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游子归家
阳光从天顶上投射进来,照在大殿中央,光并不是很亮,四周显得有些阴暗。整座大殿异常空旷,只有正中央放着一个蒲团,旁边摆着一只古朴敦实的铜香炉,缕缕青烟从香炉里升起,渐渐散开。
大殿里有两个人,一个盘腿坐在蒲团上微闭着眼睛,另外一个站着,双手负在身后。
坐着的人正是那个姓丁的老者。此人修道已久,资格比碧连天的白发老道还老,属於古董级的人物。他的本名早已被人们遗忘,因为他修练的是《太上忘情篇》,所以人们提到他的时候都叫他丁忘情。
对面站着的看起来不过四十几岁,一张圆脸显得和和气气,更像商人而不是修士。第一眼看到此人,谁都不会相信他居然会是九曜派的掌门李天一。
「値得这么做吗?」李天一轻叹了一声。
丁忘情原本不想回答,但是沉默半晌,看到掌门一直等着,只得无奈地说道:「当年我和澄念有过承诺,帮他照看九空山……我欠澄念实在太多了。」
对於丁忘情的事,李天一知道得一清二楚,也没办法说什么,总不可能让丁忘情言而无信。
「现在大劫将起,谁都说不准这次大劫是什么,或许是佛道之争也说不定。」他只能苦笑道。
「妖族再临,神道重现,魔门也蠢蠢欲动。师弟扪心自问,这场大劫是佛道之争的可能性有多少?」丁忘情冷笑道。
「大劫当前,不能不愼。」李天一并不退让,立刻回道。身为一派掌门,就算有半成的可能他都不得不防。
丁忘情显然很讨厌这个论调,怒道:「佛道虽有分歧,却都属玄门,大劫当前更应该一致对外,现在却先内斗起来!」
「你这话虽然没错,但是有个前提,那就是佛门値得信任,可惜并不是。」李天一很清楚他和丁忘情最大的分歧就在这里。
并不是说佛门不好,李天一自己也有不少佛门中的朋友,说得上话的佛门中人就更多了。
佛门的问题就在於广开方便之门,更有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说法。
正因为有这句话,很多手持屠刀的人进了佛门,有些人眞的放下了屠刀,但也有些人手上的屠刀放下了,心里的屠刀仍旧还在。
这还只是一些大恶之徒,其余坑蒙拐骗、盘剥取利、仗势欺人、卖友求荣之流更是数不胜数。俗话说:「度世容易度人难。」光靠佛法感悟这些大大小小的恶人实在难上加难,佛门本身反倒成了藏污纳垢之处。
两人立场不同,自然谁都说服不了谁。
知道这样争辩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好半天,李天一又开口道:「你那个弟子的所作所为应该不是你授意的吧?」「掌门认为我会和几个小辈计较吗?」丁忘情一脸不悦。
他其实也知道自家徒弟做出那等事是因为什么缘故。这个弟子一身毛病,不但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容易受人挑拨,而且贪婪,什么好处都敢拿。
「这样就好。先别管你我之间谁对谁错,我和你做个约定——你约束一下自己门下,不要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万年来,我九曜门有过不让外人观看石碑的事,但是从来没有让人观看石碑却坏人机缘的事。」
「我的弟子坏了规矩,我自会处置。」丁忘情不肯松口。
见此老顽固,李天一也没办法,只得告辞离开。
出了大殿,刚下了丁忘情潜修的山峰,李天一就看到郑道君在路旁候着。
「师兄,有结果了吗?」郑道君看到掌门出来,连忙问道。他和陈元奇交情深厚,肯定要有个交代。
李天一看到郑道君,同样心中苦笑。
这又是一个胳臂往外弯的人物,好在璿玑派毕竟是道门。
「丁师兄为人固执,我没办法说服他。」李天一摇头叹息。
郑道君并不意外:「我早料到了。这个人和佛门眉来眼去,根本不可信。」这话说得刺耳,李天一神情一滞,突然想到刚才丁忘情所说的那番话。
佛门道门本出一源,原本应该精诚合作,但是现在大劫临头却先内斗起来—这种说法本身也制造分歧,在九曜派种下内斗之因。这位郑师弟可不是孤家寡人,身后也有很大一个派系,这两派一旦斗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璿玑派和应劫之人那边还需要师弟代为安抚。」李天一感到很疲累,这掌门当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到处说软话却不得不如此。
送走郑道君,李天一想着此事牵连太大,他也不能做出决断。丁忘情资格比他老,他虽然是掌门,却鎭压不住。
想到这些,他转身朝着内山门飞去。
内山门在九曜派中央,那是一座峡谷,最深处原本有一个洞,万年前九曜道尊就是在那里看到太古天变的景象。现在那个洞已经不存在了,连同四周山崖也全部崩塌,成了一座山谷。万年的岁月让这里长满了参天古木,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密林,连林中杂草都有一人多高,唯独山谷中央原来是那个深洞的地方建着一座草
庐。
草庐不大,长宽不超过一丈,外面围着一圈竹篱,看起来和一间普通茅屋没两李天一毕恭毕敬地到了门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一跨入门中,眼前的景象顿时一变。
门里不是茅舍,而是一座山谷,和外面那座山谷一模一样,感觉却完全不同。
这里的灵气异常浓郁,比起灵眼只差分毫。这里没有遮天蔽日的树林,也没有一人多高的杂草,满山谷都是各式各样的珍稀药材。树林是有,但是不大,只有一小片,而且都是上古年间遗留下来的珍稀品种。
在这片小树林中,几个老人聚拢在那里。其中两位老人在下棋,旁边一个人正看着他们下棋,另外几个老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有的莳弄花草,有的闭目端坐。
「小李子,你怎么来了?」观棋的老人突然抬头问道。
李天一并不认为这几位老人会不知道他的来意,以他的能力,掐指一算都能算个分明,这几位更不用说。
「还不是为了丁师兄和九宫山的事。丁师兄德高望重,在派中很有威望,但是现在大劫将至,九宫山虽然名义上是我们九曜旁支,和我们颇有渊源,毕竟属於佛门。」李天一简短地解释一遍。
「你是掌门,这件事自然该由你定夺。」正在下棋的一位老者不以为然地说道。
李天一满脸苦笑。他如果有办法定夺,就不会过来询问这几位的意思了。
「此事涉及丁师兄,而且还有好几位长老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李天一只能说得尽可能委婉。
「看小李子急的,你们就别一个劲儿地推来推去了,他有他的难处。而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顶多再十年大劫就要临头,你我都别想躲过。」一个原本在闭目养神的老者突然开口说话。
李天一连忙在一旁稽首,这位绝对是他最大的倚仗。
有这个老者发话,其他人终於提起精神。
观棋的老者捻着胡须说道:「『佛道本是一体』这话没错,『大劫将至,自家人先内斗起来』也确实不太对。丁师侄这番话很有道理,不过掌门的顾虑同样也有道理。佛门毕竟是佛门,和道门并非一体,我们将他们当做一家人,他们可未必把我们当做一家人……」
这位老者侃侃而谈,刚才发话的老者看不下去了: 「好了,你别在那里兜圈子,这方面你的脑子最灵光,给个明白话。」
观棋老者原本还想说上半天,被这位刺了 一句,不得不转入正题:「我的意思是,道理人人会说,而且都能言之有理,谈不上谁对谁错。身为掌门,如果在意这些东西,什么事都别干了。所谓掌门就是掌管门派,祖师爷们已经替我们制定好一套完整的规矩,照规矩来不就成了?丁师侄有没有触犯规矩?有没有做出对九曜有害之事?」
掌门摇头:「那倒是没有,但是他的徒弟……」
观棋老者立刻打断:「既然他的徒弟触犯规矩,就应该按照规矩处罚。丁师侄自己处罚徒弟不让外人插手,这话对那个姓陈的说倒是有几分道理,我九曜派的人凭什么要他一个外人管?但是这话用来搪塞你,岂不是笑话?徒弟做错事只能由师父处罚,如果大家都这么干,还要你这个掌门干什么?」
一听到这话,李天一顿时明白。既然道理人人都说得通,那就只有公事公办,按照规矩来。
观棋老者见李天一明白过来,又说道:「每个人都有交朋友的权利,没必要强求,但是现在时局紧张,该防范还是得防范。小丁他们和佛门交情深厚,那就让他们负责和佛门联络,暂时也不要在山门里待着,让他们去下院吧。至於他们的弟子……现在天宝州好像很缺人,而且那里也是条退路,我们该着手布置一下,就让他
们先去那里打前锋吧。」
这话一出口,李天一顿时知道这些太上长老的想法。
说得好听,两边都有理由,其实太上长老们早有定论,那就是佛门不可信任,必须防着佛门。
这倒是和他的想法一致。
早在佛道分裂的时候,玄门就已经不存在了,之后历次大劫也都各管各的,佛门和道门联手大多是个人之间互相联手,比如神道大劫中,太虚、九曜和空蝉始终在一起,空蝉就是佛门弟子,也是十尊者之一。除此之外,门派之间也会联手,如佛门擅防,道门擅攻,两派联手可以互补短长,这在历次大劫之中都不罕见,但是
佛道两界却始终没全体联手过。
「佛道毕竟一家,不过大劫初起,难免各自会有各自的心思,想联手是不可能的,不如各管各的,万一佛门遭了劫难,我道门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我们自然会施以援手。那时佛门自然会明白我们的诚意,然后再谈联手的事就没什么问题
了。」观棋老者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道。
这话只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让佛门在前面顶着,道门各派躲在后面,一来避避风头,二来也可以捡点便宜。
观棋老者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年佛门也是这样做。
万年前的神道大劫,道门和神皇打得你死我活,佛门却躲在暗处,等到最后一战时才突然冒出来。神皇麾下八万四千将校大半战死,却有一小半被佛门度化,正因如此,神道之法也被佛门得了去。
神道之劫后佛门大兴,特别是大乘佛法势不可挡,其中就有神皇麾下那些将校的功劳。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将校一个个都已经成了大德高僧。
「还是师叔高明,师侄已经明白应该怎么做了。」李天一能成为掌门,自然不是无能之辈。
九曜派山门内正商量对策,山门外,法磬异常伤心地转头看着那九座高峰。
这原本是他的希望所在,现在希望破灭了。
沉默片刻,他突然转身朝着陈元奇一揖到地,说道:「陈前辈,多谢您连日来的照顾。要不是托您的福,我根本进不了这座山,也看不到那块石碑。原本说好我跟着您回转璿玑派,但是现在我想独自走走,开拓一下眼界,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会多看点书。」
