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洛伦佐,在这广袤的冰原上前进着。
浑身都传来剧烈的痛楚,感觉就像骨头断掉了一样,但他的脑子里没有“骨头”与“疼痛”这样的概念,他能做的只有遵从本能发出呜咽的悲鸣。
很多事他都记不得了,准确说他的脑子里仅仅剩下了两个东西。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弗洛基低声念叨着,他不太清楚这一系列的音符是什么意思,可就像刻入灵魂般,宛如魔咒在脑海间萦绕着。
又有刺痛感袭来。
低下头,伴随着前进,他每迈出一步都会涌出大量的鲜血,只是前方的那个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绳索将自己与他连接了起来,就像生命线一样。
这种感觉蛮怪的,弗洛基就像一个初生的孩子,所有的事物对於他而言都是崭新的,但遗憾的是,他没有机会去认知这一切了,在他步入寂海之时,弗洛基便已踏入了死期。
不……甚至说,在弗洛基被逆模因捕获时,这个固执的维京人便已经死了,现在所存活的,只不过是一个拥有着他残魂的回魂屍而已。
“他”不是弗洛基,但却有着弗洛基·威尔格达森的固执,当然“他”自己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空白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仅有的东西。
有雪尘落在手心上,融化於猩红之中。
有些凉。
这是什么呢?
弗洛基思考着,但空白的记忆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无论抛出什么样的问题,能得到的回答,也只有弗洛基·威尔格达森与海图。
“他”搞不清楚这是什么,但总会根据本能做出反应,就好像这具屍体里仅存的执念,即使遗忘了所有,也要固执地执行。
实际上有时候,弗洛基也有想过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但遗憾的是他的脑海里总是响起诡异的呢喃,宛如有万千的幽魂在对自己窃窃私语,折磨着自己的意识。
好几次他都要倒了下去,但不知为何,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动了起来,再度站起,就像前方那个同样固执的家伙。
洛伦佐固执地向前迈步,身旁跟着快要耗尽燃料的黑天使。
半天前他们便已经离开了庇护所,为了从地下深处抵达地表,黑天使几乎耗尽了所有的漆锑,才点燃了熊熊烈焰,将几人送至了地面。
现在黑天使的引擎已经近乎停摆,还能保持行动,全多亏了遍布金属骨骼的妖魔血肉,它们在华生的控制下,机械式地迈步。
洛伦佐登上了雪坡,他记得来时的路,那里留存着黑天使插下的铁羽,那是指引他们离开的信标。
仔细地算了算,大概还有一天的时间,他们就能脱离逆模因的影响范围,虽然之后又会受到侵蚀的压迫,但比起这诡谲的逆模因,如今的侵蚀看起来可太平易近人了。
回过头,洛伦佐能隐约地看到高耸的尖碑。他离庇护所越来越远了。
在抵达地表时,洛伦佐提心吊胆的,生怕罗杰与艾德伦没走,万一被其中一个人蹲到,洛伦佐的拯救大业,就直接被掐死在襁褓中了。
好在当洛伦佐离开时,地表之上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曾经坚固的坚冰被完全融化,变成了冷彻的冰水,洛伦佐花了很大的劲才游了上来,而黑天使因为自重,它无法浮出水面,只能在水底缓慢前进,直到抵达环形坑的边缘,它才爬出了水下。
洛伦佐不清楚罗杰与艾德伦的战斗究竟是谁胜谁负,反正从这战场的情况来看,这两个家伙算是真正的怪物。
现在庇护所被冷水覆盖,
它们就像一个位於环形坑中的蓝湖,阳光普照下,铁灰的尖碑们沉默地立於其中。仔细观察一下,这里的风景反而比之前好了不少,如果没有逆模因,洛伦佐很乐意在这里住上一阵。
不知道是两人战斗的留手,还是这尖碑真的如此坚固,它们没有一个受到损坏,正如千百年前那样,带着那些早已死去的名字,立於这世界尽头。
洛伦佐凝望着它们,在这世界尽头,想起曾经的往事,他的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悲凉感。
好在黑天使还站在他身旁、伤痕累累,洛伦佐倒觉得此刻的自己还不算太孤独。
华生本想把黑天使丢在湖底,而她将寄附在洛伦佐的身上,以此进行移动,整体行动速度会大大增加,但在洛伦佐的执意要求下,黑天使没有被抛弃,而是被华生带了出来。
洛伦佐也明白华生的提议,但可能是恋旧,还是说别的什么情绪,洛伦佐有些舍不得黑天使,就像他舍不得自己那把心爱的温彻斯特一样。
黑天使救过洛伦佐好几回,比起被遗忘在这里,损毁於某场战斗之中,才是它应有的归宿,就像疫医一样。
“疫医……”
想起疫医,洛伦佐便伸出手,从腰包里取出一支弗洛伦德药剂,照着脖颈来了一针,令朦胧的意识再度清醒了起来。
感谢疫医的“牺牲”,虽然没能亲手砍死疫医,让洛伦佐觉得很不爽,可因为疫医的离去,倒是省出不少的弗洛伦德药剂,这令物资压力大大缓解了不少,足以支撑洛伦佐走出这被逆模因影响的区域。
看样子世界尽头的旅程就要结束了,但洛伦佐的旅程还没有,这一切显得是如此漫长,几乎看不到尽头。
但……也不是那么糟糕。
只要结束了这该死的一切,还有大把美好的时光等待着洛伦佐。
他总会时不时地幻想那美好的生活,仿佛这些臆想能抆拭去现实的灰暗般,但很快臆想破灭了。
【他要不行了,洛伦佐。】
华生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黑天使抬起手,指了指雪坡下的身影。
不知何时弗洛基已经停止了行动,他倒在雪地上,身上的鲜血不断地逃离,将四周的鲜血染红。
“弗洛基!”
洛伦佐惊呼,快步跑了过去,大概是因为逆模因的影响,洛伦佐对四周的认知在被不断地削弱,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来不及照顾弗洛基。
他试着抱起弗洛基,可双手抓去,只摸到一手碎裂的血肉,连带着鲜血涌出。
洛伦佐傻愣在了原地,看着这不断溃败的身体。
这已经弗洛基身为凡人的极限了,他先后遭受了侵蚀与逆模因,又被溃败之力袭卷,作为一个凡人,这是他所能做的全部了。
“醒醒!”
洛伦佐用力地拍了拍那扭曲畸变的脸。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救出来,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洛伦佐难过极了。
实际上他不知道弗洛基是谁,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个被洛伦佐从逆模因里挖出来的无名氏,他的死活对於洛伦佐毫无意义。
但洛伦佐清楚逆模因的力量,他曾经一定是认知弗洛基,不然他也不会跟着自己来到这里送死,他可能与疫医一样,是和自己短暂联盟起来的仇敌,也可能是自己同生共死的朋友,但无论如何……他要死了。
毫无意义,一无所有地死在这里。
“你能入侵他的【间隙】吗?”
洛伦佐问道,他希冀於华生能发现什么,但很快脑海里响起了回应。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完全被逆模因抹除了。】
洛伦佐一阵失神,但想起这力量便是为了针对不可言述者而诞生,他又觉得没那么意外了。
所以……弗洛基要死了。
洛伦佐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