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成不疑有他,现在他已经被谢小玉和自家堂主的连环打击弄傻了。他也想过充实自己,所以在临海城的时候买了《道德经》、《易经》、《般若经》之类佛道两门的典籍,可惜只看了一晚就看不下去。第二天一早,他把这些经书扔给长叔当引火的东西了。从那之后,谢小玉要他怎么练,他照做不误,比徒弟还听话。
李光宗一开始陪着老矿头,后来看到另外两位苦练的模样,他也坐不住了,干脆跑到货舱里,抱着装铭子的铁箱练力气。
老矿头亲眼看到这三个人苦修,一点时间都不肯浪费,越发安心,不再担心这些人会过河拆桥。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也羡慕不已,心思也动了起来。
两天之后,飞天船降落了。
这次时间很早,还不到中午。
从船上下来,谢小玉取了一只袋子递给李光宗,说道:「你和矿头一起去会所,请那些要紧人物吃个饭,上下打点一下,这件事主要拜托矿头。」
那一袋全都是钱。
他手上有几十个锭子,每个锭子都有百来斤。赤火铜名义上是铜,却价比黄金,这一袋赤火钱是他偷用矿上的模子自己炼的。
「你们什么时候过来?」李光宗没把握。万一遇到大事,没谢小玉无法决定。
「我去信乐堂借钱,耽误不了多少工夫。」谢小玉说道。
李光宗不做声了。借钱是大事,四百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以前他做梦都梦不到那么多钱。
在街头拦下两辆两轮车,李光宗手里抱着袋子坐了上去。虽然成了修士,他仍旧有些土气,腰上挂着纳物袋,但是要紧东西全都不肯往里放,总觉得不保险。
谢小玉无奈地摇了摇头。李光宗这脾气不可能改了,将来就算修炼有成,也不像个修士。
「你对信乐堂感兴趣?」苏明成有些意外。
「我支开他们,只是想和你研究一下要把矿区设在哪里?」谢小玉在矿上和飞天船上的时候没办法说这些。
「我对挖矿一点都不熟。」苏明成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又是一团浆糊,这种事根本不该问他。
「你觉得我像是对挖矿感兴趣的人吗?」谢小玉问道。
「不像。」苏明成摇了摇头。
「我想趁这个机会找一个适合修炼的地方,最好有一条上等灵脉,附近生长的药材多一些,再有一些妖兽可以让我拿来练剑。」这番话肯定不能当着老矿头的面说,否则又要生枝节。
苏明成没感到意外,挖矿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修士该花心思的事。借开矿区的名义给自己找个修炼的好地方,反倒符合修士的做法。
「你怎么知道哪里有灵脉?总不可能走一遍天宝州吧?」苏明成知道谢小玉会望气之术,所以对找灵脉这件事他不担心。但是再厉害的望气术也要实地探勘,不可能从地图上就找出灵脉。
「很简单,哪里煞气重,哪里就可能有灵脉。天地生万物,讲究阴阳平衡,剧毒之物旁边必有解毒之物,苦寒之地必出大热大燥的药材。」
谢小玉随便一个道理就让苏明成心服口服,只觉得自己书读得太少。
想知道煞气分布实在太简单了,在天宝州混的帮会全都有一套堪舆图,那是早年各大门派勘察这里时留下的,之后十年一增补、十年一修订,从来没间断过。
信乐堂的总部谢小玉肯定不会去,他在信乐堂总部附近找了一家茶馆坐下,只一会儿的工夫,苏明成就带着一大堆东西过来。
先把厚厚一叠银票拍在桌上,苏明成道:「数一下吧,数完之后写张借条。」
谢小玉喜欢这样,大家纯粹就是交易买卖,互相不欠人情。他也先小人后君子,拿起银票数了起来。
银票的票面有两种,一种是二十万,总共十五张;另外一种一万的有厚厚一叠,所有的银票全都打着大通的戳子。
数完之后收起来,谢小玉吩咐茶博士取来纸笔,迅速写下一张借条,上面写明付利息两成,半年结算。
谢小玉将纸条吹干,交到苏明成的手里。苏明成小心折好,往口袋里一塞。
将来还钱是还给他,如果还不出的话,借条一把火烧掉就是一个大人情,所以这东西很重要。
收好借条,苏明成把手里几卷图册全都摊开来。
