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1 / 2)

第175章 今日更新

宋问与林唯衍呆在偏侧的牢房里。这边没有其他人,安静, 也干净。

可宋问最讨厌这样的事情了。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

宋问靠在墙边, 对外喊道:「狱丞!狱丞兄!」

外间狱丞早便料到会有这时候, 叹了一声,提着灯过来道:「又有什么事?」

宋问朝他招手:「你来陪我说说话。」

狱丞指着林唯衍道:「你这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宋问看了看林唯衍,摇头道:「不。他不是一个聊天的好对象。」

狱丞拍了拍钥匙:「本官也很繁忙。还有此处是大理寺, 望你明白!」

宋问一手抱着门柱,一手指着监狱深处道:「那这样, 你把我关那边去,让我跟他们说说话。晚上再把我关回来。」

狱丞:「……」

狱丞跳脚:「这里是大理寺监狱!大理寺!」

一点大理寺的尊严都不给!

宋问拍门:「走吧走吧, 快开门!」

狱丞:「……」

大理寺中关押的, 倒不会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真正穷凶极恶的凶犯, 都已经被处决, 或是在刑部死牢里呆着。也是以这边的守备, 其实并不森严。

狱丞给她清出一间空的牢房, 让两人待进去。

林唯衍很是新奇。第一次发现坐牢是这么不正经的事。

旁边的囚犯趴在门边,隔着栅栏审视她。

宋问抹了把脸, 朝几人笑道:「诸位好。给诸位请安。今天吃了吗?」

一狱友不服拍门道:「为什么他又过来了?这人是怎么回事,还能在大理寺进进出出的?狱丞, 这究竟是不是大理寺?」

狱丞一脸平静的将门锁回去,朝他们喝了一声:「安静!休得闹事!」

宋问刚要开口,狱丞怕她又玩之前的把式, 将监狱弄得乌烟瘴气, 急忙先说道:「不得胡言, 否则现在就将你关回去!」

宋问说:「我要是真能在大理寺进进出出的,也不用老是在监狱里了。是我命犯小人,又偏偏命大嘛。」

那人道:「呵,真要如此,还能在大理寺有这样的优待?」

「宋先生。」狱丞喊了声,然后指向她来的方向。

宋问咋舌道:「人与人之间是需要交流的。交流就是思想交换的过程,有口角很正常嘛。我支持。也没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吧大义?」

林唯衍大声道:「是!」

「你是宋先生吗?」一细弱的声音道,「观学茶馆的宋先生?」

宋问循声看去。那边光线阴暗,看不清楚。那人又隔的有些远,显得黑乎乎一片。

宋问:「你是?」

他惊喜道:「真是您宋先生?您怎么进大理寺了?」

一人嗤笑道:「哟,这还认上亲了啊?」

那声音清亮的人立马提高了音量,喊道:「不要这样说。你们不知道宋先生是谁。」

另外一人说:「老子都在这里坐两年了,管那个娘娘腔是谁?」

宋问闻言顺了把头发,欣喜道:「你挺有眼光的。」

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少女气质,不愧是在狱中坐了两年的人。

「嘶——」那人被她的厚颜无耻所打动。摇摇头准备进去。

那声音清亮,听着是个斯文人的囚犯道:「宋先生的举措,将书册的价格降了十倍不知。之后又在茶楼免费开课,无论是什么身份的学子都可以去听课。还将全部身家都捐给了此次黄河水患中的灾民。」

众囚犯一时动摇,惊道:「你莫不是在骗人?」

那人咋舌:「我骗你们做什么?!宋先生如今在京□□号,那是如雷贯耳,没有几个不知道的。他教出了七名进士!云深书院一年出了七名进士!全是宋先生的学徒!」

众囚犯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道:「你别是在胡扯吧?」

一人嗤笑道:「还一年七名进士,你当进士靠吹啊?」

「啧,狱丞,你评理,我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人指着狱丞道,「这群人真是见识短小,这样就不信了。分明是事实,有什么好奇怪的!」

众囚犯暴动。不满他说的话:「你说谁见识短小?在外面多住了两年了不起?我们吃官饭的都没说话呢!」

囚犯:「这样的人,还能进大理寺?那陛下不也得客气对他?早做官去了吧?还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杀人了?还是贪污了?还是说谎舞弊,被朝廷发现了?」

众囚犯纷纷应声。多半是舞弊被发现了,这世间假君子那么多,这小子才是真正的见识短浅,遭人唬骗。

可怜,真是可怜。

宋问抱胸点头。这群人说话还是很有逻辑的嘛。

那人急道:「宋先生捐一万两!一万两给灾区!他淡泊名利不屑做官,怎么可能会去贪污!」

这一万两的话一出,牢狱里一番哄笑。怕要将肚皮都笑破。

已确定这人是在胡言。若不是胡说,那就是愚蠢。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

「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小子,看你也是念过书的人,这说话做事,也不多想想?果然书念多了,就是不行。」另一囚犯夸张叹气,奚落道:「照你说的,他还不是神仙了?文曲星下凡,还是财神爷附体?当我们这么好糊弄?瞧他娘们兮兮的样子,他要是真能教出七个进士,还能拿得出一万两?老子现在就给他跪下,叫他一声爷爷!」