苏明成听到法磬这样一说,也站出来朝着陈元奇稽首说道:「前辈,我也打算离开一段时间,我想去一趟南疆。」
南疆是苗瑶杂居之处,蛮荒地带,佛道两门很少涉足,那里盛行的是蛊巫之道。
苏明成想得很清楚,不管是剑道还是符道他都已经不可能走通,只有另辟踢径,从蛊巫之道上寻求突破。
别小看蛊巫之道,那也是太古流传至今的大道法门。
「走吧、走吧,长长见识也好。」陈元奇并不在意这几个人离开。
「我也得走了。」谢小玉同样也要回家。
陈元奇有话想说,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保持沉默。
「各位保重,反正大家离开也不会太久。天门开启在即,你们肯定不会错过这场盛会吧?」洛文清在一旁说道。
他早已经和谢小玉、麻子、苏明成、法磬约好一起去开天门。
「天门开启之时,我必然会来。」法磬非常肯定地答道。
天门开启同样也是一场机缘。万年前,十尊者里有四位就是在天门中得到传承,其中就包括排名在九曜之前的太虚道尊。
「天门开启之时再见。」谢小玉也点了点头。
话音落下,他抬手招出飞剑,一片剑光卷住身体,刹那间已经消失在天际尽头,速度快得让洛文清、苏明成、法磬和绮罗瞪大眼睛。
他们并不是没看过剑遁。洛文清的剑遁同样很快,却还不至於快到如此地步,那速度已经快和陈元奇的剑遁相媲美。
「这小子留了 一手,我猜他没出全力。」陈元奇也是第一次看到谢小玉全力运用剑遁,不过那把飞剑毕竟是他所炼,一听飞剑发出的声音,他立刻知道谢小玉用了几成法力。
「怎么会这样?他那把飞剑上的法阵和符篆都和速度没有任何关系。」洛文清问道。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陈元奇难得碰到连他都不懂的事。换成其他道君,肯定不会说出口,因为这太丢脸了,他却不在乎。
「走吧,与其羡慕别人,不如自己努力。」陈元奇不忘记趁机给师侄上一课。
说完,他卷住洛文清和绮罗,化作一道剑光,眨眼便消失在天际。
「保重。」法磬朝着苏明成一抱拳。
苏明成也抱了抱拳,说道:「回头见。」
说完,两个人一个朝西,一个朝南,各自飞去。
谢小玉是往东飞,此刻他归心似箭。
「总算可以离开那群人了,我憋得实在难受。」洪伦海在丹炉里大呼小叫。有那几个道君在旁边,他连动都不敢动。
谢小玉没管他,只是全力催动飞剑,一心一意赶路。
他的剑遁自然不能和陈元奇相比,慢了不只一点点,不过若只和眞君相比,他的剑遁绝对不慢。
洪伦海看着四周飞掠而过的白云,嘴里也啧啧称奇:「你这小辈倒是有两手,这剑遁之快,比起一般的眞君都不遑多让。当然,我全盛之时肯定比你快,不过你现在还是眞人,等到你成了眞君,或许就可以赶上我那时候的速度了。」他憋了很久,所以一有机会就喋喋不休。
谢小玉装作没听见,他自己知道自家的底细。
他这遁法并不属於任何一脉,而是从《奇技妙法百篇》里演化而来。以前他利用剑匣射出飞剑,现在只不过是将自己连同飞剑一起发射。飞剑上的避波分水阵能将阻力减到最小,这同样也出自《奇技妙法百篇》。
速度越快,迎面而来的风就越强,阻力也越大,声音也越响,快到极点之时,剑遁的声音如同雷鸣一般,十里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按照《奇技妙法百篇》上的解释,这就如同船头劈开的波浪,船速越快,浪花越大。声音就是空气的震动,同样的道理也适用。而避波分水阵的用途正是劈开前方水面,让波浪降到最小,所以也能用在剑遁上。
事实证明《奇技妙法百篇》没有错,他这剑遁确实极快。
这种剑遁非常特别,所以他无法知道这门遁法还有没有继续提升的潜力,只有等到成为眞君之后再看。
这一飞就是三天三夜。离家越近,谢小玉的心里越不是滋味。
这里已经是元辰派的势力范围,大禹州东部全都属於元辰派的管辖。每十年,元辰派会开启一次山门、收一批弟子。
想起过去的往事,一时之间他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眼看着四周的一切越来越熟悉,谢小玉放慢速度。
平武府多山,所以一眼望去简直是山连着山,农田则显得稀疏错落,往往在山和山之间有那么一小片农田,或是半山坡上开辟一些梯田。
「这就是你家?看起来不怎么样。这里的山高却不秀,林密却不深。」洪伦海又开始聒噪。
「确实不怎么样,但是这里是我的家。」谢小玉淡淡地回道:「你还记得你家是什么模样吗?」
洪伦海顿时沉默下来,他对家乡的记忆确实已经模糊了。
翻过一座山头,谢家庄近在眼前。突然,谢小玉愣住了。
他看到路边横着一块界牌,界牌断成两截,上面刻着一个「闲」字。
「这是你家的东西?」洪伦海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爹叫谢景闲。」
「这确实是我家的界碑。这片农田好像是我家的,是我进元辰派的第四年买的。」谢小玉回忆着往事,他甚至记得当初他爹只用六百多两银子就买到手,卖地的人一来是为了讨好他爹,二来这是一片坡地,确实不怎么値钱。
他往田头看去,只见田头早已经竖起一块新的界碑,那上面刻着「展」字。这片田显然已经易手。
谢小玉的心头升起一阵不妙的感觉,他想起当初陈道君几次欲言又止,显然已经知道他家出了变故。心中忧急,他不由得加快脚步。
「你打算就这么过去?」洪伦海冷冷问道。
谢小玉稍微一愣,不过他马上明白过来,立刻身形一转,变成一个身材瘦长、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沿着田边的小路往下走,转过一片山坳,前面可以看到一座庄子,那就是谢家整个庄子有两百多户人家,大部分姓谢。他家是旁支,在谢小玉进元辰派之前,家里只有几亩薄田,勉强可以温饱。
庄子越靠外面的房子就越破烂,那都是分出来的各家住的地方。他家在东面,也算靠近周边。
谢小玉跳上旁边一块大石,站在上面眺望。
东面一片茅草顶中间有一片青瓦房顶,那就是他家,是他进元辰派之后第三年盖的。
他竖起耳朵倾听着,房子里传出一阵说话声,有男有女,听起来都很陌生,绝对不是他家的任何一个人。
谢小玉越发感觉不妙。
「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过去看看吧。」洪伦海兴奋地说道。
谢小玉心情原本就不好,被这家伙一吵,更糟糕了几分。他将洪伦海藏身的丹炉取了下来,猛地一抖。
这只丹炉可以变成珠子,自然也可以变成别的东西。随着他的心意一转,丹炉变成一个灰布褡裢。
谢小玉随手塞了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包括吃的喝的,这些全都是他买回来给家人的,现在正好用来当道具,扮成一个货郎。
「你这小辈太放肆了!」洪伦海嚷嚷着。
谢小玉不理他,将褡裢往肩上一背,一边吆喝着,一边往庄子里走。
「卖东西喽!合城的大枣、宁北的花布,快来看一看、瞧一瞧!上好的胭脂水粉、银钗珠串……」
旁边顿时围过来一群人,有女人也有小孩,全都眼巴巴朝他的褡涟里看。
谢家庄并不富裕,连本家也算不上大户人家,只能称得上殷实。褡裢里的这些东西全都很花俏,不怎么实用,所以围观的人很多,眞肯掏钱的却一个都没有。谢小玉和眞正的货郎一样走街串巷,随意蹓躂。他走过自家门前,特意停了下来,提高嗓门喊了两声。
这并不奇怪,他家青砖绿瓦,白粉刷墙,门廊前青石铺地,明显比周围的房子
整齐得多,卖东西的当然要挑这样的人家。
喊没两句,就听到里面一个女人大声喝骂起来..「吵什么吵?我们没钱,到别处喊去!」喝骂的女人约三十来岁,满脸横肉,却涂着浓浓的脂粉,让人觉得恶心。
看到这个女人,谢小玉立刻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是本家五房的人,五房的那个人好像就叫谢景展,说起来还是他的叔叔,只不过隔得比较远。他对自家的事不熟,以前也就逢年过节回来一趟。他之所以记得谢景展,是因为他每一次回来都可以看到此人忙前忙后,好像和父亲很亲近似的。这个女人他也看过,不过以前绝对不是这副凶相,而是满脸谄媚,总是拉着他问长问短,特别是询问山门里的情况。
谢小玉心里一跳,知道家里出事了。
转身出了巷子,他故意转头啐了 一 口,然后拉住旁边一个小孩问道:「这家怎么换人了?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挺和气,买过我不少东西。」
「你说的是三叔啊。」那个小孩果然知道:「三叔人很不错,以前他儿子在仙山修道,后来听说犯事了,被仙山逐了出来,又被官府抓走,族里就不大愿意见他们。之后三叔带着全家离开庄子,听说是投奔朋友。不过本家说三叔的儿子偷了仙山的东西,就藏在三叔手里,所以三叔连夜脱逃。」
小孩口齿清晰,说得清清楚楚。
谢小玉随手抓了几块糖塞给小孩,心中乱极了。家人到底怎么了?是见势不妙逃了,还是被谁害了?他有些后悔没将王晨带在身边,否则让王晨算一下,至少可以知道父亲大概的行踪。
他这么想着,脚下就不知不觉加快速度。
那个小孩看着他远去,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朝着谢小玉家跑去,一边跑,一边喊:「五婶!五婶!有人打听三叔家的事。」
那扇门吱呀一声打开,刚才的胖女人摇摇晃晃走了出来,一把揪住小孩的耳朵大声喝骂道..「你这个小崽子最滑头,你可不要骗我。」
「骗你是小狗。那个人装作是货郎,还说以前来这里卖过货,我却从来没见过他,而且他还打探三叔家的消息。五叔说过,如果有谁打听三叔家的消息,就要我们告诉他或你一声,现在给钱吧,要不然我不告诉你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小孩把手一摊。
「小兔崽子,讨便宜讨到老娘头上来。」女人抡起巴掌就要打。
这时,却听屋子里有个男人大声喊道..「给钱、给钱!快告诉我那人长什么样子?他往哪边走了?」
「你疯了?嫌钱多?」胖女人眼睛一瞪,怒喝道。
「头发长见识短?你忘了几位仙师是怎么关照的?有人来打听这人的事,就立刻告诉他们。要是耽误时间,你我吃罪得起吗?」男人一边说,一边掏出十几个铜钱。
小孩眼珠一转,摇了摇头。「五叔,你是打发叫花子吗?.」
谢景展笑了,挑着大拇指说道:「小子够灵,不过小小年纪别太贪心」。
「五叔,谁更贪心?当初三叔在的时候,你人前人后跟着他跑,得了不少好处。三叔家败了,你第一个下手,三叔的宅子和田地都归了你,别人全都没得到多少好处。现在你又有好处上门,这件事既然有仙人插手,仙人们全都会点石成金,随便给你点好处你就享用不尽,才给我十几个铜板?」小孩讨价还价。
想不到谢景展突然抓起那小孩的手,猛地一拗,直接掰断小孩的尾指,痛得小孩哇哇大叫,眼泪夺眶而出。
