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芙蓉望着他,脸上挤出一个勇敢的笑容:
「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找回他的魂魄!」
「无宿主的魂魄,从何找起啊!」面容苍老而哀愁。「况且,就算我们找回他的魂魄、那白杨木也仍然在法咒护持之间;然而我们没有他的血脉,还是无法让他依附白杨木重生啊!」
「血脉!」
白芙蓉整个人呆傻了、怔愣了,她坚强的面具被她又哭又笑的表情推挤下,手舞足蹈得像个孩子。
「师父!我们到人间!他有血脉留在人间,在一株芙蓉里!」她放声大叫,心高兴得像要裂开一般。
「啸天有血脉留在人间!」
黑玄之失神地跟着重复着,既而又叫又跳地甩动着一头白发,手指胡乱地在空中画符作法准备栘形。
「无宿主的魂魄会依归血脉!芙蓉丫头,啸天的魂魄肯定在人间!」
一片沉沉的夜色之间,两道人影凌空而降,落在一处池边。
「嗯人!」芙蓉花乍见白芙蓉的出现,又高兴又着急。
「我是来取回他的血……」白芙蓉的话被打断。
「嗯公在池边的树丛里,就要被四分五裂了啊!」芙蓉花的花办朝着右方猛烈摇动着。
白芙蓉飞步冲到树丛内,果真见到一道浅紫光影正被一团团的混浊之气、一个个魑魅魍魉所包围着。
她速作拈花姿态,左手散出一道芙蓉花印包围住黑啸天的魂魄,右手还来不及出手除魔,黑玄之就已经出口念咒,把那些不洁之物全都驱离到九霄云外。
「没事了,没事了。」白芙蓉将芙蓉花印紧紧地抱在颊边,不舍放手。
「他的血脉呢?」黑玄之快口问道,快手将白杨木亦移形至小池之旁。
「嗯公的血脉在这!」芙蓉花清清朗朗地叫道。
一颗光润澄莹的红玉珠,陡地现身在粉嫩花办上。
「亏得啸天把红玉珠藏在人间,若在巫咸国藏了这么一颗血珠,他的仇敌伯不早就施法咒死他了。」黑玄之眉飞色舞地叨念着,弯身拿起红玉珠时,却是一愣这是……
这是……
「玄师父,你快施法哪!」白芙蓉忍不住跺了下脚催促着,怀里的淡紫魂魄像是随时要飘散一样。
「这是什么?」黑玄之出声问道,瞪着那下同颜色的鲜血。
「他和我的血啊!」她下解地望着玄师父。
「一人复生怎能用着二人之血呢!」
黑玄之哇哇大叫出声,白芙蓉的脸色陡地转为雪白。
「那……该怎么办?」她颤抖着身子,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芙蓉,你学过回血咒吗?你有法子只将你的血液引出红玉珠吗?」他将红玉珠放回花瓣上。
「若我的法发长及腰身时,是可以的。」她面有愧色地说,恨不得甩不肖的自己一个大巴掌。
黑玄之将黑啸天的魂魄收入衣襟中,命令道:
「转身。」
白芙蓉依言而行,才回过身,还未来得及说话,一道热气早已从她肩上的两道大穴灼热地灌入。她的身子猛然一振,及肩的发竟开始快速地生长,由肩而背、自背至腰!
「成了。」黑玄之闭目养神,快速在体内调养着流失的法力。
「玄师父!」白芙蓉抬头,险些掉出感激之泪。
玄师父的雪亮长发,而今竟与她是一般的长度啊!
「能换回啸天的命,什么都是值得的。快施法吧!」黑玄之坐到白杨木旁边,静坐观看着。
白芙蓉抑下胸口的哽咽,坚强地挺直身躯面对花办上的红玉珠。
用一颗最虔诚的心,她闭眸诵念出回血咒的咒语,每一次轻声细语持咒的呼吸都是期求,每一道依咒语而生、轻扬飞舞的手势,都是最真心的期待。
心中唯有一愿--让他重返人间吧!
白芙蓉睁开了眼,那美丽的眸闪着花彩的光芒,手指如莲手心朝上,她轻启唇说道:
「吾之血速入吾之体!」
红玉珠突射出一道花彩的红光到白芙蓉的手掌间,她掌心一收,将属於她的血脉温融至体内。
黑玄之一见二人的血脉已分离,他赶紧将红玉珠施法转入白杨木的身上,在红玉珠的亮光映照上白杨木之际,那包裹着黑啸天魂魄的花印也被解开,一道淡紫魂魄摄入白杨木……
黑玄之轻拭着额上的冷汗,放心地吐了口长气。
白芙蓉则傻傻地看着那株白杨木,总觉得啸天哥哥随时都将出现在她的眼前。
「现在等着七天七夜后,他的再生了。」黑玄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道:「白杨木曾被焚烧,啸天即使回来,也不会是原来俊美无俦的男子了。」
「只要他能回来!什么容貌都不太重要的。」白芙蓉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仍盯在白杨木身上。
「你若能早点想开,又何苦折腾这一遭呢?」黑玄之轻摇着头,转身走回绿竹屋。
白芙蓉闻言,如遭雷击!
