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婚前一日的傍晚,拓跋部落居住之地突然剧烈地摇动了一下。
部落之人全都为之震惊,长老们开始焚香拜天,只希望大婚后的祭日能让地神不再躁动。
拓跋司功派在各处的探子巡视完整个区域,向他确定此次地震并未带来太多影响之后,他紧接着便与中原商人讨论农耕获益之事。
他不知道之前的自己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他如今这般做,只是为了想让部落的人对他更加唯命是从,只是想让宋隐儿称赞他,否则他哪里想管这些人的死活呢?
拓跋司功盯着下座的长老们,傍晚的阴暗让他毫无人性的眼神更显无情。
「若是无事要禀的话,全都退下,明日大婚,还有很多事要做。」拓跋司功说道。
此时,宋轮走进议事帐篷,在拓跋司功耳边说了几句话。
长老们看着拓跋司功脸色一沉,全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
拓跋司功瞪着宋轮,冷声问道:「再说一次。」
恁是宋轮看惯了首领这些年来的冷颜,也还是猛打了寒颤。不知为何,首领这些日子变得更加让人胆寒了……
「我依您的指示去找宋姑娘,结果整个屋内外都没找到人;正巧遇见服侍欧阳姑娘与师姑娘的婢女,也正在找她们,没想到这两人也都不见踪影。」宋轮说道。
「她们的东西呢?」拓跋司功走下高位,走过之处无不引起阵阵寒意。
「宋姑娘的衣物少了几件。」宋轮低声说道。
拓跋司功扯开帐篷大门,整个大帐因此摇晃了一下。
「门口护卫没拦住她们?」他问。
「宋姑娘说她们三人要去上香祈福,护卫不疑有他。」宋轮说道。
「上香祈福岂会不带任何护卫,婢女在身边?把那护卫杀了。」拓跋司功眼也没眨一下地说道,除了对宋隐儿逃走的愤怒之外,他没有任何情绪。
「首领,你之前并未告诉过护卫,宋姑娘等人不能随意出入。」宋轮急忙目前说道。
「把宋轮拖下去。」拓跋司功大步步向马厩,头也不回地说道。
宋轮怔愣在原地,脸色刷地惨白。
「首领,万万不可。」长老们一涌而上,七嘴八舌地说道:「宋轮对部落忠心耿耿,多次守护首领不被刺客所……」
拓跋司功看向长老们,那毫无人情可言的俊颜,让所有人后退一步。
「违我者,死。」
拓跋司功看着宋轮说道,那声音甚至不像从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长老们全起了鸡皮疙瘩,没人敢再上前替宋轮说情。
宋轮脸色苍白地看着首领转身离开的背影,意外发现首领右手紧握成拳,左手却是五指松开地垂落身侧,那是首领在战场上的惯用暗号,代表着要他做出与首领命令相反的事──
首领要饶他的命,要他快走。
宋轮趁着长老们还在议论纷纷之时,一个箭步冲向护卫,乘其不备夺得先机,朝着拓跋府外飞奔而去。
他这命是首领救的!这辈子都要替首领卖命,因此他现在得替首领找到宋姑娘!
拓跋司功没空阻止宋轮的离去,他一迳狂怒地往前疾走着,体内翻山倒海的痛让他瑟缩了下身子,鲜血开始一波波地涌上喉头,他伸手拭去鲜血,脚步却不曾暂停。
宋隐儿背叛了他,昨晚的那些甜言蜜语全都是骗人的。他不要人性了,他要掐住她的喉咙,问她为何要逃走。
她一定是看到了木栅场里的土坟,所以才带着那两个女人逃走的。
她以为这样可以救得了那两个女人吗?
如果真的这么慈悲心肠,就拿她来祭天吧!