谢景展笑道:「兔崽子,既然知道这件事和仙人有关,你居然敢耽误闲人的事。你要是不想活了,别自己找死,还连累全家。快告诉议个人长什么样?去了哪里?」
小孩真的被吓到了,忍着痛,一边哭,一边将谢小玉扮成货郎长相说了 一遍,然后朝着谢小玉远去的方向一指。谢景展把小孩往地上一推,转身进了房间,翻箱倒柜,从衣柜角落里找出一截信香,小心翼翼地点燃了,举着信香跑到院子里。信香冉冉升起,飞到空中。
过了半个时辰,只见几道遁光紧贴着地面由庄子外飞了过来,到了院子上空落了下来。为首的人看起来四十几岁,身上披着道袍,背后斜插着旗旛。这个人一落下立刻问道..「那个小子来了?」
「不是那个小子,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人,个子很高,人很瘦,颧骨突出,额头耸起。那个人装作货郎在这里四处走动,而且特意打听老三家的事。」谢景展一边比划,一边说,然后朝着谢小玉离开的方向一指:「那个人往那边去了。」
「离开多久了?」为首的修士 一把揪住谢景展的领子问道。
「半个时辰。他一离开,我就点燃您给的信香。」谢景展连忙说道。
修士将谢景展往地上一扔,飞身驾起遁光,朝着他指的方向追去,其余修士紧随其后。一出庄子,为首修士就放出一条猎狗。这条狗身高过丈,大得像头牛,一嘴尖牙锋利如刀,两只眼睛如同灯盏。牠朝四周嗅了嗔,双脚创地,身体腾空而起,飞沙走石朝着西面而去。
看到自家养的灵犬反应,为首的修士心中大喜,顿时喊道:「那个人没走多远!」
谢小玉确实没有走远。他心里挂念着家人却无从寻找起,所以有些失魂落魄,脚下没停,却不知道往哪里去,所以在四周山里蹓躂着。
突然,他猛地回头看去,看到几道遁光朝着这边而来,这些遁光离地才一、两丈高,明显只是一群练气层次的人。
「你的麻烦来了。」洪伦海幸灾乐祸地说道,等着看热闹。
谢小玉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肯定是自己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前面的人别走,我问你一件事。」为首那人喝住谢小玉。他手里暗藏着一件法器,打算先将人拿下再说。
「你们找我?」谢小玉早就注意到这家伙的小动作。
练气层次的修士想施法和使用法器,全都需要掐诀念咒,想掩饰都掩饰不了,即便以他和麻子当初的强焊,也做不到瞬间施法。
『眞是群不知死活的小辈。』洪伦海暗中传音说道。他倒是很乐意看到谢小玉有麻烦,但是眼前这些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大麻烦,三两下就会被打发。谢小玉也觉得可笑,这帮人连他的实力都搞不清楚就敢来硬的,他干脆不再掩饰,瞬间放开压抑着的气势。那条狗第一个有反应,立刻夹起尾巴呜呜叫着,逃得远远的。为首的修士也感觉不对,谢小玉的气势明显不是练气层次的修士所能拥有,他立刻脸色发白。
「前辈恕罪,我等只是受人之托,在这里等候一个元辰派的弃徒。」他连忙稽首说道。
这个人很狡猾,一开口就将元辰派的名头抬了出来。
「你们来得正好,我恰巧有事要问你们。」谢小玉一阵冷笑。
为首修士知道不妙,猛地一抖手, 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脱手而出,朝谢小玉打去。
对於珠子一类的法器,谢小玉绝对不敢小看它。那可能是一件普通的法器,只是用来砸人.,也可能是雷珠,一碰就会炸开,或是蜃珠、两仪珠一类的秘宝。
所以他连忙伸手一指,一道剑光从指尖疾射而出,瞬间打在那颗珠子上。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珠子淩空炸开,果然是一颗雷珠。
爆炸的地方离谢小玉很远,少说有五、六十丈,离那群修士却极近,只有五、六丈,所以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修士当场就被震死。
为首修士反应倒是挺快,一看剑光飞起立刻知道不妙,随手抓过一个人挡在前面,自己转身就逃。一边逃,他还一边朝着旁边一个修士喝道:「分头逃跑,将这东西交给方眞人。」
说着,他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扔给那个人。
谢小玉下意识地觉得方眞人应该就是方云天,所以淩空虚摄,想将那个东西吸过来。
「别上当。」洪伦海急了。他是逃命的祖宗,这套东西都是他玩剩下的。谢小玉听到警告,顿时心头一震。他是聪明人,瞬间就明白洪伦海的意思,连忙手指轻弹,又是一道剑气疾射而出。和刚才一样,剑气径直穿透那东西。
又是一声爆炸,这次的威力更大,而且是在那群修士中炸开,顿时血肉横飞。
「好个卑鄙之徒。」谢小玉轻骂一声。他见过心狠手辣之辈,却少有这种连自己人都随意算计的家伙。
心中恼怒,他再次弹出一指,淩厉的剑气剑光直取那个人的双腿。
「住手!好个心狠手辣之徒。」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怒喝。
随着这声怒喝,一股逼人的气势直压下来。
来的人绝对是一位眞君。
「这是个陷阱,有人在这里张网等着你。洪伦海经验丰富,立刻明白这一切都是事先布置好的。
到了这个时候,谢小玉的脑子也彻底冷静下来,已经知道事有蹊跷。
来不及多想,他拍了 一下腰际的纳物袋,顿时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飞了出来,正是剑匣。
谢小玉手持剑匣,将一端对准声音来的方向,剑气疾吐。
剑匣上镶嵌的那颗两仪珠喷发出两道玄色气劲,这两道玄气化作一圈圈圆环,整整齐齐排成一列,匣中飞剑穿过那一个个圆环射了出去。一开始,飞剑的速度不太快,每穿过一道圆环速度就加快一分。等到穿过所有的圆环,那速度已经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所有这一切都在瞬间完成。
在外人看来,谢小玉取出剑匣,然后剑匣喷发出一道刺眼的闪光,紧接着闪光破空而去。 被瞄准的那位元眞君速度也极快,刚才还在云端,眨眼间已经到头顶上方。他看着剑光从谢小玉手中射出,还没反应过来,剑光已经到了面前。
这一剑的速让他骇然,想逃脱已经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他强行往旁让了 一些。
剑光一穿而过,带着万丈血光瞬间远去。
那位眞君痛叫一声,捧着一条胳膊转身就逃。他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间就消失在天际尽头。
这一剑虽然没要了他的命,却将他的肩膀整个打穿。飞剑喷吐的剑气长达数丈,他护体玄功才没被拦腰斩成两段,但是这伤绝对不轻,即便以真君之强,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和谢小玉交手。
更何况这一剑也让他的信心彻底动摇,他怕谢小玉再来一下,可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
看着那位眞君远去,谢小玉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他摸出一只瓶子,倒出一颗灵丹,送进嘴里。灵丹迅速化开,化作丝丝缕缕的灵气遍布全身。
「你这小子够狠。」洪伦海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谢小玉出手,也偷听别人谈话,听过万剑齐发的场面,但是亲眼所见仍旧感到震惊。
「对方既然有这样的布置,恐怕还有后招。」谢小玉眉头紧皱,嘴里喃喃自语着。
.「那就走吧。」洪伦海说道。
将飞剑招了回来,谢小玉正打算架起剑遁,但是他看了看头顶上的蓝天,又犹豫了起来。他的剑遁确实极快,但是要看和谁比,眞人里绝对没人能超过他,眞君就未必了。想到这里,他收起飞剑,取出一张符。
这是一张遁地符,是他和麻子联手所制,由麻子施法,他绘符并且封印。
随手撕开符篆,一道黄光出现在脚下,谢小玉身体一沉,瞬间没入土里。
他并不是第一次遁地,当初在北望城的时候,就跟着麻子一起用遁地之术躲过土蛮大军的围困。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已经是眞人,远不是当初可比。
谢小玉也不是老老实实在土里游走,那速度还是太慢。他一边土遁,一边侧耳倾听,寻找流水的声音。田庄四周多山,山里多有泉眼。以前他不懂,只以为泉水是土里冒出来,现在他明白了,地底下同样也有江河湖海。此时他要找的就是这样一条水道。
谢小玉一边倾听水声,一边听着地面的动静。
片刻之后,随着两道尖细的破空声传来,有人落到刚才他站着的地方。
「这小子倒是识相,立亥就逃了,要是晚走一步,我必然将他挫骨扬灰,更要勾出他的魂魄炼成邪鬼,让他承受百年炼魂之苦。」
发话之人正是刚才那位眞君。此人年纪四十岁上下,胸前垂有长髯,看起来文质彬彬,只是肩膀上的一滩血迹有点破坏形象。
此人身边跟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这个老者同样也是需生打分, 一落到地上,立刻蹲下身子摸了摸地面。
「这孽子土遁走了。」老儒摇了摇头。他和身边这人都不擅长土遁之术,勉强下去倒是可以,却未必追得上。更何况他们被谢小玉刚才那-剑吓到了,都怕谢小玉在土里再来一下,或者布下什么阵法,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都已经不把谢小玉当小辈看待,而是视作大敌。
「难道就这么算了?」中年修士越想越窝囊,他可没吃过这样大的亏。
「还能怎么样?现在只有告知官府,让官府画影图形缉拿他。」老儒原本就不打算出手,现在乐得轻松。
「眞不甘心。」中年修士扼腕顿足。
「想想九空山那两个人,你应该觉得挺不错了。」老儒嘿嘿一阵冷笑。
「难道传闻是真的?他一个小小的眞人居然可以杀掉两位眞君?」中年修士兀自不信。
老儒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中年修士肩膀,那里仍旧血迹未干,衣服上还有一道划痕。
他虽然不开口说话,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四周是哗哗的流水声,湍急的地下河水推着小玉往前而去。
此刻,谢小玉正包裹在一片青蓝色的光芒中。他用的是癸水眞诀,手中还握着几枝阵旗,那是幻天蝶舞阵,有水遁之法。
现在他并不是为了快,而是不想和四周的岩石撞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河水突然加速,然后将他抛了出来外面刺眼的光线让他一时之间睁不开眼。等到他看清四周,又再一次被抛进水 里。
谢小玉浮到水面张望一眼。
