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司功点头,拉起马缰,一人一马飞也似地抵达那一片布满了几百个皇陵的漠地上。
他看见──
宋隐儿被绑在火柱上,一把刀柄正抵在宋隐儿的胸口。
「她是我的人!谁敢动她就是我死!」拓跋司功大吼出声,眼神似狂乱的兽。
「拓跋司功,你若想保她一命……」勒尼则大声说道。
拓跋司功不待他说完,他大吼一声,策马便朝着她飞扑过去。
就在他行进之间,勒尼则身边的利剑、长箭全朝着他飞袭而来。
拓跋司功手臂被刺穿,大腿被削下鲜肉,但他跳下被杀死的马匹,拖着流血的身躯,固执地走到她身边。
拓跋司功的气势,让王爷身边的护卫们全都胆寒,也为之动容,这样不怕死的汉子,才是真英雄……
「你快走!不要让他们伤害你!」宋隐儿一看到拓跋司功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奔到她身边的固执,她哭喊着大吼出声。
「一起走。」拓跋司功只差一步就要抱住她的身子。
「我成全你们。」塔海长老拿出匕首,一刀刺向宋隐儿胸口。
她眼眸一瞠,唇间呕出鲜血。「拓……」
「不!」
拓跋司功大吼着,抱住宋隐儿身子。
宋隐儿抬起手想摸他的脸,却只抓住他颈间的香囊,她抓得那么用力,竟将链子扯断,将那香囊握在手掌里。
拓跋司功想也不想地便运气将所有气力全都渡到她身上。
但她伤得太重,他的气力都推跌进无底洞一般,只换来她抬头对他勉强一笑。
「你说过你不再逃的,要陪在我身边一生一世的……」他冷冷地瞪着她。
「我不想……你再杀人造业……我不能让你害死她们……所以才逃……我们来生……再……」
宋隐儿瞅望着她,唇角一扬,闭上眼,断了气。
拓跋司功瞪着紧握着香囊,在他怀里断气的宋隐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勒尼则双眼发亮地怞出长剑,乘机将剑刺入拓跋司功的胸口。
「我杀死拓跋司功了!」勒尼则兴奋地大叫着。
「王爷,再补他一刀,当他没有能力自愈时,他就会……」塔海长老瞪着一回身将长剑插入他胸口的拓跋司功。「死……」
塔海长老瞬间断了气,勒尼则吓得放下手里的长剑,转身想逃走。
「啊!」
拓跋司功单手掐住勒尼则的喉咙,嘴里发出一声雷鸣巨吼,整个地面都为之震动不已。
他的转发在瞬间飞扑而起,黑眸里尽是要置人於死地的杀气。
勒尼则脸色变得铁青,瞪着拓跋司功,眼睛突出,舌头长长地吐着,终究断了气。
拓跋司功面无表情地看着勒尼则死在他手里,长臂一甩便扔下他。
他徒手扯开缚住宋隐儿的绳子,抱起宋隐儿,抢过勒尼则快马,一跃而上,扬长而去。
黑夜里大雪纷飞,落在拓跋司功的脸上,凝结出一层冰霜。
他骑着快马疾奔向前,胸前伤口正慢慢地癒合,但他体内最后一丝温暖也渐渐地褪去。
他低头看着宋隐儿,瞪着她良久,良久,却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要抱着她。
他知道他深爱过这个女人!
但他为何没能救活她?
拓跋司功低头吮住她的唇,试图想把自己的气息过渡给宋隐儿。
可她仍然毫无气息地躺在他怀里,只有那只紧握着香囊的左手,像是她还活着一般。
拓跋司功抚着她的眉眼,脑中浮想起母亲的话──
他用尽最后一分人性来疗愈重伤,他现在应该没有感觉了。
但是……
他捶着胸口,就是觉得里头梗了根长刺。
他皱起眉,瞪着脸颊贴在他胸前的她。
「为什么要逃婚?」他问她。
她垂着眸,模样恰似沉睡。
「说话!」他怒瞪着她,咬牙切齿地吼道。
「说话!」他摇晃她的肩。
啪!
