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严府的日子,比秋水灩想像的还要平静。
严昊很忙,天天早出晚归,在这待了十天的时间,除了第一天之外,她没再见过他,这让她安心,至少她不需和第一天一样,绷紧神经,与他对峙,就怕他会突然要求她的「取悦」。
葱白的指轻滑过庭园那座喷水池的水面,冰凉的池水,为这慵懒闷热的午后增添一丝沁凉。
半眯媚眸,秋水灩无神看着因她拨弄而泛起一波波涟漪的水面,思绪远扬。
严昊将她的戏约全都退掉,现在的她,无所事事,就像是只笼中鸟,只能被困在这富丽堂皇,对她而言却如同牢房的楼房。
在这里,她每天吃好穿好。
第一天,严昊让人送来近百件的衣服让她挑选,洋装、旗袍、礼服、猎装……应有尽有,她不选,他便让卢管家全部留下,让她无法拒绝。
第二天,他让人送来的是珠宝首饰,璀璨耀眼的钻石、热情如火的红宝石、神秘高雅的蓝宝石,甚至还有极为罕见的顶极黑钻,由钻石到珍珠、由翡翠至玛瑙,严昊的大手笔让她傻眼,但她依旧一样也不要。
衣服和这些昂贵的饰品不同,她不信他会留下全部,岂知,她太小看严昊,这回他依然眼也不眨,便吩咐卢管家全数搬进她房里。
接下来他又让人送了帽子、鞋子、皮包等配件,在见识过他雄厚的财力后,她不再和他唱反调,因为她不希望自己被那些虚荣的物品给淹没,连在房里的立足之地都没有。
她终於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多女人前仆后继,还是想成为严昊的女人,但她并不想成为她们其中一人。
她不是自愿前来,但她却来了,因为那让人痛恨的恩情。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在她父母遭受战火牵连而双双死亡时,她才十岁;十岁的她,什么都不懂,带着爸妈临死前塞给她的地址及少许钱财,跟着大人们逃到繁华的上海,投靠爸爸在学生时期的至交。
乍到这眼花撩乱的城市,浑身脏污的她根本没人理会,她想问路,大人们当她会咬人一样,掩着鼻子,快步闪躲,她想搭车,即便她有钱,车夫却不愿让一身恶心发臭的她坐上自己的生财工具,不是抬高价钱,便是打发她走。
好不容易,她凭着一双腿,一步一步走到沈家,看着气派的大门,她却退缩了,一个连路人都不屑理会的乡下小女孩,这素未谋面的沈伯伯会接纳她吗?
在嚐尽上海人的冷情后,她犹豫了,就在她考虑是不是该识相转身离去时,一个瘦高的男孩打开大门,好奇的凝望着她,那男孩,就是沈震。
那是她和沈震第一次见面,她是个无依无靠,仅凭爸爸的一封信来到上海投靠沈家的小孤女,而他是沈家的少爷,俊秀挺拔、家世良好,却一点大少爷的脾气都没有,甚至不畏她身上的脏污,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进那华美的屋子,带她去找他父亲,帮她说着好话,让沈伯伯将她留下。
在沈家,她一待就是十年,沈伯伯对她很好,如同对待自己的子女,让她读书、让她学舞,供她优渥的生活,所以只要是他的要求,她从不拒绝,就像是他要她去当她一点也不感兴趣的影星、要她去和那些她厌恶的人交际应酬,甚至是将她当成条件交换的物品,要她去当男人的玩物……
这是她欠沈家的,她知道,但她没想到,她以为会大力反对的沈震,居然……
一想到那让人心拧的男人,秋水灩闭上了眼,眉心紧攒,不愿再想,偏偏那夜的谈话却像在心里紮了根,让她不想也难——
「水灩,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不能带你离开。」他背对着她,双拳紧握,狠下心说。
她愣住了,像是没想到他会拒绝,松开了手,让手上原准备和他私奔的行李滑落在地。
「这是我的家,现在沈家有难,我不能不顾一切和你……离开。」她苍白的脸色让沈震十分难受,想握住她双手,却被她甩开。
「所以……你是知道的?」她颤着唇,双眸凌厉的瞪视着他,「你知道沈伯伯要将我送给严昊?