这些图册是用工笔手法在黄绢上精细描画而成,不大,但是很长。天宝州按照百里方圆,划分成三千七百多个小块,每一块都有一幅图,图上绘有山川河流,还有星星点点的红色标记。这些标记有的表示土蛮部落,有的表示妖兽聚集,还有一些表示瘴气汇聚。
谢小玉看得很仔细,他最感兴趣的是那些红字密集的地方。
从中午一直看到傍晚,他好像完全忘了之前和李光宗说的那些话,一点都没有赶过去会合的意思。
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街头出现李光宗和老矿头的身影,两个人一个站在路的这头,一个站在路的那头,过一家店舖就探头看看,脸上尽是忧急之色。
老矿头先看到谢小玉,顿时满脸喜色,然后朝着马路对面大喊一声。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谢小玉被惊动了,他放下手中的堪舆图录。
「好事,好事!我们在会所里遇到另外一个矿头,他有急事,不打算待在天宝州,想把矿让出去。他那座矿是五年前开的,还是一座新矿,原本他开价三百万,何叔谈了半天,总算砍到两百万,我们到处找你,就等着你过去,保人和旁证都已经等着呢。」李光宗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杯水,一口喝干。
谢小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主意早就拿好了,李光宗说的这些和他需要的东西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要的不是矿,更不是大矿,而是一个修炼的地方。
不过他也没打算劝。他可以肯定大叔和老矿头都会听,但是这两个人心里总会起芥蒂,与其多费口舌,还不如用骗来得方便。
他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三枚铜钱,哗啦一声往桌子上一撒。三枚铜钱咕噜噜转了几圈,平躺在桌子上。
看了看铜钱,谢小玉皱起眉头,冷冷地问道:「你们有没有打听过真假?」
看到这副架式,李光宗和老矿头已经没了之前的喜色。他们虽然不明白那三枚铜钱代表的含义,却也能猜到这是打卦占卜问凶吉。
「问过,我甚至查过那个矿几年来的产量,还和认识的人打听过,那绝对是个大矿。我原本也担心那人是不是欠了谁的债,将矿抵了出去?不过这些可以在文书上写清楚,官府勒定的文书比什么债条都有效。」老矿头自认已经防备到所有的可能,不会出太大的事。
「你有没有问过那座矿最近是不是死了大批的人?」谢小玉将铜板收了回去。
李光宗和老矿头脸色骤然一变。和自家的性命相比,什么大矿、新矿都不值钱。
「小哥,你看出什么了?」李光宗紧张起来。他原本也有些怀疑,总觉得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但是转念又想,自从来了天宝州,一下船就碰上谢小玉,然后好事连连;他本人都成了修士,可见这段日子他的运势极旺,所以没怎么在意。
「这是极凶极恶之卦,百死无回。」谢小玉也不多做解释,他转头朝着苏明成说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打听一下那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居然走得这么急,好像太巧合了些。会不会有人专门设了这么个局?」
听到「极凶极恶之卦,百死无回」,李光宗和老矿头已经脸色煞白,再听到后面那番话,他们更是什么念头都没了。
苏明成对算卦同样一无所知,他也看不懂,不过他比另外两个人多知道一些事,所以他懂得后面那半句话的意思。
看到李光宗和老矿头被吓住,谢小玉慢悠悠地说道:「别人的话没必要相信。地方我已经找好了,离临海城也不远,坐飞天船也就五天时间。」
他看了一下午的堪舆图,心里早就有了几个选择,本来还打算再挑一下,现在碰上这么件事,他不再犹豫了。
说着,他往其中一幅图上一指。
李光宗看不懂,苏明成根本不在乎,老矿头却看得仔仔细细;一看完,他原本煞白的脸又白了几分。
「这……这不是落魂谷吗?我知道那里有矿,还是个富矿,不过我还小的时候那里就已经没人敢去。那地方极险,满地的毒虫妖兽,瘴气又重,危险等级是三等。」老矿头觉得这种地方才称得上极凶极恶,百死无回。