河岸两旁的景色让他感到陌生,这绝对不是谢家庄附近的河流。
明白了这件事,他心里终於安定一些。
当初那个红衣道人可以在茫茫大海上确定他们的行踪,是因为海上根本没人,只要放出神念四面八方一扫,躲都没地方躲。
现在却不同。平武府有四座城、二十余座鎭、大小村子五六百个、十几万户人家,神念一扫,到处都是人的气息,想找到他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谢小玉仍旧用青蓝色的光芒裹住身体,继续朝着下游遁去。
河道渐渐变宽,水流速度变得越来越缓慢。谢小玉猜测他已经顺流而下一千余里,十有八九不是大禹州,这才从水里冒出来,找了 一片芦苇荡上了岸。
站在岸上,他侧耳倾听。过了片刻,他听到东南面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那应该是一座小鎭。
谢小玉身形一转,再一次变化。这次他变成一个儒生,头上戴着秀才巾,穿着一袭青衫。他收起褡楗,将这东西重新变回一颗珠子。至於褡涟里的东西早已落到河里,冲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了。
不想听洪伦海聒噪,他将珠子收进纳物袋,心中异常烦乱,干脆不用遁法,就这样信步而行,一边走一边思。
他最担忧的是家里人的安危。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的家人已经死了,方云天和掌门一脉的人知道和他之间的仇恨已经无可化解,所以设下这个局。还有一种可能是他的家人不知所踪,那些人没办法用他的家人威胁他,只有另想他法,所以设下这个局。
他不知道哪一种才是眞的。
谢小玉脑子里有各式各样的猜测,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鎭外。
突然,远处有人朝着他喊道:「这位秀才,我看你愁眉不展,想必有什么心事。你是挂念今年的科举,还是在为姻缘发愁?来来来,我帮你起一卦,保证你烦恼顿消。
说话的这个人就坐在鎭口,身上披着一件道袍,头上梳着道髻,面前放着一张桌案,上面摆着一面罗盘、一个签筒,还有文房四宝,桌案旁插着一根竹竿,上面挑着一幅八卦图,原来是个算命先生。
谢小玉突然心头一动,慢慢走了过去,在桌案前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我要问家人平安。我和家人一起上京,半路上失散了。」谢小玉说道。
「不知道走失的是何人?是父母还是妻儿?」算命先生捻着胡须问道。
「父母兄弟姐妹。」谢小玉在身上摸了摸,掏出几文铜钱放在桌案上,摆了个文王问课的图案。
「原来阁下也是行家。」算命先生不敢随口胡言。他并不觉得奇怪,易算之道并非道家独有,儒家也一样重视。
如果说佛门道门本是一家,那么道门、儒门就完全是一体。儒门之中有黄老一派,那是很大的流派,其中的思想和道家一脉相承;而道门中也有儒道合流的门派,比如玉书门就是这样。
取过那几文钱,算命先生摇了摇头,拨开罗盘,里面居然是个夹层,底下还有一个小罗盘。他轻叹一声,说道「既然遇到行家,说不得要花点力气了。」说着,他将那个小罗盘推到谢小玉面前。
刚才第一眼看到算命先生时,谢小玉就知道此人确实有几分本领,并不是坑蒙拐骗之徒。
他轻轻一拨罗盘,只见罗盘滴溜溜转动起来。他没用什么力,罗盘却转得极快,一点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算命先生顿时皱起眉头,嘴里念叨着:怪了,怎么天机不显.难道阁下是魁星下方,命中注定要中状元?」
谢小玉并不回答,不过他倒是知道答案。
大劫将至,他十有八九是应劫之人中的一个,有关他的天机自会隐去。他的父母兄弟和他关系密切,自然也在这个范围内。明白这一点,他放心了。
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那些眞君、道君掐指一算,算出他一家的去向,然后抓住他的家人威胁他。
好半天,罗盘渐渐停了下来。那毕竟是他的父母,和他血脉相连,因果牵扯,天机再怎么隐去,也不可能切断这样的连结。
算命先生朝着罗盘看了 一眼,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阁下莫急,你阖家平安,虽然眼下稍有困厄,但是没什么大碍。你若要寻他们,就赶快往北走,日落时分必然可以赶上。」说着,算命先生朝着北面的鎭口一指。
谢小玉站起身来,抱拳一礼,然后快步朝着那边奔去。
出了鎭,走了约两、三里地,钻进一片树林,他瞬间恢复本来面目,招出飞剑,一道剑光穿入云端。
他并没有往正北而去,而是稍微偏向西方。
算命先生和王晨刚认识他的时候差不多,有点本领,但是解卦上差了 一些。好在他只需要借助此人的手段,至於解卦他可以自己来。
这一飞就是两个多时辰,突然,谢小玉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鼓声。
他的心头又是一动。
刚才那一卦晦涩难明,虽然卦象上指着北方,却暗含着西北的意思。还有最后一句,指的确实是傍晚。
傍晚就是酉时,那是整整一个时辰。以他的剑遁之术, 一个时辰少说可以飞行两、三千里,所以他一直犹豫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落下来,此刻远处传来的鼓声却让他想起一件事。
所谓晨钟暮鼓,清晨敲钟,傍晚打鼓,都是报时之法。或许卦象上所指并非是傍晚时分,而是听到鼓声就可以落下。
一想到这里,谢小玉立刻循声望去。
只见几里外的山岗下有一座小城,这座城长宽不足百丈却颇为繁荣,城外沿着大道全都是商铺客栈。
不知道为什么谢小玉有一种感觉,他应该在这里等。
想到这里,他落了下去。为了不惊动旁人,他没有运用剑遁,而是径直落下。
第二章 佛门
嘈杂的打铁声让路人纷纷皱眉,打铁炉传出的热浪更是让人难耐,所以铁匠铺周围一向很少有人。
和铁匠铺相隔不远有一幢茅屋,屋前灌木丛生,屋后有几棵小树汇聚成一片,也算是一片小树林。茅屋年久失修,不过房顶刚刚翻盖过,上面覆盖的茅草全都是新的。
中午时分,茅屋的门开了,一个中年人走出来,反手关上门,也不上锁,往城里走去。
城里有个算卦摊子,中年人在摊子前坐了下来。
「还是老样子?」算命先生长得颇为猥琐,下巴上有两撇小胡子,瘦得皮包骨,一件过於宽松的长袍皱巴巴,不知道多久没洗了。
「老样子,你帮我算算今天我能不能找到失散的家人。」中年人神情黯然地说道。
算命先生也不多话,随手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签,看了 一眼,摇了摇头。
中年人不说话,扔下两文铜钱,转身就走。
这个中年人便是谢小玉。
那天他落下之后,在城里信步逛了 一圈,看到这个算命摊子,也像此刻一样算了一卦。
这个算命先生的本事稀松平常,好在还算修练过,多少算得出一点东西。
那一卦让他安心不少。卦象上显示这里正是他的家人必经之处,但是他得等,因此,他决定暂时在这座小城住下来。
谢小玉并不缺钱,不过他想避人耳目,自然不能住在热闹的地方。一圈转下来,他找到铁匠铺旁边那幢房子。
因为临近铁匠铺实在太吵了,又靠近路边,过往的行人车马同样也会发出嘈杂的声音,所以这幢房子一直空着,价钱非常便宜。
不过对他来说这幢房子还有另外一个好处,是个修练的宝地。
他想修练并不一定要有灵脉,有三种办法让他可以在任何地方修练。
第一种是用阳燧镜布设成丙火聚灵阵,不过这太张扬,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第二种是抽取蜃珠中的蜃气,可蜃珠毕竟是死物,里面的蜃气虽多,却用一点少一点.,最后一种办法就是借助那颗两仪珠。
两仪珠是用一座磁山炼制而成,相当於一块特大号的磁铁,所以只要有金铁之物,将两仪珠往上一放,那些金铁立刻会生出磁力,他便可以从中提取玄磁精气修练,比阳燧镜聚集太阳眞火更加方便。
那家铁匠铺后面堆积如山的废铁,正好派上用场。
这一住就是十几天,每天他都会过来算上一卦,但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离开算卦摊子,谢小玉往回走。到了城门口,他看到一群人围拢在那里。
城门口有一块地方专门用来贴告示。谢小玉信步走了过去,推开众人挤到前面看了 一眼,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那上面贴的缉捕公文,第一个就是他,罪名是杀人越货,告发的悬赏是一百两银子,不过底下也注明他是修士,而且是眞人,一旦知道他的行踪绝对不要轻举妄动,只能禀报各州道府,由道府出手抓人。
继续往下看,法磬和苏明成的名字居然也在上面。法磬被通缉的原因也是杀人,苏明成更不得了,居然是聚众谋反,挑动苗民暴乱。
走出人群,谢小玉满脑子疑问。
在谢家庄遇袭后,他一直以为是元辰派掌门一脉搞的鬼。此刻掌门一脉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另外几脉十有八九会趁机发难,就算没办法逼迫掌门退位,另外几脉也会狮子大开口,狠狠咬上一 口。所以掌门一脉很可能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九空山捣鬼。
在九曜派中,那个阴鹫少年坏了法磬的机缘,同样也打断他和洛文清、苏明成的感悟,那件事背后肯定是九空山捣鬼,他们和九空山已经结下不死不休的大仇,所以九空山很可能会先下手为强,趁他们还没有成长,抢先一步将他们扼杀。
但是此刻他感觉不对劲。
如果是元辰派出手,根本没必要搭上法磬和苏明成。
如果是九空山在捣鬼,璿玑派不可能不帮他压下此事。而且现在知道他重要的不只是璿玑派,还有碧连天、北燕山、摩云岭和九曜派。撇开摩云岭不算,另外三个门派全都势力庞大,奥援众多,以九空山的影响力,一个九曜派就能让它动弹不得。
一边走,一边想,直到进了房门他都没想通。
谢小玉转身上了门闩,又布下一层禁制,然后从纳物袋里取出一枚信符,这是洛文清给他的。
他捏住信符的一角猛地一抖,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信符并没有化作一道火星破空而去,而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谢小玉暗自心惊。
这有几种可能,一种是洛文清出事了,不过这种可能性不高。洛文清一回到璿玑派,根本别想出来,就算妖族势力再大,也没办法进入璿玑派内山门刺杀他.,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洛文清掐断和这边的联系。
谢小玉心中的不安变得越发强烈。