拓跋司功每走一步,一旁草木便随之蜷曲起来,脚下也刮起了阵阵黑色旋风。
他的唇边流下血液,他却不为所动的继续往前,身影很快地消失在马厩里。
一群心生畏惧的长老们站在帐篷外,却没一个敢上跟上他的脚步。
多罗长老低声说道:「塔海长老说得没错,首领快成魔了。」
「但是前任首领夫人说过,若是首领冷情之时,便是我拓跋部落大兴盛之时啊!」另一名长老说道。
长老们互相对望着,如今只要顾好药材地,定时交出井盐,每天就能吃香喝辣、妻妾成群,谁想再回去过那种游牧生活。
「现在应该如何是好?」多罗长老问道。
「召集人手将宋姑娘一行人全都找回来,把她们全都祭天,让上天保佑我拓跋部落大兴盛!」一名长老大喊出声。
「上天保佑我拓跋部落大兴盛!上天保佑我拓跋部落大兴盛!上天保佑我拓跋部落大兴盛……」长老们全都跟着大声唤道,然后各自分头召集人马,准备将宋隐儿一行人捉回祭天。
「可以上路了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荒漠边缘里行走着六匹骆驼,宋隐儿坐在其中一匹上头,不住地催促着停下休息后便冲冲不愿再上路的欧阳香和师采薇。
今日一早,宋隐儿如同往常先到灶房替拓跋司功处理早膳后,她编了个理由带着欧阳香和师采薇离开拓跋府。
塔海长老则带着两名护卫,在部落不远处的一个拴马处和她们会合,陪同她们一起逃亡。
护卫拉着师采薇和欧阳香的骆驼缰绳,一路走向荒漠边界。
「我不走!你为何说什么你有拳头一样大的宝石,将我们骗了出来?」师采薇两颊被冷风刮得通红,再也顾不得什么冷傲,只忿忿地瞪着宋隐儿。「你和塔海长老合谋,究竟是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明天就是大婚之日了!」
「你为什么要骗我们?」在骆驼上待得腰酸背痛的欧阳香,圆睁着眼说道。
师采薇命令地说道:「你们最好快点掉头,否则若是让首领找到你们,非要你们的命不可!」
塔海长老冷笑地看她一眼。
「我们不能回去,塔海长老是为了救我们的命。」宋隐儿说道。
「谁要相信你的话,你是嫉妒我……」
「若我说了实话,你们会乖乖配合?」宋隐儿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对。」欧阳香点点头。
「拓跋部落的首领正妻会被祭天,部落后方一片老坟塚……」宋隐儿简单地说出她当日所看到的一切。
「什么……」欧阳香吓到全身颤抖,整个人紧抱住驼峰才有法子不掉落下来。
「那你何必把我卷进来?首领的正室是欧阳香,要被祭天的人也是她。」师采薇不客气地说道。
宋隐儿火了,不客气地回吼道:「若是老娘只带走欧阳香,明天成婚的正室便是你师采薇了,你如果这么想死,早说一声,老娘才懒得理你这个大骗子。」
「那你怎么不早说?至少让我把那些珠宝都带出来,我就这样身无分文,回去中原,要我如何营生?」
「你现在再多说一句,就连回去的机会都没有了,你不走,我走!」宋隐儿气到胀红了脸,迳自拉起骆驼就往前走了几步。
此时,始终未发一语的塔海长老,看着前头沙漠尽头的一处烟尘。
「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塔海长老喃喃自语着。
「他……他们追来了吗?」欧阳香紧张地问道。
塔海长老对两名护卫使了个眼色,他们从骆驼上一跃而下,且绳子缚住了欧阳香与师采薇。
「长老,你不必对她们动粗……」宋隐儿大叫出声。
「闭嘴。」塔海长老怞出腰间长剑抵向宋隐儿的颈子,等到护卫们缚住另两名女子之后,便让他们将宋隐儿的双手也缚在身后。
「这是什么意思?」宋隐儿后背冒出冷汗,惨白双唇颤抖地吐出话来。
「我一生戮力於部落,不过是劝戒了首领几句,便遭到驱逐的下场。我连挚妻都献给部落祭天了,我牺牲得还不够多吗?我今日就要让他知道失去心爱女人的痛苦!」塔海长老的眼里尽是对於即将动用私刑的热烈期待。
远方来了十人左右的马队,宋隐儿瞪着前方带头而来的男人,发现竟是那日想要带走她的勒尼则王爷。
「小人恭迎王爷。」塔海长老屈身行礼。
「拓跋司功为了我那日甩了你一巴掌,转而大力支持我三哥,我被他们俩弄成了一无所有的废人,幸好塔海长老是明理人,待我们联手除掉拓跋司功后,拓跋部落就会是我的囊中物,就连我三哥也要来巴结我了!」勒尼则兴奋得鼻翼贲张着,下马时肥肉亦随之抖动着。
