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跟着她往潇湘馆走去。不但宝钗姐妹在那里,连岫烟也在。四人坐在熏笼上闲话家常。紫鹃坐在暖阁里,靠着窗子做针线。一见宝玉来了,都笑着说:“又来了一个!没有你的坐处了。”
宝玉笑道:“好一幅‘冬闺集艳图’!可惜我冲来了些。”说着,便坐在黛玉日常坐的位置上——上搭着灰鼠椅搭一张椅上。宝玉看见暖阁中有一玉石条盆,里面栽着一盆单瓣水仙花,极口赞道:“好花!这屋子越暖,这花越香。怎么昨天没见?”
黛玉笑道:“这是你家的大总管赖大奶奶送薛二姑娘的。两盆水仙,两盆腊梅。她送了我一盆水仙,送了云丫头一盆腊梅。我原不要的,又怕辜负了她的心意。你若要,我转送你,如何?”
宝玉道:“我屋里却有两盆,只是不及这个。琴妹妹送你的,如何又转送人,这个断断使不得。”
黛玉道:“我一日药吊子不离火,我简直是药养着呢,那里还搁得住花香来熏?越发弱了。况且这屋子里一股药香,反把这花香搅坏了,不如你抬了去,这花儿倒清净了,没什么杂味来搅他。”
宝玉笑道:“我屋里今儿也有个病人煎药呢。你怎么知道的?”
黛玉笑道:“这真是奇了。我原是无心的话,谁知你屋里的事?你不早来听故事儿,这会子来了,自惊自怪的。”
宝玉微笑道:“咱们明天再举办一次社,又有了主题,就吟咏水仙和腊梅。”听到这,黛玉笑着说:“算了,算了!再也不敢做诗了。做一次,罚一次,怪不好意思的。”说着,她便双手握起脸来。
宝玉笑道:“别这样,又取笑我做什么?我还真不怕羞,你倒握起脸来了。”宝钗随即笑道:“下次我主持一社,设置四个诗题,四个词题。每人四首诗,四首词。第一个诗题吟咏太极图,限用“一先”的韵,五言排律;要把一先的韵都用尽了,一个不许剩。”
宝琴笑着说:“这样说,可知是姐姐不是真心起社了,这分明是难为人。要论起来,也勉强可以押韵,不过翻来覆去,弄些易经上的话生填,究竟有何趣味?我八岁的时候,跟我父亲到西海沿上买洋货。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才十五岁,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也披着黄头发,打着联垂,满头带着都是玛瑙、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带着倭刀,也是镶金嵌宝的。实在画儿上也没他那么好看!有人说,他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做诗填词。因此,我父亲央烦了一位通官麻烦他写了一张字,就写他做的诗。”众人无不称奇道异。
宝玉急忙笑道:“好妹妹,你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宝琴笑着说:“在南京收着呢,现在那里去取?”宝玉听了,大失所望,便说:“真没福气得见这世面!”
黛玉笑着拉宝琴道:“你别哄我们。我知道你这一来,你的这些东西,未必放在家里,自然都是要带上来的。这会子又扯谎,说没带来。他们虽信,我是不信的。”
宝琴便红了脸,低头微笑不答。宝钗笑道:“偏这颦儿惯说这些话。你就伶俐的太过了。”黛玉笑道:“带了就给我们见识见识也罢了。”宝钗笑道:“箱子笼子一大堆,还没理清呢,知道在那个里头呢?等过日子收拾清了找出来,大家再看罢了。”又向宝琴道:“你要记得,何不念念,我们听听?”
宝琴答道:“记得他做的一首五言律诗。
要论外国的女子,也就难为他了。”宝钗道:“你且别念,等我把云儿叫了来,也叫他听听。”说着,便叫小螺来,吩咐道:“你到我那里去,就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外国的美人来了,做的好诗,请你这“诗疯子”来瞧瞧;再把我们‘诗呆子’也带来。” 小螺笑着离开了。过了半天,只听湘云笑着问:“那个外国美人是谁啊?”一边说,一边和香菱一起走了过来。众人笑道:“人还未见到,声音已经先听到了。”宝琴等让人坐下,於是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湘云笑道:“快念来听听。”宝琴於是念道: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众人听了,都说道:“真难为他,竟然比我们中国人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