宋问旁边一名肥胖的大哥,隔着栅栏凶狠盯着宋问,冷笑一声说:「有钱人会管别人死活?这世间能赚到这么多钱的本身就是奸诈之徒。奸诈之徒还能把钱都捐了?你怎么不问问他是怎么进来的?」

「狱丞,狱丞!」那人跳脚道,「你作证,你评理,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狱丞轻飘飘斜了眼里面的人,同情而又有些幸灾乐祸道:「的确是真的。他将酒楼变卖,又把家产尽数捐出,凑了一万两。他的学生,有七名中了进士。他还提议将科举改制,打压舞弊。从此以后,纵是寒门子弟,也可以念书,凭本事科考。」

这座常年吵闹,从未安静过的大理寺监狱,忽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这份安静持续了许多秒。宋问抬手摸了摸眉毛。

一人:「当真?」

狱丞:「不错。」

於是又是沉默。

宋问拍手大笑道:「忽然之间,我好像多了很多孙子!」

林唯衍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挺了挺胸膛。不过没人看见就是了。

邪门!

这人忒特娘的邪门了!

那斯文人:「哈哈哈!哈哈哈!啊——!」

想是被狱友打了。

宋问方才听他说话,觉得有些不对,问道:「那位兄弟,你也是刚来这里的新朋友啊?」

「是啊我是!」那人欣喜道,「我是前不久刚进来的。不想在外面见不到先生,竟然在大理寺见到了。我很高兴……不不不,我不高兴。先生你别介意。」

宋问:「你怎么进来的?」

看这智商,不大像是能做坏事的人。

与他同牢房的狱友争着回答道:「这小子去哪个权贵家里给人驱邪,装神弄鬼的,骗了好多银子。结果被人发现了,就被打了一顿,然后送进来了。」

斯文人羞涩道:「这不是,前些日子京城鬼神之说很是盛行吗?那街头的游方术士,都赚得钵满盆满的。可大半也都是骗人的,还没有我聪明呢。我一眼红,也跟着学一手。没想到露馅了哈哈。」

宋问:「……」

这后面,应该不大适合跟哈哈吧?

斯文人说:「反正在外面也不大讨得到饭吃,进来正好混混日子。没想到还能看见宋先生哈哈哈!」

宋问跟着一笑。这人还真是个乐观的笨蛋。

宋问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到了大理寺,还能听见关於我的传说。受宠若惊。」

一人也是郁闷道:「没想到大理寺还能有这样的人物。是得罪了什么权贵,被陷害进来了吧?」

宋问:「差不多吧。」

狱丞起先还怕他们起什么口角,所以站在旁边听了些许。随后就发现,什么和什么?这竟然聊的挺开心的?

宋问那样的读书人,和这群重犯相谈甚欢?

果然都不是些平凡人。

他摇摇头,惊悚的走开。

宋问进来之后,大理寺卿最担心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二天,宋祈穿着布衣,来大理寺求见。

关卿有心想要回绝,但是又不敢闭门不见。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宋祈说好。

将官帽摘下,放在案上,理了理官服,然后起身出去。

宋祈就站在门口。不过数日未见,这位老人已经带上不少沧桑。只是他站在那里,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带的威严和震慑。

关卿快步迎出来,先是对他一拜道:「先生。」

宋祈抬手虚扶,单刀直入道:「你知我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关卿低垂着头道:「先生,不如先进来喝杯茶。」

「我不与你喝茶。」宋祈闭眼摇了摇头道:「关卿,老夫与你共事数十年,从未求过你,但这一次,老夫不与你周旋,要直白的和你说了。」

关卿侧开身,将他往前面领去。

二人走至大门的背后。关卿再次朝他拜礼道:「先生。先生教诲与恩情,学生从未敢忘。只是,国有国法,国法不可违。您如今已无官职,宋问又是朝廷重犯。照律例,学生不能放您过去见他。」

他不敢抬头,不知前面这老人是什么表情。但是他听见了头顶传来了重重叹息声。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还是过来了,你又知道是为什么吗?」宋祈说,「我小女命途多舛,已不在人世。她生前孤苦,我未多照顾她一分。如今唯有一外孙,亦不在身边。我年有六十,寿命将至,纵是无人送终,也心有准备。我与你师母,熬过了这些许年,日日诛心。她别无所求,仅有这一点盼头,再也禁不住这样的恐吓。岂可如此?」

关卿郑重起誓道:「学生保证,宋先生今日无虞。若陛下有心杀害,学生定当誓死保谏。」

「你听我说。我已不在朝堂,诸多事情我不能插手。陛下是君,是只有上谏之责,没有忤逆之权。」宋祈闭着眼睛,摇摇手道:「可我宋家,几代为官。兢兢业业,为这大梁江山,也可算是立下汗马功劳。」