老矿头不知道自己怎么被说服的,反正回来的一路上他都浑浑噩噩,脑子里空白一片。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情到底如何,一辈子都是有名无实的矿头,临到老可以当一个真正的矿头,心里原本应该高兴才对,但是选的地方是落魂谷,这让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直到下船,老矿头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醒来。他不是自己清醒的,而是被四周的吵闹声惊醒。
降落点附近非常吵闹,一大群人聚在那里,全都是矿上的工人,紧靠着降落点也围拢着一圈人,这些人手持皮鞭,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你们全都不能离开,你们来矿上的时候签了契约,一个都不能走。那些已经走了的人也会被抓回来,你们等着瞧吧。」一个二十几岁满脸横肉、壮硕身材穿着丝绸长衫、手上却拾着一根鞭子的人大声嚷嚷着。
「那人就是新来的矿头。」老矿头对谢小玉他们轻声说道。
「真是个蠢货。刘家尽出这样的人物吗?」谢小玉对这副嘴脸异常熟悉,那些成了蜘蛛口中之食的家伙也是这副德行。
「人家是安阳大族。」老矿头一肚子火气,说话自然不会客气。
这一次老矿头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周围那圈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一个个都回过头来怒目而视。
「原来是老何啊,我以为你早就走了呢。」新矿头也是从中土过来,来了这里之后看谁都觉得鄙陋,自恃有主子撑腰,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我还有些公务没了结。」老矿头本来不想得罪安阳刘家,现在被人欺到头上,他不打算忍着。他是光棍一个,无儿无女,也没任何牵挂。
他排开那圈刘家的下人,走到矿工们面前,抱了抱拳说道:「各位在矿上都做了许多年,辛苦各位了。当初你们都签过契约,不过契约是和我签的,上面白纸黑字立契人一方是我,另一方是你们。现在我不在这个矿上,从今天起,以前的契约全都作废,各位想留下来继续做的话,悉听尊便;如果不想做,现在船已经来了,我祝各位前程远大。」
话音落下,四周尽是一阵欢呼声。
只有刘家下人一个个怒不可遏,那个新矿头更是鞭子甩得劈啪直响,指着老矿头怒喝道:「老狗,你打算干什么?和刘家作对吗?」
「我倒要问你你们刘家打算干什么?和官府、矿业会所、各门各派作对吗?天宝州不是没规矩的地方,你敢不敢跟我到会所里去,当着大家的面对质一番?」
老矿头把握十足。
毕竟,刘家干的勾当都是私下的把戏,根本上不了台面。
果然,这话一出,那个新矿头尽管脸胀得通红,脑门上冒火,却不敢接口。
好半天他才想起一个理由,大声喊道:「不行!我们的人在这里出了事,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丢了,犯人肯定在这些矿工里。我是为了查案才来,所以这些人一个都不能走。」
「死了人?丢了东西?笑话,天宝州每天都要死几十个人,丢东西更不用说,也没见谁找地方说理去。这里人命本来就贱,你拿这说事,我们完全可以到矿业会所里评评理。我很想知道,为了这个理由把我的职位撤了,倒底是遵循哪条规矩?」老矿头越说越气。
周围的人也纷纷应和。
「走吧,和这群人费什么口舌。」谢小玉不想浪费时间。来来回回乘坐飞天船已经花了四天,再花时间在别的事上就太不值得了。
「我去叫他们过来。」李光宗下了飞天船,推开周围那圈人。
「给我宰了他,看看有谁还敢反抗!」新矿头干脆撕破脸。反正天宝州很乱,人命很贱,杀掉个把人官府根本不会管。
这个人仗着有刘家做后台,甚至觉得将矿上剩下一千多人全都杀了,凭刘家的势力也可以把这件事压下去。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手下,旁边一个下人猛地扔掉手里的皮鞭,抽出一把软剑。
