着你回来呢。”
淩昊天听她提起二哥,忍不住问道:“二哥他……我听说他离开了。他去了哪里?”
郑宝安轻叹一声,说道:“二哥的事,我冲早须跟你说的。你在爹妈面前,便尽量少提此事吧。”
二人回入酒馆坐下,郑宝安静默了一阵,才缓缓说道:“那时我在龙宫住了一阵,慢慢发现了大哥出事的真相。那时玉修蓄意安排,在大雾之中让二哥出手误杀大哥,又要他推罪於你。”
淩昊天早已知道内情,这时听宝安亲口说出,仍不禁震动。
郑宝安续道:“二哥当时知道我心里有数,便起心杀我灭口。他邀我到后山谈话,突然拔剑想杀我,我赶紧招架,交了数十招。可能因为他有些心虚吧,我剑术虽不及,他却始终无法杀了我。不料当时二嫂也跟来了,突然从暗中跳出,想偷袭我,没想到二哥心神不宁,反被她吓了一大跳,回身挥剑向她砍去。我连忙出剑去拦,却没来得及,二哥这剑便划在二嫂脸上,毁了……毁了她的容貌。二哥又惊又愧,霎时间整个人崩溃了,跪倒在地,哭着向我们说出了真相,还说了许多关於玉修的事情。”
郑宝安顿了顿,又道:“二哥也说出了许多他心里的话。他说他身为师父和义父的儿子,自幼以家世为傲之余,也感到伴随而来的巨大压力。自出道来,江湖上人人都知他是淩霄燕龙的儿子,他戒慎恐惧,一步也不敢行错,却仍感到无法达成大家的期望。他致力参与龙帮帮务,一心想成为帮派中的领袖,借以扬威江湖,却没想到这竟是他行错的第一步。玉修看准了他想成名、想争一口气的意图,便以此引诱相胁,终於逼他走上了歧途。”
淩昊天听到此处,心中不禁激动。他何嚐不知道家世的压力,他自幼任性顽劣,无法无天,但在山下胡闹时从来不敢说出自己姓淩,生怕丢了爹妈的脸。一直到十八岁因宝安之事下山,他仍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世,一来是不肯仗着家世傲人,二来也实是因为知道自己当不起淩霄和燕龙的儿子。他一直万分佩服大哥:淩比翼是个天生的英侠,剑术超绝,为人豪爽,行止光明,自然而然便让人钦佩尊重;他和二哥永远也不能像大哥一样,能够这么坦率光明、当之无愧地说出自己是虎山淩家的儿子。淩昊天在大漠上沉潜两个年头,才渐渐明白大哥为何能担当得起:那是因为大哥原本便怀着隐逸出世之心,全不在意身外虚名,是以他尽管名震江湖,却宁愿回归虎山,与意中人宝安相守,平静度日。因此他可以举重若轻,安守自在。二哥选择入世,汲汲於追求地位名声,宣扬家誉,却因此被家世负担所击垮。那么他自己呢?他自己又是如何?
郑宝安望着他的脸,似乎能看透他心中的一切念头。她亲眼目睹了这三兄弟身上背负的家世压力,她明白大哥的出世和二哥的入世,也清楚淩昊天和哥哥们的不同:他既不出世也不入世,他只随着自己的一念真心,任意而为。她懂得小三儿靠着与生俱来的狂气,靠着目空一切的傲气,来挺受一切的逆境和考验。负担再大,他都能不当一回事,他都能撑过去。如今他终究回来了,他毕竟熬过了这段冤枉屈辱的日子,狂傲不减,而三兄弟只剩下了他一个。
她想到此处,忍不住眼眶湿润,心中刺痛。不知多少次,她曾想象,在那不曾真正发生过的一日,天下英雄之前,淩家三兄弟并肩而立,彼此揽肩谈笑,傲视群雄。他们是当世最潇洒的英侠,最出色的帮会首领和最狂傲不羁的豪杰。然而这一日将永远不会出现:大哥丧命,二哥沉沦,於今只剩下在她面前,孤独而倔强的淩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