送给别的男人当玩物?」
沈震说不出话来,只能痛苦的闭上眼,默认。
「你怎么能……我是你的未婚妻呀!」他的默认让秋水灩身子一颤,脸色更加死白。
昨夜的承诺言犹在耳,他答应她年底前会娶她,为什么才过了一夜,全都变了?
紧掐着双手,绝美的脸蛋闪过无数情绪,愤怒、不甘、心碎及愤恨,怨怼的美眸瞬也不瞬的盯着他。
沈震依旧没说话,甚至不敢睁开眼面对她。
他的沉默让秋水灩一颗心沉到了谷底,阵阵冰寒由四肢窜至心房,她颤着声又问:「那么,你今晚来找我是为什么?来说服我?」
他终於睁开了眼,看着她痛苦的神情,点头。
「是吗?」她笑了,笑得凄然,「我早要猜到的……孝顺的你,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女人忤逆自己的父亲?是我太傻,还以为你会因为爱我,带我离开……不!就算是为了我向你父亲极力反对也好,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这就是她爱了十年的男人哪!呵,真是可悲。
「水灩……」她脸上的凄楚让他心一痛,走上前,就想将她揽入怀里。
「不要碰我!」她动作极快的退开,「你不配!」
一句不配让沈震僵住脚步,当真不敢再上前,只能用痛苦不堪的表情看着她。
「水灩,」他试着让她不那么怪他,「我知道我不值得你相信,但我还是要你知道,不管……
我是不是你第一个男人,我都会一样爱你,等事情过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娶你进……」
「出去。」指着房门,她下逐客令。
她不想再见他,更不想再听他那些甜言蜜语,早在他决定前来说服她时,她的心就该死了。
沈震知道此时的她有多么心痛,他也不想再刺激她,但在他今晚前来的目的没达到之前,他不能这样离开。
「爸要我来劝你。」他哑声说:「这一回,他是铁了心,不管你答不答应,都会被送到严府,差别只在於,你人是清醒的……或是失去意识。」
他的话让秋水灩脸色瞬间惨白,她握紧拳头,过了许久才勾起一抹笑,轻声说:「请转达沈伯伯,要他放心,我会去的,不需要软禁,也不需要对我下药,我会自己走进严府,如你们父子俩所愿,当严昊的女人。」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
沈家十年的恩情、她和沈震十年的感情,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为了这沉重的恩情,现在连她的人都要牺牲?怪不得,她总算明白沈玮真看着她时,那眼中的算计为何了,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的人生,难不成就要一直让这份恩情束缚着,永无自由之日?
不,她不允许!至少接下来的日子,她要为自己而活。
深吸一口气后,她又说:「希望你记得,这件事后,我欠沈家的,从此一笔勾消,两不相欠!」
「秋小姐。」
突来的叫唤,让秋水灩蓦地回过神。
她收起思绪,和那不小心流露的脆弱,恢复一贯的冷然,看着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的卢管家,「有事吗?」
「先生打电话回来吩咐,要秋小姐晚上陪他出席一场宴会,晚上六点,先生会回府接秋小姐,请秋小姐在那之前做好准备。」
她一怔,许久才轻缓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准备。」
「秋小姐可需要人帮忙?」卢管家又问。
秋水灩媚眸轻扬,看着他身后站着的两名女佣人,摇头,「不需要,我自己可以处理。」
「那好,请秋小姐务必准时。」说完,他和来时一样,带着身后两人悄然无声的退出庭园。
宴会呀……
在上流社会,有谁不知她秋水灩是沈震的未婚妻、是当红的影视红星,就算她暂时没拍戏,人们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她淡忘。
更别说今晚和她一同出席的男人,不是沈震,而是严昊。
名义上,她是到严府作客,但在上海,有谁不知这所谓的「作客」,代表着什么意思。
一想到时会面对的嘲讽及鄙夷,她就不想出席。但她哪有拒绝的权力?