洛文清不敢和他联系,要不就是怕见他,这似乎不太可能,要不就是怕和他联络会泄露他的行踪,这就糟糕了,幕后黑手的势力之大,完全超乎他想像。
将信符重新收好,谢小玉发起愁来。
他原本以为回到中土后有璿玑派庇护,他和他的家人朋友就可以安然无事,接下来要应付的就只是天地大劫,现在看来他想得太美了。
恐怕在他们还没回来之前,幕后的黑手已经张好罗网,等待他们的到来。
不只是他,他们几个从天宝州过来的人肯定全都是目标。麻子之所以没有出现在缉捕告示里,恐怕是因为他一到中土就立刻离开,幕后黑手根本不知道他的行踪,而且麻子的身分也非常隐密。
谢小玉当初猜到麻子出身的门派,也猜到麻子出身于战堂,却始终猜不出麻子是谁,就连洛文清也没査出一个结果。那个门派的战堂中没有麻脸的弟子,也就是说麻子那张麻脸是刻意弄出来的,为的是掩盖身分,回到中土后,他十有八九摇身一变,变成另外一副形象。
一想到麻子,谢小玉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他同样可以学麻子的办法,帮自己来一番改头换面。
不过他想掩饰身分可没有麻子那么容易,此刻他已经是风头浪尖上的人物。不动手还好,他从洪伦海那里学到的敛气法门,即便那些道君高人也未必能看透他的底细.,可一旦动手,他肯定会暴露。
突然他想起这段日子一直都将丹炉藏在纳物袋里,忘了拿出来。
小心地取出丹炉放在地上,谢小玉问道:「你能不能变得更加不起眼些?现在谁都知道我有这么一件古怪饰物。」
「小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搪塞过去?你这几天一直把我塞在口袋里,我要和你好好算这笔帐?你用得到我的时候就低声下气,用不到我的时候就把我塞进口袋里,现在指望我帮你,呸!」洪伦海怒发冲冠,一出来就大声吵嚷着。
谢小玉知道这家伙有气,在旁边耐心听着。
好半天,洪伦海骂累了,问道..「你这小辈,让我出来绝对没什么好事,肯定又打算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说吧。」
「我现在不能和人交手, 一出手就会露馅,你有什么好办法?」谢小玉问道。
洪伦海彷佛被踩了尾巴-样,顿时提高嗓门:「你别指望我传你毒术!这是当初说好的,和炼丹术有关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传授给你。」
谢小玉看中的确实是他的毒术,却硬着头皮说道..「我自己的东西还练不过来,谁稀罕你那些旁门左道?」
这话换成别人说绝对没有说服力,但是他说这话,洪伦海只能认了。谁的手里捏着那么多无上传承,都会觉得修练不过来。
「你只是不想暴露身分,这简单。」洪伦海发泄一顿后,心情好了许多。
谢小玉一脸疑惑。
看到这个小辈也有需要自己指点的时候,洪伦海心中异常舒畅。
「你手里不是有三颗舍利吗?随便选一颗炼化,装成佛门弟子不就行了?我记得你修练的那门《六如法》好像就是佛门剑修之法。」
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让谢小玉恍然大悟。他确实将这三件好东西忘了。
三颗舍利是那三个九空山的道人所留。
舍利和金丹大致相同,却又有小小的差异。金丹是用来寄托魂魄之物,道门中现在最流行的元婴化生之法就是用金丹化为元婴,所以金丹如同胚芽。
舍利不同。佛门不讲究肉身成圣,将身体视作臭皮囊,同样也将舍利视为外物,将来前往西方极乐净土的时候舍利并不会被带走,而是留给后人,所以舍利就像果实。
果实肉厚,更加管饱,舍利也一样。那里面不但蕴含充沛的佛力,还带有一丝传承。
猛然间醒悟过来,谢小玉急不可耐地移开墙角边的桌子。
桌子底下有个大洞,深达十几丈,是他住进来后挖的,底下有一个密室,他平时就是在那里修练。
眨眼间,他已经身处於密室中。这里一片漆黑,到处弥漫着金铁的气味。
一片朦胧的白光从谢小玉身上透了出来,只见四周全都银白色一片。才十几天的工夫,原本锈蚀朽烂的废铁就变成这般模样,其中的道理和当初那口庚金灵眼差不多,只不过此刻密室里弥漫着的不是庚金精气,而是玄磁精气。
密室正中央有一个蒲团,谢小玉坐下之后朝着四周打了个诀印,四周顿时白光闪亮,将这座密室封闭得严严实实。
从现在开始,里面不管发生什么,外面都没办法察觉。
这可不同於上面那层禁制。那层禁制需要靠法力维持,顶多十二个时辰那层禁制就会消失;这里就不同了,封锁四周的是充塞于此的玄磁精气,他相当於搬了 一块石头堵住大门,只要他不将石头搬开,大门就一直会被堵死。
做完这手准备,他这才小心翼翼将三颗舍利取了出来。
放出神念,一点一点探入这三颗舍利中,过了片刻,谢小玉的脸上露出既欢喜又犹豫的神情。
这三颗舍利都没问题,他都可以炼化,而且每一颗舍利里都包含一门传承。能如此容易将神念探入其中,和他修练《六如法》有关。《六如法》是佛门的东西,同出一源,契合度自然极高。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发现。
以前他一直以道门的方式修练,佛道本是一家,倒没什么妨碍,但是这次他将神念探入那三颗舍利中,《六如法》顿时生出别样的变化,演化出无穷的妙用。
这就是佛门和道门的不同,前者是由内而外,后者是由外而内。
道家讲究取法自然,在天地间寻求大道,功法相当於总纲,需要自己参悟,所以最后修练到什么地步全凭个人悟性和机缘.,佛家却只问本心,认为心中自有大道,所以佛法传承也是如此,一旦顿悟,自然会出现相应的妙法。
这三颗舍利里各蕴含一脉传承,分别是「渡厄红莲」、「夜叉明王斩」和「琉璃宝焰佛光」。
渡厄红莲是红衣道人那颗舍利里带着的传承,让谢小玉感到意外的是,它居然是三种传承中最上乘的一种。
渡厄红莲是一门非常特殊的传承,虽然神奇奥妙,却不是用来争斗,也是道重於法那类,和《力士经》很像,在神道大劫之前这类功法最被看重,是飞升仙佛两界的不二法门。
《力士经》没有完整流传下来,现存的全都是残本,就算有全本,修练《力士经》需要用灵药淬炼身体,那些灵药在万年以前还算容易找到,现在却已经不可能了。
渡厄红莲则不同,不但是完整的,而且佛门功法大多用不着借助外物,一旦练成此法,就可以不沾因果、不染业力、无灾无劫。
佛门想要飞升,必须了结一切因果,偿还以往的欠债,而渡厄红莲其实就是一种赖债的法门,只要功行圆满,就能立刻飞升佛界,连飞升之劫都可以免除。
谢小玉既兴奋又犹豫,就是因为这部传承。
修练的目的还不是为了飞升?为了永恒不灭?这门功法就是冲着最终目标而去。
不过渡厄红莲修起来艰难,而且既不擅攻也不擅守,用在争斗上绝对是鸡肋,只能凭境界压制对手。
他现在隐约明白那个红衣道人为什么找他们的麻烦了。
那个人好高骛远,当初选了这门功法,好不容易练到眞君境界,肯定感觉空有境界,但其他方面一无是处的苦恼,所以兴风作浪,一心想夺取法磬手里的九曜另传,同时图谋他的《六如法》。
想清楚那个红衣道人当初的打算,又想到大劫将临,谢小玉最终还是舍弃这门传承。
另外两门传承中,夜叉明王斩和渡厄红莲恰好相反,就是为了争斗而存在,以攻为主,威力强焊,修练起来也精进神速。但是到了后期后劲会越来越不足,可以说是法重於道的最好例子。
琉璃宝焰佛光则是典型的和稀泥,道法并重,攻守兼备,好像十全十美,但是样样有就意味着样样稀松,攻不如夜叉明王斩一类的功法,防不如金刚印一类的功法。
不过这次谢小玉没有犹豫太久,直接选了琉璃宝焰佛光。
他不缺攻击的法门,再说,只要是佛光全都有鎭压心魔的作用,只要是佛火,全都有净化业力的作用。而且佛光、佛火专克邪鬼幽魂,他不太肯定鬼族是否也已经进入这个世界,万一对上鬼族,琉璃宝焰佛光就有大用。
将另外两颗舍利收了起来,谢小玉手中托着最后一颗舍利,这颗舍利非常漂亮,表面晶莹剔透,里面光华流转、七彩氤氲。
谢小玉将舍利虚悬于头顶上方,嘴里默默吟诵着佛家眞言,神念再次透入舍利中,不过这一次他体内的剑元也紧随其后透入进去。
刹那间,那颗舍利大放光明,将整个密室照得通明透亮,稍微排斥了一下,那颗舍和就接受他透入的剑元。
他注入的剑元越来越多,开始炼化那颗舍利。
此刻,谢小玉有些庆幸自己将眞元全都化作剑元。
虽然佛道同源,但是两个门派差别还是很大。如果他的体内仍旧有眞元,那么佛力和眞元就会互斥,没有人能够既有一身眞元又能练出佛力。
剑元就不同了,既不同於眞元,也不同於佛力,本质上和眞元更接近,但是不借助外力,全靠自身的力量。这一点和佛力又有几分相似,所以两边都可以相融。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舍利一点一点变小,那精纯的佛力渐渐被谢小玉吸入体
内。
此刻就显出剑元的霸道之处。那源源不断化入进来的佛力全都被强行转化成剑元,不过佛力还是有它的影响力,那越来越强盛的剑元渐渐显露佛门的特质,剑气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锋利无匹,而是变得温润柔和。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颗舍利变成黄豆大小,散发的佛力已经微乎其微。
谢小玉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瞳孔变成诡异的琉璃色,里面也是光华流转,身体四周同样笼罩着一层琉璃色的火光,火光卷动间,隐约可见里面无数金花闪现,更有一片片金色云雾忽生忽灭。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刹那间,很多以前没想通的佛理变得清晰明白。与此同时,他感觉冥冥中彷佛有什么东西召唤着他,从那个方向还传来阵阵梵音和禅唱。
在这座悠闲的小城里,时间过得很慢,日子一天天过去,谢小玉仍旧深居简出,每天也就出去蹓躂一圈,顺便卜上一卦,之后就回到家里,钻进地洞中继续修练。不过外人绝不会知道他不在房间里,如果有谁趴在他家墙头上往里面看,只会看到他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苦读。
当初他装书生就是为了这桩好处,书生可以闭门不出,绝对没有人会怀疑。
这天清晨他刚刚出门,就看到一队车马浩浩荡荡沿着大道而行。这是一支规模很大的车队,有三十几辆大车,每辆大车上全都装满东西,不过车辙并不深,上面装的只是布匹之类的东西。
谢小玉一开始没怎么在意。
这里临近边关,再往北就是塞外草原,那里是羌狄聚居的所在,所以这里每天都有商队经过。商队将布匹、丝绸、茶叶、瓷器之类的东西运往北方,然后从羌狄的手里收购皮毛、羊绒、药材等物,一趟跑下来,获利少说三到五倍,只不过一路上不但辛苦,而且凶险。
他连忙退到路边,打算等队伍过去之后再说。
这时,突然他听到一阵莺莺燕燕的声音:「小姐,你看那是什么?看起来好漂亮。」
那声音异常耳熟。
谢小玉猛地一抬头,只见一辆大车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正大声嚷嚷着。