敢来天宝州的全都不是善类。
软剑抖了个剑花,瞬间削出数十剑,那人的剑法精奇,在练武人中绝对算得上是一把好手,换成以前的李光宗未必接得下这一剑。
不过李光宗今非昔比,修士和武者完全是两回事。
李光宗的手一晃,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上多了一把刀轮。
他很喜欢这件兵器,但是用起来不太顺手。奇门兵刃必须配合特殊的招式,他只能抡圆了乱挥乱舞。
刀轮带着一阵狂风,呼啸着往软剑上撞过去。
那个下人连忙变招,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修士。修士能真气外发,刀轮上刀气吞吐,他根本没法逼近。
他变招,李光宗也跟着变招,不过算不上奥妙,只是化直为横,变抽为扫。
这一次李光宗平握刀轮,速度远比刚才快得多,刀刃上吐出的刀气更有五尺多长,眼看着就要将那个下人拦腰斩断。
「你敢——」远处传来一声怒吼,一条人影朝着这边飞掠而至。离此还有百丈,那人挥手打出一道白光。
谢小玉一看此人的出手之势,知道李光宗挡不住,於是捻出一枚剑符,猛地剑符同样化作一道白光,朝着那人面门射去,这叫围魏救赵。
那个人大叫一声,双手结印,前方一丈处平空冒出一只半透明的巨手。这只手长有一丈,手掌大如桌面,通体蓝盈盈的,上面满是大小圆圈的深蓝斑纹,似虚似幻。
「玄功变化!」谢小玉大惊。
那只大手灵动异常,就像一只真手,不但阻挡在前面,还朝着剑符捉去。
谢小玉当然不会让对方收走他的剑符。他捏起剑诀,剑符猛地一震,化作一道电光,在半空中来回折返着朝着那人杀去。
这是干掉黑刺社杀手之后,他从「如电」一式衍化出的新招,名为「电光火石」。和「如电」一式相比,这招威力弱得多,速度也没那么快,不过消耗也少得多。
「电光火石」不只速度快,这一剑出手的角度也刁钻诡异,彷佛真正的闪电一般折来折去,完全没有规律。
那人又是一声大叫,紧接着咬牙喝道:「可恶。」
「还有更可恶的呢。」谢小玉一抖手,十几颗梧桐子大小的珠子飞了出去。
这些珠子黑沉沉的,表面疙瘩瘩,像是用铁铸成。
那人仍旧张开蓝色大手,如同水中捞鱼一般抄了过来,十几颗珠子全都被他抄在手里,但是下一瞬间,那些珠子同时炸裂开来,将那似虚似幻的巨手瞬间炸得粉碎。
「可恶!」那人离得不远,也被炸了个手忙脚乱,顾不得重新凝聚幻化的大手,只能放出一片光墙挡住爆炸的余波,自己则连连后退。
谢小玉同样也很头痛,对付会玄功变法的人,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段。这一次因为对方没有防备,让他的雷珠一击成功,下一次就没那么容易了。
两个人在这里对峙,另外一边已经分出胜负。
那个下人已经死了,身体被拦腰斩成两段,倒在飞天船旁边。
李光宗杀了一人,多年来压抑的凶性重新冒了出来。
从天宝州活着出去的人顶多秉性不坏,绝对没有真正的善人。当年李光宗也进过密林,拿命搏机遇,那时候他还没结婚,身边没有拖累,没什么不敢干的,在密林里也杀过人,他能够得到七宝紫芝可不是全凭运气,直到结婚生子之后,他才渐渐变得安分守己。
一步跨出,将那个新矿头抓在手里,漆黑无光的刀轮往此人脖子上一架,李光宗冷冷地说道:「你刚才说要把我宰了?」
「好汉饶命……好汉爷……饶命啊……」新矿头感受脖颈边那一丝森冷的凉意,早就没了刚才那股气势。他原本不把自己看作天宝州人,所以觉得这里的人都是贱命,此刻才想起来他现在也算天宝州人,他的命同样不值钱,给人杀了的话没人会在乎。
「早这样多好?」李光宗冷笑道,随手一记耳光扇去。
一声脆响,新矿头脸上顿时多了个手掌印,整张脸都歪了。李光宗没将他的脑袋拍碎已经算客气。
「你抢了何叔的位子,现在给何叔磕个头。」李光宗不打算饶过这个家伙,既然得罪对方,干脆得罪个彻底。天宝州是混乱之地,官府的话不管用,更别说什么安阳郡的刘家。
不过,他并非完全为了出气。
他这样做,表明自己是为了何叔出气,不管从道义上还是矿业会所内部的规矩上都说得过去。
很慢,也可以说极快,比「如电」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