站起身,她自嘲的勾了勾唇角,走回屋内,往那在无形中禁锢着她的房间而去。
她住的房,算是这华宅里最朴实简约的房间。
黑色的皮制沙发上,舖着一大片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的乳白色昂贵皮草;暖软的驼色地毯,盖着房内每寸地板;舖着雪白床单的西式大床上,除了软硬适中的睡枕外,还摆放着几个套着黑色枕套的抱枕,而房内唯一的一扇窗,则被厚重的暗紫色丝绒窗帘给遮去光线。
这宽敞的卧房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及奢华的物品,除了卫浴设备之外,还有一间换衣室,严昊送给她的礼物,全数堆放在哪。
她推开换衣室的门,走至雕琢精巧的梳妆枱坐下,随手挑着摆放在上头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开始武装自己。
她的长相媚艳,就算不特别妆扮,那张艳丽的脸蛋也能轻易吸引男人的目光,而妆点后的她,更是艳光四射,让人无法挪开眼。
但秋水灩一向讨厌自己这张过於娇艳的脸蛋。
因为这张脸蛋,从她十三岁开始,就不断带给她麻烦,男人的调笑及轻薄,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就算当了影星,这些事依旧只多没少,让她疲於应付。
所以她用冷然来武装自己,除非是工作,否则私底下的她,对任何人都是冰冷以待,不露半点笑容,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笑,是多么勾人妩媚,有多么轻易让那些像畜牲般的男人对她起色心。
然而她最痛恨的,就是自己这出众的外表,让她沦落至此,让她像个妓女,只为取悦一个男人。
在弧度绝美的唇抹上最后一笔唇彩后,她随意拿起桌上一瓶闪着淡金色的香水,轻洒在颈侧及手腕,等那淡淡的幽香弥漫於空气之中,她才离开梳妆台,走至衣柜前,挑选今晚的礼服。
柜里的衣服,从西式的洋装到中式的旗袍,各式各样,令人目不暇给,件件都是用最顶级的材质缝制,且缝在衣领上的名牌,更显现出它的昂贵,因为它们全都出自上海最出色的名店「风华坊」。
出自风华坊的衣物,随便一件都能抵过寻常人家一年的收入,而这属於她的衣柜里,少说塞了上百件。
这些衣物,每一件都是依照她的尺寸下去订制,然而她修长的指每掠过一件,那秀丽的眉便拧上一分。
不是因为它们不够美,而是恰好相反,柔软的真丝绸缎、华丽的法国蕾丝、大方高雅的繁复印花,这里的每件衣物,手工细腻精致得让人爱不释手,然而就因它们太过美丽、太过奢华、太过招摇,才会让她不知该如何挑选。
她要的是低调。
虽说她并不认为跟在严昊身旁,会有什么低调可言。
关上衣柜的门,她转身,走至角落,拎起那她由沈家带来的小皮箱,将它平放在白色的小几上,由里头找出一件素雅的旗袍。
她穿上那袭白色旗袍,又套上同色系的五寸高跟鞋,接着挑了一套严昊送的昂贵黑钻饰品戴上。
幽亮璀璨的黑色钻石,形状类似水滴,大小则如同秋水灩明媚的眼眸,静静的平躺在她高耸的胸脯上,雪白的衣服衬得它更加耀眼神秘,展现低调却迷人的美感。
她再次走回衣柜,在一旁摆放着适用於各种不同场合的宴会包中,挑了一只镶着满满华美饱满白色珍珠的晚宴包。
在一切准备妥当后,她立在穿衣镜前,冷冷审视着镜中冷艳的女人,甩了甩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她并不急着将一头及腰的长发给盘起,时间太早,离六点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她会这么早将自己装扮好,是怕会有什么临时的状况发生,这是她当演员时培养出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