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2 / 2)

「那是应该的。」裴瑾放慢速度,「可别让它们被人杀了。」

鱼丽深以为然。

再往前走,那就是被洪水淹没的灾区了,距离洪灾爆发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多月,看不到有多少活人,唯一能见到的,便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屍体。

有家禽,也有人。

鸡鸭猪羊,男女老少,在水里泡了那么多天,不仅味道刺鼻,而且都已经肿胀不堪,鱼丽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屍体,又惊又恶心。

裴瑾道:「人若溺死在水中多日,便会变成这样的浮屍。」

鱼丽实话实说:「很恶心。」

「是有一点。」裴瑾道,「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水灾过后,必有疫情。」

这才是他要赶来此地的原因,每次水灾过后,因为误饮污水,或是忍受不住饥饿,贪便宜吃了死掉的家禽,就有可能患病,这种疫病极具传染性又很难对付,是灾后最枣手的敌人。

「差不多了。」裴瑾道,「咱们进城。」

鱼丽奇怪:「城里的灾情应该不严重吧?」

「你的马不要了?」裴瑾看看她,「我们俩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了应对之法,你又能救多少人?」

鱼丽:「啊,那怎么办?」

「先进城看看情况。」

城里的情况还算可以,官府应对得当,进城的灾民都暂时安顿了下来,可正如裴瑾所料,已经有人开始生病了。

应对水灾,朝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止裴瑾一人想到了疫病,官府在前两天就已经召集大夫们应对此事。

裴瑾和鱼丽来得不早不晚,正巧赶上。

他们俩化装成一对中年夫妻,再老就扮不像了,可即便如此,鱼丽女子的身份还是饱受诟病。

虽然悬壶济世是好事,可是一来,大家都不觉得区区女子有何高明的医术,二来,女子抛头露面,总是不合规矩。

哪怕她是已婚妇人,哪怕有裴瑾力挺,环境如此,个人微薄之力,难以改变。

鱼丽心态放得很好,她和裴瑾说道:「那我就不去了,我有别的办法。」

裴瑾:「……什么办法?」

「还是那句话,你做你能做的,我做你不能做的,只有我能做的。」鱼丽的思路从未如此清晰过,「宁治十男子,莫治一妇人,男人病了可以随意找大夫,女人有些病根本找不到人看,这方面,你也不是很懂,是不是?」

「是。」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鱼丽有点迷惘,男女有别,裴瑾在这方面也所知甚少,全要靠她自己琢磨。

裴瑾笑了起来:「一试又何妨。」

就这样,夫妻俩分头行动,裴瑾与其他大夫一起为疫病奔波,鱼丽不动声色,在客栈里先住下。

县城里到处是来投奔的灾民,客栈早已住满,其中就有一位即将临盆的产妇,夜里突然发动,鱼丽被吵醒,披上衣衫出去问:「要帮忙吗?」

那客栈伙计知道他们夫妻是大夫,大喜过望:「这位夫人可会接生?」

鱼丽拢了拢头发,神色镇定:「会啊。」

这就是开始了。

***

二十年后。

「我写好了,你好了没有?」裴瑾放下了笔。

鱼丽还在咬笔杆:「没有,我要再修改修改。」

几十年过去了,他们的容貌与寿命没有丝毫改变的意思,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是长生不老无误。

但他们仍然决定出一本医书,不求流芳百世,只求能为杏林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贡献^_^

几十年来,删删改改,修修补补,到现在,是该集结成书的时候了。

「你替我再看看。」鱼丽把写好的一沓纸给他,「我怕我哪里写错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对到了深夜,鱼丽才放下笔,揉一揉酸痛的脖子:「我好了。」

「那可以了。」裴瑾把她写好的内容仔细收好,预备交付给书坊的人印刻。

鱼丽眼尖,瞥见最上面的《序言》部分,便拿过来读:

「余幼年於山林间偶遇高士,得习杏林之术……三月后,飘然而去,不知所踪,梦耶?幻耶?不可明辨……」

鱼丽草草看了几行便忍不住笑了,裴瑾这是编故事呢,还是志怪小说的开篇,奇异非常,可联想到他们的情况,又怎敢说世上没有神仙呢?

裴瑾三言两语交代了学习医术的始末,然后话锋一转,「年二十,娶妻丽娘,仙姿玉色,菩萨心肠,举案齐眉,恩爱非常……」

鱼丽大窘:「你写这个做什么?」

「这是你我二人合着,我写一写你不是很正常吗?」裴瑾反而很奇怪。

鱼丽怪不自在的:「那你还写那么长干什么?」

裴瑾描写自己学医的经过只有三行,但夫妻之间的小事写了三页!

「长吗?」裴瑾纳闷,「我本来写了十张,还删了一点呢。」

鱼丽:「……」她面无表情地把这几页翻过去,直接看到最后,突然之间,她愣住了,双目微红。

「……前有神农氏尝遍百草,后有华佗扁鹊妙手回春,古往今来,名医辈出,不胜枚举,余心惭愧,不过拾人牙慧,不足道也。独爱妻丽娘者,虽为女儿之身,不改悬壶之志,行走於闺阁之中。较余等外男,女儿总惜女儿,女儿更知女儿,丽娘疗妇人之病,远胜於余,又无男女大防之虑。自此,有难疾不便以男治者,争相来访,总获奇效,数十年来,所治者不可胜数。

「《行医杂记》,余所着者,不过尔尔;《妇病杂记》,丽娘所着者,价值千金。余夫妇合着此书,若能惠及一二人,平生便无憾事矣。」

鱼丽读完这篇序言,不觉热泪盈腮,她哽咽道:「你把我说得那么好,我哪有那么好。」

「你有。」裴瑾神情难得严肃,见她不信,又道,「若是不信的话,百年之后,我们且看后人如何说。」

鱼丽破涕为笑:「那可真是丢死人了。」青史留名什么的,她可从来没有想过,但是,如果是和裴瑾一起,那真是……太好了。

「好了,这件事已经定了,明天就该送去书坊印刻。」裴瑾笑问,「我们不如来说说接下来的打算,如何?」

接下来的打算?丽娘思忖片刻,笑道:「我们找个地方隐居起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想想就心向往之。

然而裴瑾沉吟:「唔……」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揪着他的衣袖,「不乐意?」

裴瑾笑道:「不是,我是在算钱,我可舍不得你下地劳作,至於我么,估计也干不了种田的活,我们不如买几亩良田,租出去让佃户来种,这样也清闲些。」

鱼丽想想很有道理,点点头,笑道:「那我更期待了,想想看:依山傍水房树间,行也安然,住也安然;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裴瑾心生向往之意,不由道:「闲来无事翻古卷,诗也念念,词也念念;夜晚与你话灯前,今也谈谈,古也谈谈。」

深更夜色凉如水,阵阵虫声透过新糊的窗纱,两人携手,不由相视一笑。

功名利禄放一边,名也不贪,利也不贪。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日上三竿抱卿眠,你也赖床,我也赖床。

夜来红烛昏罗帐,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