若不介意自己的美丑,不愿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被毁,她诚然可以和啸天哥哥走过这些日子的风风雨雨;或者,她也会早些发觉师父怪异的情绪。
境随心转吗?正因为她的事事顾虑过度,所以才得到处处迂回曲折的情路吗?
她只是害怕,她只是不想失去啊!
朝阳刺痛了她的眼,她眯着眼迎向那光芒万丈的金亮,在心中暗自许愿--
有夫如此,她今生的心只系在他身上,不再多心了。
在她低头沉吟之际,身后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你干么板着一张脸,是不是那个老头子教训人?让我去教训他一顿!」
沙红罗泼辣地说着,被范青青阻止了行动。
白芙蓉回头,看见当初被黑啸天的术法牵引至人间的四名女子--
范青青、沙红罗、秋枫儿、楚冰。
「你还好吗?脸色很不好呢。」范青青挺着大肚子,关心地蹲在她身边。
「我感应到你回来了。」秋枫儿淡然地说道。
「需要帮忙吗?」楚冰朝她轻点了头。
白芙蓉红了眼眶,在范青青的小手握住她时,她仰起头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
「谢谢你们。」
如果她的固执当真换来了什么,这些朋友就是她的收获啊!
七天的日夜晨昏,就靠着大家的照应而熬了过来。
煎熬等待的每一天,都漫长地像一生一世啊!
好心的范青青为她列了一排的线香,线香每燃掉一炷,她便知道等待的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白芙蓉倾身轻吹着这最后的一炷香,私心希望它能再燃烧快一些。子时已过,燃烧的线香已剩下最后一点余烬……
白杨木旁只有她一人独坐着,所有人皆善意地等在屋内,不愿打扰她和黑啸天重生后的第一次见面。
夜色深沉,夜凉如水,夜空之间缀着几颗星子,夜的雾气飘上她的衣裳,夜的寒意沁入她光裸的脚尖。
白芙蓉在手掌间呼着热气,呆呆地看着白杨木--
七天七夜来,它始终没有变化。
玄师父说这是正常的,只要树木未曾枯萎,那便没事。
可她的心还是会胡思乱想啊!
白芙蓉将脸庞埋入为他新制的衣服里,轻叹了一口气。
嘶……一个细微的声音,让白芙蓉惊抬起头。
白杨木冒出了淡淡的紫烟,树身的纹路开始淡去,染上一层肌肤的光泽。树枝开始幻化出四肢的手脚指,树身开始起伏成了他的长腿、腰身、胸膛、颈子……
他清魅的轮廓在紫色烟雾间成形,那光洁的下颚、挺直的高鼻、宽俊的前额,及那双精光不变的「黑色」眼瞳!
白芙蓉拚命揉着双眼,怕碍事的泪水挡了视线。
「芙蓉。」他低嗄的嗓音初次开口。
「啸天哥哥!」
白芙蓉抛下怀里的衣裳,飞奔至他的怀里,用力地环住他的身子。脸颊、双手接触到的皆是真实的肌理啊!
「你回来了!」她踮起脚尖捧起他的脸孔,仔细地看着他的每一处面容。
「毁了泰半的面容身子,可还是回来了。」黑啸天握起她的手,抚上他染着火灼疤痕的右脸及右侧身子。
「少些女人看你,我开心都还来不及。」
白芙蓉急切地拉下他的颈子,双唇温柔地亲吻着他脸上的伤痕,每一道都是他还活着的证明哪!
他侧过头,轻啄了下她的樱唇,却嚐到她的泪水。
「对不起……一切的一切。」她揪着心,指尖扫过他的眉梢,凝睇着他与一般人无异的黑色眸子。
「我心甘情愿。」他轻咳了两声,说话声音仍是极为缓慢。
黑啸天搂着她柔软的身子,凝视着她因自责而拧起的眉宇,他唇边浮上个宠爱的笑容:
「魂魄飘散间,我亦有恐惧;恐惧的是,来不及与你相守,来不及报答师父的教养恩情。至於那些恩恩仇仇的过往,竟都只是过眼云烟、毫无份量可言了。掌权握势,命仍是一条,往昔那些雄霸天下的野心,而今自是淡漠了许多。若人生将同幻梦泡影一样的不留痕迹,我但求有你陪伴之暮暮朝朝。失去了术法,人间有你相守,夫复何求。」
「夫复何求哪。」白芙蓉动容地紧紧回拥着他,口中兀自喃喃低语。
「我们可以出来了吗?啸天徒儿。」黑玄之自屋内拍着门板,兴奋之意溢於言表。
「可以。」黑啸天回头应声说。
「不行!」
白芙蓉慌乱地摀着他的嘴,整张小脸突地胀红一片。
「为何不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不斜视」的水眸。
「你得先穿上衣裳哪!」
白芙蓉娇嗔了一声,碎步跑向前方,七手八脚地拾起为他准备的衣裳。
黑啸天跨步向前,拥住那永远属於他的幸福背影。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