不只声音熟悉,连脸形也显得那样熟悉,像极他的小妹。
谢小玉有一大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却只有一对。妹妹是家里的老么,比他小
三岁。他最后一次看到小妹的时候,小妹只有十岁,因为他常年不在家,所以和他
并不亲近,甚至还躲着他。
谢小玉异常惊喜,正打算过去相认,但是跨出几步之后顿时想到不妥。此刻连
他自己的情况都不太妙,如果贸然相认,反而会害了家人,还不如搞清楚家里人的
状况再说。
有了这个念头,他随手拉住一个行人问道:「这是哪家商行?J
他住在这里已经快一个月,和这里的人也算熟悉,所以被拉住的那人并不在
意,随口答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是晋元数一数二的大商号裕泰行。」路人
朝着正中央的马车一指:「车上的胖子就是裕泰行的老板,齐四海齐大老爷。
谢小玉当然不可能知道裕泰行。身为修士的他怎么可能在意一家世俗中的商
行?别说商行老板,即便朝堂之上的重臣甚至当今皇上,在他们眼里也只不过是蝼
蚁。
他只知道家里的状况不太好,否则爹不会让最小的女儿给别人做丫鬟。
小妹懂事的时候,他已经进了元辰派,家里的状况也已经变好,所以兄弟姐妹里,只有他的两个弟弟妹妹没有吃过苦。在他记忆中,每年春节他回家,父母、兄长都把他当客人看待,反而小弟和小妹更像他们的孩子,异常锺爱。
不过他家的情况并不至於太坏,顶多就是打回原状,守着几亩薄田糊口,否则小妹不会像现在这样。
在他记忆中,小妹的心地不错,如果家里过得艰难,她肯定会想办法周济。家里有一大堆人,一个丫鬟能有多少收入?整天为钱发愁的话,小妹怎么可能仍旧像现在这样活泼?
知道家里的情况,谢小玉顿时放下心来。
既然找到小妹,那么其他人也都等於找到了。
这个商队在城门口停了 一下,补充水和干粮,再喂饱拉车的马匹之后,就上路了。
看着商队远去,谢小玉转身回到房间里。
他停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家人,现在终於有了线索,就没必要继续待下去。
不过离开之前,他必须将住过的痕迹全部抹掉。
只见他猛地一跺脚,地面就像活了似的不停蠕动起来,底下的密室迅速坍塌,
被四周的泥土塡没,直到地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的痕迹,他才停止施法。
离开之前,他还不忘在窗台底下点燃一炷香。
这只是普通的线香,但是上面施了禁制,燃烧得很慢,子夜时完,然后引发大火,将这幢茅屋彻底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他闪身从后面的窗户飘了出去,瞬间变回自己原来的年纪,不过脸稍微改了个模样。
随手一抖,又将洪伦海藏身的那口丹炉变成一个花布包袱,扛在肩上就朝着商队追了过去。
「你找到家人了?」洪伦海没计较谢小玉的无礼。他已经想通了,变成花布包袱总好过被塞进纳物袋里。
「我找到了小妹,她看起来不错。」谢小玉心里高兴,说话也显得轻松。
「那还等什么?找到人之后表明身分带着人跑路,小心夜长梦多。」洪伦海嚷着。
谢小玉微微皱了皱眉。他自己都一身麻烦,实在不想让家人跟着他一起担惊受怕。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看着吧,有你倒楣的时候。」洪伦海怒道。他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无视。
谢小玉心中烦乱,干脆埋头赶路。
裕泰行的商队走得并不快,所以很快就赶上了。
商队中间是一辆辆大车,前后左右全都有骑着马的人紧紧跟随。这些人有的是裕泰行的保镖,不过更多的是镖行的趟子手。最前面一匹马上插着一枝旗杆,上面写着「神威」二字。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马骑、有车坐,还有人徒步而行。这些人有的是裕泰行的伙计和镖行的镖师,也有一些是跟着商队前进的散客。
越往北,路上越不太平。别说孤身一人,就是三五成群也没用,沿路不知道有多少抢匪盗贼,所以很多北上的人会等候大商行经过,然后跟着商行一起走。
对於商行来说,只要载的不是太贵重的货物,一般不会拒绝散客同行。一来是结个人缘,二来也是为了人多势众。
谢小玉装成一个散客混入人群中。
他并不急着靠近中间那辆大车,太急的话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这一走就是一天。傍晚时分,车队进了 一座小鎭停了下来,车上的人纷纷下来。
谢小玉远远地看到小妹也从大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小木桶朝着水车走去。
北方的水苦涩,不是常走这条路的人根本就喝不惯,更别说做菜烧饭,所以大商行都会雇几辆水车,在专门的地方装满水, 一路上就喝这些水,直到下一个取水点,这还可以防备有人在沿途的水里下毒。
满满一桶水对於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来说显然重了 一些,谢小玉看到小妹打完水,拎着桶子吃力地往回走,连忙跑上前接了过来。
「谢谢。J女孩羞涩地回道。她年纪已经不小,换成以前,家里的人肯定早已经替她物色夫家。
「姑娘芳名?」谢小玉如此靠近,越发确信那是他妹妹。
「我叫紫钗。」女孩用异常轻细的声音回道。
这下子谢小玉几乎可以肯定。
他叫小玉,那是小名。大禹州的风俗就是小孩生下来只有小名,没有大名,大名要等到成人之后再取。他妹妹的小名就叫小钗。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晋元人。」谢小玉旁敲彻击。
这个话题对於小钗来说显然有些敏感,她的身体微微一震,不过她没放在心上。陌生人见面能够说的话不多,这也算一个话题。
我家原本住北海州。我爹在晋元做生意,所以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小钗说道。
北海州就在大禹州边,两地的口音有些相似,倒含糊得过去。
「你爹呢?他既然做生意,怎么舍得让你当丫鬟?」谢小玉问道,这是他嘴关心的问题。
「做生意有赚有亏。我爹原本有点小钱,一开始生意做得不错,没想到后来突然起了变化,铺子一下子倒了。不只我们家,同行其他人家也没有幸免。后来我们才知道是晋北几家商行来抢地盘,所以设了让个局,原本是要对付裕泰、恒隆、振兴三大商行,我们只殃及池鱼。事过之后,恒隆倒了,振兴根本不在乎我们,还是东家心善接下盘子,让我家保住一些本钱,还让我爹和两个哥哥在商行里面做事,我爹现在是管事。」小钗絮絮叨叨地说着。
谢小玉静静听着,大致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显然他爹还是挺明白事理’得知他出事的消息之后’立刻知道自家的处境也不妙,所以扔下田产和房子,卷起金银细软’带着全家人连夜逃跑,一直跑到晋元。
之所以选择晋元落脚,恐怕是因为那里商业发达,做买卖的人多,一群外人突然出现并不会引起怀疑。另一个原因恐怕是金银细软可以兑换成现钱,然后可以做点小买卖,这样就不至於坐吃山空。
两个人一路说、一路走,眼看着快要到车队里,旁边一个趟子手笑嘻嘻地将谢小玉拦了下来。
这是规矩’散客不能太靠近车队。这是怕散客手脚不干净,同样也怕散客里有探子,是沿路土匪来踩盘子的。
小钗拎着水桶回到车上。
那辆大车看起来很挤,里面其实很宽敞,有两个人坐在里面,一个自然是那位小姐,另外一个也是丫鬟,不过她是家养的,地位高些。
那个丫鬟看着小钗笑嘻嘻地说道:「看来你的红鸾星动,有人看上你了。」
「才没这回事呢,看那人的样子应该是个读书人,怎么可能看上我?」小钗羞 涩地回道。
虽然嘴里这样说,但是她心里却巴望着眞是如此。
「不过你得小心,那人说不定是骗子,别到时人财两失。」那个丫鬟提醒道。
「应该不会。」旁边的小姐摇了摇头,说道:「那个人仪表堂堂,而且走起路
来龙行虎步,不像一个普通人物。」
「龙行虎步?难不成会是微服私访的皇子皇孙?紫钗姐,以后我要可能要喊你娘娘了。」那个丫鬟笑道。
「你再开我玩笑,我就撕烂你的嘴,让你这个小蹄子嫁不出去。」小钗怒了。
「好了,别闹。」小姐轻斥道。
「皇子皇孙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小钗轻叹一声,她神情黯然。她想起那个出事的哥哥,如果哥哥仍旧是修士,说不定眞有这样的可能。
「我倒是很希望眞是这样。」小姐也叹息一声。
两个女孩都知道小姐指的是什么。
此次她们北上,并不完全是为了生意,偌大一个裕泰行难道会缺少管事?北面的生意虽然利润丰厚,却不是裕泰行主营的买卖。
这次老爷亲自出马,连小姐也带上,为的是躲一件事,或者说躲一个人。
「那王匡在晋元恶名昭彰,还好老爷明白,没答应这门亲事。」那个丫鬟在一旁说道。小姐嫁过去的话,她身为陪房丫头肯定也会陪嫁过去,到了那个时候就有苦日子了。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父亲大人虽然交游广阔,可那王匡是府尹公子,父亲大人以往结交的朋友没有一个帮得上忙,逼得他只能跑去塞北苦难之地,我这个女儿眞是不孝。」那位小姐一脸黯然。
「小姐,你别自责了。老爷是明白人,别看王府尹现在得势,以他父子的行径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如果嫁过去,裕泰行或许可以风光一时,但是到头来肯定会受到牵连。再说,王匡娶你恐怕也没安好心,他们在意的肯定是裕泰行的产业。谁不知道那个老的可以做到府尹,全凭不停往上塞银子,所以做了府尹之后拚命捞
钱,现在又想往上爬,却不肯拿自家的钱,所以打我们裕泰行的主意。」那个丫鬟说道。这些有的是她自己看出来,一些是听管事们说的。
小姐斜睨丫鬟一眼。这其中的道理她自然明白,否则也不会抵死不从。
队伍的后面,谢小玉倚着一棵矮树在那里侧耳倾听,她们三人说的话全都被他听了去。
他原本还疑惑如此规模的商行难道还少了管事?有必要老板亲自出马去塞北这样的苦寒之地?原来也是为了逃难。
好奇心起,谢小玉偷偷放出神念,朝着那些车马扫了 一下。
一扫之下,他顿时明白了。
那些大车表面上放着的是布匹、丝绸,底下却有夹层,里面放着的是药材,还不是普通的药材,而是九红花、金曼草这类用来炼丹的灵药。
就算在天宝州,这几种灵药也颇为珍稀,用它们炼成的丹药大多是道君层次的人服用。裕泰行能够弄到这些灵药倒不容易,怪不得那个胖子毫不在意就放弃原来的基业,原来是早有准备。
第二天清晨,车队继续上路。
越往北,道路就越是难行。中午时分,商队好不容易翻过一片黄土岗,却看到前面有一段路塌了,两侧山上滑落的石头和泥土将数百丈长的一段路面埋在底下。