宋隐儿瞪着勒尼则,觉得脑中一阵昏眩。
「前方就是我西夏开国王者所建的三百六十五座陵墓,我待会儿要在那边将你们三人全都祭天;原来拓跋部落就是因为用了活人生祭,才会如此有财有势。我现在比照办理之后,神灵便会赐福於我,我就会拥有和拓跋司功同等的富贵。」勒尼则仰头哈哈大笑,笑着让护卫们押着她们攀过一座小丘。
金色大漠里,数百座的锥形陵墓,墓丘在月光下闪着冷冷光芒。
宋隐儿颓下肩,她瑟缩身子,低声地说道:「欧阳姑娘,对不起,我不知道塔海长老……」
「首领那么在乎你,一定会很快派人追上我们的……」欧阳香颤抖地说道。
「这一切都是你惹来的麻烦……」师采薇一看王爷目光停在自己身上,立刻梨花带雨地瞅着他。「王爷饶命,命相师曾说我有王者之妻命相,嫁了谁都能霸权一方,谁知道今日让人这样糟蹋……」
勒尼则看了师采薇一眼,心里倒是有些心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难道真的要把她送上天……
「王爷,不可心软,大局为重,等到您当上了王,要多少美女还不可得吗?」塔海长老严声说道。
「没错!」勒尼则朝着护卫们大声一喝。「将她们全都绑到木柱上。」
「不要!不要!我要找我娘啊……娘啊……」欧阳香放声大哭地说道。
「……王爷救命啊!」师采薇可怜兮兮地对着王爷掉眼泪。
宋隐儿看着她们,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她不明白她的好意助人,为何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原本是想帮助她们逃走之后,就要回到拓跋司功身边──因为她是唯一能够阻止他再造杀业的人啊!
谁知道拓跋司功之前造的业,全在此时反扑回来,不仅让她帮不了他,也间接伤害了另外两名女子。
宋隐儿面无表情地和她们一起被架到矗立在沙漠中的三根木桩上──木桩下方摆满了无数柴火。
宋隐儿看着前方,想起她那如今已是昏迷较清醒为多的苦命娘亲,她原本以为她可以陪着她娘到最后一刻的……
她觉得自己不孝至极,想落泪却不想在这些人面前服输。
「王爷,我们部落有个占卜去势的习俗,王爷可想知道自己是否有王者之命?」塔海长老看着宋隐儿,满脑中都是拓跋司功见到心爱女子惨死时的喜悦。
「当然想。」
「巫师平时是用羊心占卜,焚香祷告之后,便宰羊剖视其心,若是羊里心头有血则是凶兆,若是羊心无血,则是大喜。巫师说过,若能以人心占卜,效果更佳。眼下王爷不就有现成的人心可用吗?可别浪费了。」塔海长老笑着说道。
性好杀虐的勒尼则一听,眼睛全发了亮。「当然、当然,就取人心来占卜。」
宋隐儿看着塔海长老眼里的恨意,她不明白这样的人与魔有何差别?
此时,师采薇闻言脸色一白,吓昏了过去。
欧阳香则因为哭得太厉害,完全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而宋隐儿深吸了口气,脸色青白地瞪向塔海长老,大声地说道:「剖心占卜只要一人就行,那就选我吧!」
当拓跋司功召来派驻于四方的探子,听到塔海长老与勒尼则都有了动静时,他改变原本要赶至西夏与宋的边界拦人的计画。
他随着探子一路奔向贺兰山与银川平原间的皇陵所在之处。
一路上,他血呕得厉害,体内魔性一次又一次补足他的能力。他如今只因为对宋隐儿的不甘心,而强撑着最后一丝人性。
好几回,他五脏六腑里的绞痛都差点让他昏厥,但他强迫自己撑持着向前,为的就是要当面捉住宋隐儿,问她一句「为什么」!
拓跋司功趴在马颈上,催促着快马驱驰。
被撤去长老头衔的塔海长老和失势的勒尼则联手掳人,还会有什么好事吗?
对於西夏人而言,有仇是一定要报的!他不怕谁对他复仇,可他只要一想到对方会对宋隐儿不利,他的心就像被人严刑逼问一样的痛苦难耐。
拓跋司功张口用力吸着冰冷空气,努力想保持清醒,却不知道他的体力还能让他维持正常心识多久。
「首领,他们就在前面了。」探子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