宋祈指着苍天,加重语气,沙哑道:「我父,我三叔,皆因死谏而亡。从盛世到衰败,再至如今。我宋家地位都是用血用命堆起来的。百年来我宋家从无出过一人异心,绝无愧对列祖列宗。我在朝四十余年,战战兢兢,更未休过一日。大梁为何,要这样待我宋家!」

关卿跪到地上,朝他郑重磕了一头。贴着地面道:「先生。先生为我大梁所立功劳,学生明白。堪为大梁表率。学生亦以此为荣。只是,如今学生蒙陛下圣恩,任为大理寺卿,自然不敢渎职。望先生明白,学生只能对不住您。」

宋祈深吸一口气,情绪有些不受控。他用手遮住自己的脸:「我小女,我爱徒,皆离我远去。他们算是有错,我不予插手。可他宋问,又是做错了什么?」

关卿抬头,看着宋祈。如何能不动容?

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关卿从来不怕宋祈威慑。宋祈若教训他,他硬着脖子受着。骂过就骂过了。

可是,他害怕的,是自己有愧於这位老人。他亦觉得这位老人太过凄苦,这世道太过不公。

他无儿无女,事事国事为先。从未让人看过他软弱的一面。

他苦等了二十余年,等到了独女逝世。血脉在前,却不相认。

他是刚正不阿的宋太傅,他是屹立不倒的户部尚书,他是权势滔天桃李天下的士族家主。

可是,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宋祈说:「我不与你讲往日情分,也不与你讲律法公正。我今日来,不是太傅,不是尚书,也不是你的先生。就是一个外孙喊冤,上诉无门的老人。」

宋祈手指轻颤,指着他说:「你……莫要这样逼我……」

关卿沉默片刻,站起来拍拍衣摆。指着前面道:「先生。」

宋问正靠在门上,在大理寺监狱里发展自己的迷弟成员:「这样。我教你们下一个……五子旗!」

她的狱友嘁了一声,扭过头道:「谁要和你们读书人下棋?欺负人,也不觉得害臊?」

应和声四起:「就是,我们可没有那么高的雅兴。」

宋问说:「很好玩的,与会不会下棋没关系。你们可以多对一啊,我不介意。」

狱丞恰好走过来,宋问朝他招呼道:「狱丞兄,麻烦帮我带个棋盘过来嘛。」

狱丞到她面前,给她开锁,说道:「太傅来了。」

宋问错愕一愣。

林唯衍做了个手势,请她走好。

宋祈就等在先前那安静的牢房里。

他盘腿坐在桌案的旁边,穿着一身素来的布衣,看着对面的泥墙,不做声响。

宋问走过去,坐到了他的对面。

宋祈才发现她过来了,朝她微微颔首。

宋问拿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推过去。

宋祈拿起抿了口,才去看杯子:「我以为是茶。」

宋问说:「是水。这里没有热水,不好泡茶。」

宋祈又是点头。

二人略有些尴尬。

宋问说:「我在这里挺好,狱丞照顾我,关卿也并没有为难我。太傅不必担心。」

宋祈:「如此便好。」

宋问道:「太傅,已告老还乡,之后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休息吧。」宋祈说,「人人都道江南好,不如去江南。只是不知道一把老骨头,能不能在那里住下。」

宋问说:「江南确实好。那里山灵水秀,就是冬天冷了些。」

宋祈:「那里美吗?」

「美。冬天很少有雪,但是会有霜。白雾霭霭,像白云缭绕。春天哪里都会有花。夏天遍地都是垂柳。秋天处处都是果香。走到哪里,都是一幅画。」宋问说,「人也多,很热闹。不用害怕寂寞。」

宋祈:「那就好。」

两人又聊了一阵。他们别的不说,只说些江南景物。

宋祈有许多想说的事情。他想斥责宋问,斥责宋问掺和皇权旧案,才将自己落到如今的地步。他想斥责宋问胆大包天,

可是,罢了。罢了。

不久,狱丞过来,小心道:「太傅。太傅时候不早了。」

宋祈视线往后轻瞥,又说:「你外祖母最喜欢漂亮的地方。我若去江南定居……」

宋问抢先道:「我带您四处去逛逛。江南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还有母亲住的地方,那里有一片非常大的芦苇荡。」

宋祈:「好。」

宋祈说:「你不必担心,过几日我就让你出去。」

他站起来,但因为坐得久了,血气上冲,有些眩晕。缓了缓才站稳。

宋问送他到了门边,看着他的背影,掀起衣袍,朝他跪下:「请,保重身体,不要再替我操心。」

宋祈回过头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其实,也是桩幸事。」

狱丞侧身避开,让太傅出去。又过来将牢门锁上。看宋问低垂着头,叹了一句道:「宋先生,你也请保重身体。」

宋祈向上递了三封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