「眞是晦气。」
r这么多石头要搬到什么时候?」
「只能退回去走别的路了。」
车队之中到处都是抱怨声。
谢小玉倒不在意。他此刻想的是,吃饭的时候有没有机会再和妹妹见上一面,或许干脆挑明身分也不错。
突然他的耳朵抖动两下,一阵轻细的脚步声传入。
有一群人正朝着这边而来,全都有功夫在身,脚步轻灵而又稳健。
仔细再听,他又听到金属抆碰的声音,这群人全都带着兵刃。更让他感到不妙的是,他从兵刃碰撞声中感受到一丝杀气,而且那股杀气明显是冲着这边来。
谢小玉转头看去,居然没有一个镖师感觉危险已经临近。
谢小玉不想抛头露面,却也不能眼看着这支车队出事。他运起传音之术,朝着为首那个老镖头轻声喝道:『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让你手下那帮人做好准备。强盗马上就要过来了,有百来人,离此只有一、两里地。』
「谁?」那位老镖头大喝一声。
周围的镖师和趟子手们全都讶异看着他们的镖头。
「师父,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一个四十多岁的镖师关切地问道。
「你们没听到有人说话?」老镖头神情凝重地问道。
「没有。」
「我没听到什么声音。 」
「我也没有。」
众镖师纷纷回道。
老镖头脸色顿时一变,他随手从马鞍上取下一把铁胎弓,又取下一壶箭,大声喝道:「全都给我抄家伙,马上就有土匪过来了。」
说完这些,老镖头拎着弓、夹着箭,双手微微抱拳朝着四周拱了拱:「不知何方高人驾到,小老儿这厢有礼。阁下报信之德,在下没齿难忘。」
老头这副做派,让镖行的人一个个大惊失色。
「有人传音示警?」那个徒弟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位高人说了,土匪离这里也就一、两里地,我们快点做好准备。」老镖头喝道。
底下的人顿时动了起来。
那些镖行伙计全都是这方面的熟手,立刻将大车全都赶到了 一起,连同牲口一起护住。还有人拿来毛毡罩上大车,然后往毛毡上浇水,这是防备土匪抢不到东西,干脆放上一把火。
换成内地的土匪绝对干不出这种事,但是这里就难说了,出没此处的土匪并非全都是汉人,也有不少羌狄,这些人可不讲什么江湖道义。
老镖头的几个徒弟还从一辆马车底下取出强弓硬弩。
在内地,携带弓箭就是要造反,在这里却没人会管。这里的土匪全都骑马挽弓,镖行不备弓箭的话根本就是找死。
一阵忙碌之后,一切终於准备好。那些镖师和裕泰行的保镖严阵以待,但是过了好半天,外面一直没动静。
「眞的有土匪吗?怎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一个趟子手嘀咕起来。
「住口!」老镖头怒目而视,这话说出来等於是不信任他,同时也不信任那个通风报信的高人。惹恼了高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师父,我出去査探一下。」一名镖师在一旁说道。
「不必。」老镖头猛一摇头。徒弟的提议看起来稳妥,其实也是怀疑。
老镖头情愿虚惊一场,也不想惹那位高人生气。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轻细的破空声传来,紧接着惨叫声从车队中传了出来。
「小心暗青子!」老镖头大喝一声。
只见对面山岗上飞掠出十几个人,全都身穿夜行衣,黑巾蒙面,两侧腰际各挂着一个百宝囊,随手一掏就是一把暗器。
这些暗器形如枣核,两头尖锐,一把打出去如同冰雹一般,十几个人同时出手简直是狂风暴雨,让人避无可避。
车队这边的人一下子就倒下五、六个人,其他人顿时慌乱起来,纷纷躲在大车后面。
「不能让他们靠近!」老镖头大吼一声,拉开弓连珠箭发,四枝箭头尾相衔地射了出去。
老镖头的几个徒弟反应也很快,纷纷开弓放箭,瞬间射杀几个土匪。
不过及时做出反应的人毕竟太少,等到那些镖师和保镖全都回神过来,几个土匪已经冲到近前,为首的一个土匪一剑斩了出去。
这一剑声势惊人,剑刃上喷吐出寸长的剑芒。
谢小玉原本并不打算出手,但是看到这个匪首,立刻知道自己不能不出手。
他捡起一颗石子,中指一弹,这颗石子如同劲弩所发,朝着匪首射去。
那位匪首在武者中也算一把好手,斩出的长剑瞬间回扫,只听到「铮」的一声轻响,石头撞在剑刃之上。
那个人只觉得长剑猛地一震,一股大力传来,手腕被震得又痛又麻,立刻知道有高手在侧。
「小心,有高手。」
这声提醒显然晚了,他身后的土匪纷纷从对面的山岗中冲了出来,已经没办法撤退。
车队这边总算稳住阵脚,只听到一连串弓弦声响,一枝枝箭矢疾射而出。
凡俗之中的争斗,拥有弓箭的一方绝对占据优势,那些土匪显然不是本地人,没在这里做过案子,所以缺乏经验,只带了暗器,没带着弓弩,所以面对密如雨点一般的箭矢顿时慌了手脚。一些土匪武功不错,或是用兵刃格挡,或是闪身避开,但是并非人人都是高手,一阵手忙脚乱后,顿时有十几个人倒在地上。
不过那些有武功在身的土匪已经冲进车队,两边混战在一起。
谢小玉躲在散客中,跟着那些散客四散而逃,不过他的注意力却始终都放在车队中间的那辆大车上。
让他稍稍安心的是,那辆大车被团团保护着,旁边至少站着六个镖师,全都实力不错。
不过他还是得出手,这两边的实力相差得不只一点,那些土匪只是被弓箭射傻了,等他们适应过来,知道只要逼近之后就不会有事,车队这边就有麻烦了。
谢小玉随手在路边抓了 一把野草运劲射出去。
那些武功练到高深之处的武者都能够飞花摘叶,他堂堂一个眞人更加不在话下。只听到半空中响起一阵紧急的嘶嘶声,那些草叶从四面八方朝着几个实力最强的土匪射去。
「飞花摘叶??不知道是哪位高人驾到?」匪首大惊失色。刚才他接下那颗石子时已经知道有高手,只不过那颗石子射出之后就再也没动静,所以他以为那个高手只是路过,并不一定是那边的人,但是此刻他已经没有一点侥幸之心。
谢小玉怎么可能回答?又是一把草叶射了出去。这次他换了目标,转射那些实力稍微差一些的土匪。
一连串惨叫从人群中响起,十几个匪徒或者捧着手腕、或者抱着脚在那里哀号着。
喽罗果然容易对付。谢小玉立刻转变目标,又是一把草叶射了出去。
那群盗匪总共才百来人,被弓箭射倒一批,又被谢小玉利用草叶打伤不少,顿时落在下风。镖行和裕泰行的保镖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知道机会难得,一个个拚命厮杀。
「撤!快撤!点子有高人相助。」匪首高声喊道。
底下匪徒们早就想跑了,听到这话,全都且战且退。
此刻能够活下来的全都是有点能耐的人,这些人手持兵刃,一边跑,一边挡开射来的箭矢,倒也有条不紊,没显出什么败相。
「别追,这些不是普通的土匪。」老镖头一边开弓放箭,一边阻止那些杀昏头的镖师。
第三章 又见豪门
一群蒙着脸的人异常狼狈的在小道上狂奔,突然为首的人猛地停下,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只见前方一块大石上盘腿坐着一个年轻人。
「你们来得好慢。」说话的这个人当然是谢小玉。
老镖头考虑的是稳妥,同样也是为了不结下死仇,这是镖行的一贯做法。毕竟同样都在江湖上混,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都留一点余地。
谢小玉却没这样的顾忌。他已经感觉出来这群人绝对不是眞正的土匪,其中一些人身手相当高明,这样的人不管到哪里都能够活得有滋有味,根本没必要当土匪。
「阁下不知道是哪条道上?有必要赶尽杀绝吗?」匪首抱拳问道。
「我和你们根本不是同一条路,所以你那套规矩我根本不会在乎。」谢小玉冷笑一声。
匪首听到这话知道无法和解,将兵刃朝前一指,大声喝道:「兄弟们,想要活命的话,恐怕只有拚命了。」
土匪们顿时举起兵刃朝前冲去,那几个擅长暗器的土匪更是人未到,一把把暗器已经如同豪雨一般倾泻而至。
这时,四周的空气一阵剧烈的波动,紧接着,所有暗器全都朝着一点汇聚而去。
与此同时,那些土匪也感觉到一股巨力突然出现,将他们手中的兵刃全都夺了过去。
这些兵刃在半空中吸在一起,变成一颗巨大的铁球,飞到谢小玉的面前。
此刻仍旧能够拿住兵刃的只有那个匪首,他的实力超出其他土匪一截,所以及时握紧兵刃。不过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脸煞白,浑身颤栗。
「原来阁下不是武林中人,而是一位仙长。」匪首有点见识,立刻明白这不是武林之中的手段,而是仙家法术。
「你既然知道我是修道之人,想必也听说过搜魂之术。想试试吗?」谢小玉追过来就是想弄个明白。
「仙长不必费事,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好了。」匪首是个聪明人,知道搪塞不 去。
「是不是王匡派你们来?」谢小玉问道。
「我并不清楚雇主是谁,也没必要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拿钱办事,有人出三千两银子让我们打劫裕泰行的商队,而且打劫来的东西全都归我们,不过雇主要我们别伤了裕泰行老板和他女儿的性命。」匪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做他们这一行的,出手前肯定要打听清楚目标的情况,否则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就是天大的麻烦,所以他们知道晋元府尹家公子求婚的事,稍微一琢磨就猜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本来他们也以为裕泰行只是小菜一碟,所以接下这笔买卖,现在知道裕泰行背后居然有仙人撑腰,立刻明白那个府尹完全是找死,所以他赶快转向。
谢小玉微微一笑。他本来就是为了求证此事才来,现在已经证实他的猜想,这些人也没必要留着了。
他朝那悬浮在半空中的铁球轻轻拍了 一掌。
那个由许多暗器和兵刃组成的铁球猛地崩散开来,刀剑全都被震成碎片,如同雨点般朝匪徒们撒去。这些碎片的速度之快,完全超出他们的反应。
噗噗的轻响不绝於耳,每一声轻响都带起一道血花,眨眼间,所有的土匪全都被打成筛子。
他又在地上跺了跺,四周的泥土自行翻卷起来将一具具屍体拖入地下,再也看不到一点痕迹。
做完这一切,谢小玉转身就走。
他出来的时间不短,为了不引起裕泰行那些人的注意,他一直等到这些土匪跑出很远才动手,浪费不少时间。
还没等他回到车队中,隔着一座山头,他已经听到那边传来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车队已经出发了。
这倒不奇怪,不管是裕泰行的人还是保镖的那家镖行,肯定害怕土匪卷土重来,不跑才怪。但是车马行进的声音听起来不疾不徐,不像是逃跑,难道镖行吃定他会暗中相助?
