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他不过。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
*
六百多年前。
「你是我们兄弟用二两银子买来的,再跑打断你的腿。」蒲扇似的手掌一巴掌扇在她脸颊上,她被打得眼前发黑,耳朵嗡嗡直响。
「破了身就老实了。」刺啦,她彷佛能听见当时裙子被撕破的声音,也听到自己的叫駡声:「你放开我。」
「这小娘们性子够烈,你把她摁住。」
仙药给了她不老的容貌,不死的身体,却没有给她超越常人的能力,她依旧只是个弱质女流,无法反抗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暴行。
她骂遍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脏话,到后来哀声请求,再到最后,只剩下痛苦的叫喊,喊到嗓子破音,声音嘶哑。
可并没有让自己的处境有丝毫回转,比普通女人更不幸的是,她连死都做不到。
早知道,殉节就好了,至少清清白白来,清清白白走,可那个时候,连自我了断都不能,只能日复一日饱受折磨。
被打折的腿很快就会好,她一次又一次尝试逃跑,但总是会被抓回来,次数多了,干脆扒了衣裳栓在床脚,跑?没个遮羞的衣服,能跑到哪里?
遇到男人,不过是再被奸污一次,遇到女人,骂她不知廉耻,失了贞洁,竟然还不以死明志。
那个世道,给不了女人活路。
她闭着眼,任由泪珠划过脸颊,心想,但是,还是她赢了,她杀了他们,她活到了现在,一切都应该过去了。
可为什么这件事还是如此清晰,六百年了都忘不掉?
那捅进心脏里的那一刀,为什么到现在还无法癒合?
***
裴瑾送走了夏枫,走到楼上去找鱼丽,她不在自己的房间,他想了想,转头去休息室,因为经常要看电影电视的缘故,休息室里一直拉着厚厚的窗帘,隔音效果也好,他轻轻推开门,就看到漆黑的房间里蜷缩着一团。
他想了想,没有贸然进去,上了趟街,买了只泰迪熊回来。
吱呀。
鱼丽听到门被推开了,她抬起头来:「我没……」她看到的不是裴瑾,而是一只一米多高的毛茸茸的大熊。
「小娘子,你好呀。」玩具熊的声音稚嫩如婴孩。
鱼丽的心情再糟糕,也不由被他逗笑了:「臭书生,你玩什么把戏?」
「看你不开心,哄哄你啊。」裴瑾从玩具熊后面探出身来,半跪在她面前,捉着熊两只胖乎乎的胳膊,让玩具熊拥抱她,他的力量透过这只熊传达过去,鱼丽觉得自己好似真的被谁紧紧抱在怀里。
裴瑾看到她伸出手抱住了熊,暗暗松了口气,男女授受不亲,他也是没办法,好在这真的有用。
他柔声道:「如果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我不会笑你的。」
「我以为我早就不会为这件事哭了。」鱼丽把脸埋在泰迪熊柔软的身上,闷闷道,「丢了个大人,我居然当着他们的面哭出来了。」
裴瑾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快乐就笑,难过就哭,人之常情,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鱼丽沉默半晌,牵了牵嘴角:「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我曾经被人抓进山里……过了很多年。」
「这有什么,」裴瑾轻描淡写,「我也在山里过了很多年。」
鱼丽眼眸微黯:「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裴瑾再次打断她,「我同你说,曾有一度,我想出家,可又怕没法剃度惹人疑心,干脆找了个荒废的寺庙住下,那个寺庙,叫兰若寺。」
鱼丽瞪大了眼睛。
裴瑾像是没看到她的眼神,继续道:「一住就是好多年,然后有一天,有个书生上京赶考,路过那里就住下了,夜里,他在那里温习功课,我听着有个地方不对,就想,好歹邻居一场,我就指点他一回,写了答案揉做纸团丢进他窗户里,谁知道他以为我是妖物,第二天一早就收拾行李跑了。」
他斜睨鱼丽一眼,支颐笑道,「你猜怎么的,过了好些年,我看到市面上有一本奇书,写一书生夜宿兰若寺,夜间忽见一女,竟然说『月夜不寐,愿修燕好』,譁,吓死我了。」
鱼丽不禁问:「你说得,可是真的?你肯定瞒了我,是不是你像刚才这样,用了女声他才会以为是女鬼?」
「唉,你怎的这般聪明,当然……」他语气铿锵,尾音忽转,笑意盈眉,「是我瞎编的。」
鱼丽:「……臭书生,你竟然敢消遣我。」她抄起怀里的泰迪熊往他身上砸,裴瑾哎哟哟叫了一声,像是不敌她,连连求饶:「女侠饶命。」
「看你还敢不敢骗我。」鱼丽打了他几下,总算出了口恶气,又问,「但是,你是怎么学会用不同的声音说话的?」
裴瑾坐直了,理了理衣襟:「走江湖的时候学的,我总不能一直改换身份,所以等过一段时间,我便稍稍改装,有一段时间我时常扮作老人,要比我现在的样子省事很多。」
他的外表看起来太年轻,不是有人芳心暗许,便是有人要给他做媒,他不厌其烦,干脆扮作六十老翁,顿时耳根清净。
有一段时间,他在偏僻乡镇里教书,以束修餬口,日子倒也安乐,过了十几年,便假死脱身。
那次,他教过的学生自发为他披麻戴孝,摔盆哭灵,当时,他正站在人群外看着,可他们谁也不知道。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送别身边的人离开。
想到这里,裴瑾不禁笑道:「我年纪比你大,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可以摆脱这个命运,就只有你来送我了。」
「呸。」鱼丽啐他,「我才不干,我要比你先死,让你送我。」
裴瑾啼笑皆非:「喂,这对我不公平吧?」
「那你想怎么样,和我一块儿死吗?」
「有何不可?咱们做伴了那么久,黄泉路上,为什么不也一起走?」
鱼丽略一思量,痛快地点头:「好啊,既然同生,也该共死,你敢不敢和我击掌为誓?」
裴瑾也不多费唇舌,伸手在她掌上拍了三下:「一言为定。」顿了顿,他强调,「谁反悔谁是小狗。」
「小狗就小狗。」
小狗:「……」关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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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心疼丽娘(1/1)
这段过去,之前其实也已经提过,可是没有正面描写,零零碎碎的回忆,但这是丽娘最开始也是最深的一道伤口,还是要写的,和祝福配合更有效果,对吧?
当年看祝福的时候,体会不到那种感觉,现在再看,真是齿冷。
至於裴瑾昨天那番话的意思,不是说他在告白,想太多了,他是想告诉丽娘,如果有人喜欢她,就应该追求她,让她高兴,而不是像肖臣一样把她抢回去……先打个预防针而已。
裴瑾对别人好吗,好的。但是和对丽娘的好比起来,又不算什么了,那真的是处处小心,体贴入微了,你们体会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