想到这里,谢小玉又不急着走,他竖起耳朵朝着那边倾听。
一听之下,他的脸顿时变得难看。
「林公子,刚才多亏有你,要不然我们就危险了。」
「林公子,救命之恩不敢言谢……」
「林公子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高明的身手,佩服、佩服。」
「……」
远处传来一阵恭维之声,却都是恭维什么林公子。
谢小玉眉头微皱。
他并不打算暴露身分’所以原本就没想过接受别人的道谢,但是有人冒领他的功劳,肯定让他感到愤怒。
更让他恼火的是,这其中还有他妹妹的声音,而且他还感觉到小妹对那个林公子似乎有些爱慕。
他可不想看到小妹被人骗了。
心中忧急,他顿时加快脚步,不过他并没径直回到队伍中,而是绕了 一个大圈他可不想引起别人的怀疑。
眼看着队伍就在前面,突然谢小玉感觉一道神念扫过,下意识地挡了 一下。
对面那个人顿时也发现他。
两个人同时一震,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鬼地方遇上修士。
谢小玉原本以为那个林公子只是一个骗子,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能有修士充当保镖,还是一个眞人级的修士,这位林公子绝对不简单。
『朋友,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家商行如此在意,刚才打退那群土匪的想必就是你了。尽管放心,我家公子没什么恶意,他只不过是玩性上来了。』那个修士传音说道。
此人说话这样客气,自然有他的道理,刚才他的神念一扫,虽然发现谢小玉,却没看出谢小玉的实力,他顿时知道不妙。
「你倒是轻松,一句话就将这件事揭过去,我岂不是太没面子?」谢小玉冷哼一声:「先告诉我你们的身分。」
谢小玉的态度不算好,那人却没生气。刚才他们以为这件事是一个武林高手所为,也就不怎么在意,公子突然来了兴趣想体验一下江湖人的生活,所以冒名顶替。没想到躲在暗处的居然是一个修士,还至少是一个眞人,这就头痛了。
「在下林宇,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听说过蔡州林家?」那个人自报家门,同时也有警告的意味。
蔡州林家是和安阳刘家同级的豪门,祖上出过皇帝,所以林家也是天皇贵胄,势力不小。
话音落下,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旁边的一棵树后转了出来,站在谢小玉面前。
「木遁。」谢小玉颇有些意外,这绝对是很生僻的遁法。
「阁下跟着裕泰行的车队,不会是看上那几株灵药吧?」那个人抱拳问道。
「原来你们动的是这脑筋。」谢小玉恍然大悟。刚才他还感到有些奇怪,像蔡州林家这样的世家豪门,就算本家公子有心胡闹,眼前这个人明显是旁系的长辈,不同于刘和身边那个老奴,必要的时候绝对可以约束小辈的行动。此人不但不阻止还跟着胡闹,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我要是就为那些灵药来的呢?」谢小玉问道。
「那就不得不来上一场了。」林宇看到谢小玉如此年轻,顿时有些怀疑起来。
「也好,我也想见识一下蔡州林家的高招。」谢小玉当然不肯示弱,他也正想验证一下自己新得的手段。
这边显然不合适打斗,谢小玉脚下一错,身体拉出一道残影,瞬间出了树林。林宇身体往后一靠,直接撞入身后的树中。
五行遁法中,木遁的限制最多,却也有特殊之处,木遁可以说是最隐密的一种遁法,比土遁更胜一筹。
十里之外,谢小玉双手负在身后,身上三色光焰氤氲蒸腾,虽然光明大放却并不刺眼,反倒让人感觉很是柔和温润。
「原来阁下是佛门弟子。」一株大树之中传来林宇的声音。
谢小玉不为所动。虽然声音来自这边,人却未必在这里。
突然,谢小玉飞身跃起,无数生满利刺的蔓藤从脚下冒了出来。
这些蔓藤没能卷住目标,居然并不放弃,而是一起颤动起来。只听到一阵飕飕的轻响,无数叶片盘旋飞舞,无数利刺四处攒射,那些叶片犀利如刀,那些利刺锋鋭似针,所到之处树木花草或是被拦腰斩断,或是被钉得如同马蜂窝,石头上也都留下深深的痕迹。更厉害的是,那些倒在地上的树木花草眨眼间也变得狰狞恐怖,表面布满利刺,叶片也变得犀利无比,然后又是利刺乱飞,叶片乱舞……
半空中,谢小玉被一团佛光托着。那团佛光有亩许方圆,将那乱舞的叶片和利刺全都挡在外面。
他还是第一次和修练木行功法的人交手。
五行之中,木行最是诡异也最是多变,这话果然没错,最让他头痛的就是不知道对手的行踪。木遁限制极多,好处也极多,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一边隐遁,一边施法。
此刻,林宇肯定躲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或许是一棵小草底下,或许是一截断木中……只要有草木之类的东西他就可以藏身,而且底下这些蔓藤全都在呑吐灵气,转化为法力,源源不断提供给那个人。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难倒我吗?.」谢小玉大笑起来,他双手连续打出几个法诀,嘴里吟诵着眞言。
突然,一片三色流转、璀灿晶莹的火光徐徐落下。
五行中,克木的是金,实际上火同样也克木,而且克得更厉害。琉璃宝焰更不是凡火可比,那些漫天飞舞的利刺和叶片只要被琉璃宝焰沾到一点,就会立刻化为灰烬。
林宇顿时大骇,没想到居然碰上克星。不过修练木行功法的人都会防备这种事,因为五行中就以木行的克星最多,而且克制得最厉害。
他瞬间从藏身的一株小树里出来,猛地一拍纳物袋。
一条白色的丝带淩空飞起,眨眼间化作一片数百丈长、数丈宽的水幕。这片水幕如同匹练一般朝着空中卷去,将徐徐落下的佛火抵住。
两边又成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谢小玉不停念诵眞言,全力催动琉璃宝焰,却始终无法突破那道水幕。不过他也不受限制,虽然水克火,但是那姓林的修的并非水行功法,并不能够发挥水幕所有的威力,而且琉璃宝焰也不普通。
琉璃宝焰在诸多佛火中也算得进上品之列,能攻、能防、还能净化,虽然各方面都不出众,却也没特别的弱点。
这还是他修练不久,所以他的琉璃宝焰品质不高。这种佛火每练提升一层,火中都会多一种颜色。他的琉璃宝焰只有三色,当初那个九空山的眞君所用的琉璃宝焰却是七彩光华。
七彩并不是极限,极限是十二种颜色,不过即便如此也只是小成。想要大成,那就必须返璞归眞,顿悟净空,十二种颜色尽数消失,变得无色透明。
知道了自己的深浅,谢小玉不想再打。
林宇也不想继续打下去。水克火,他的这件法器乃是上品,居然只战成平手,其他的法术又被克制,继续打下去的话,顶多就一个不输不赢的结果,一个不小心还可能阴沟里翻船。
车队中一辆大车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左边的人正是和谢小玉打过一场的林宇,对面则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宇叔,你说那个人年纪很小和我差不多,会不会那个人服过返老还童的灵丹?」林公子问道。
「应该不会。此人言行举止都不像很老的样子,而且佛门中人对外表并不看重,很少有人会故意让自己显得年轻。」林宇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阅人无数,绝对不会看错。
「这就奇怪了,我刚才旁敲侧击问了一下,这家商行除了和太昊宗有点关系,所以才会知道这些灵药,这一次也是想前往庆州托庇于太昊宗,没听说他们和别的修士有联系啊?更何况还是佛门中人。」林公子眉头紧皱。
「那个人应该不是为了灵药而来。」林宇非常肯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