她的手掌被他摇得松开,香囊掉到地上。
他停下马,拥她下马,拾起香囊,将它塞回她的手里。
「握好。」他命令道。
他才松开她的手,香囊又再度掉在地上。
拓跋司功板着脸,改将她放平在雪地上,好让她平躺在他的腿间。
他把香囊放进她的衣襟里,沉声说道:「收好,不许再掉了。」
见她没回答,拓跋司功低头看着她胸前那个因为大雪而早已干涸的血洞,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冲疑地用大掌抚了下她冰冷的脸颊。
她死了……就像他爹娘,就像塔海长老及勒尼则一样;可她的死,似乎有个地方和他们不一样……
拓跋司功捧着脸颊,想着她方才说的话。
她说:「我不想……你再杀人造业……我不能让你害死她们……所以才逃……我们来生……再……」
「你说过,如果我不再杀人造业,你来生会再来。」他神色漠然地看着她,双唇冷冷地吐出话来。「那我便生生世世茹素、少杀生造孽,生生世世不娶,直到再与你相逢那日为止。这样你满意了吧!」
她没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他的眉头越拧越紧,终究从胸口发出一声震动天地的狂吼。
她的身子因此震动了下。
他连忙低头看向她──
她的头侧向一旁,手臂垂落到雪地上。
他怕她冻,握住她的手,学她一样地对着她手掌呵着气,可他的口中呵出的不是气而是一口口的鲜血。
鲜血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流,滑落一滴在她唇间,替她的唇染了些血色。
终於,她看起来就像平常一样了。
「我们走吧!」拓跋司功满意地揽着她起身,再度一跃上马。
呼呼呼……
一阵寒风吹过,夹带着阵阵鬼魅冤魂的啸叫声。
拓跋司功抬头看着塔海长老、勒尼则以及那些死於他手下的魂魄,全都站在一箭之外睁着空洞的鬼眼瞪着他。
他漠然地回望着他们,低声念着母亲传承给他的黑暗咒术,瞬间将那些诡魅力量全都收归为己有,感觉方才消耗的体力也慢慢地回到体内。
他抬起凛寒脸庞看了怀里的她一眼。
她方才没回答他的话,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听见了他许下的「生生世世茹素、少杀生造孽、生生世世不娶,直到再与她相逢那日为止」的誓言。
不过,他知道魔族里有一个寻人的血祭咒术,只要许愿者割下身上一百零八片血肉,配合上召唤鬼差的咒术,并以血书为誓,赔上一半的阳寿,最后,再造一座空坟,将血书埋入,日后便能在生生世世里寻到所要找的人……
拓跋司功一手揽紧宋隐儿,一手扬起马鞭,快马宾士而入前方的荒漠里,从此,不再回头……
八年后──
「首领后来到哪儿去了?」肤色黝黑的七岁宋宝儿坐在她爹身上,心急地问道。
「后来没人再看过首领。」正给女儿说着往日故事的宋轮,拍拍女儿的头,扯了个小谎。
当年,当他赶到皇陵时,只看见被绑在木架上的欧阳香和师采薇,以及已经断气的塔海长老及勒尼则王爷。
欧阳香吓得大病一场,经过他无数日夜的照顾才救回了一命;而她意识清醒的那一日,正是宋姑娘的娘过世之日。
欧阳香醒来之后,什么也没说,就在他身边待了下来,不久后便嫁给了他。
而师采薇则嫁给了拓跋家族的长老,她自以为首领已死,凭其美色可以不沦落被祭天的命运;没想到,一场大地震后的祭天还是选中了她,只是,祭祀之后,少了拓跋司功的部落依旧一蹶不振,就像已经家破人亡的「宋记药铺」一样……
后来,他因为欧阳香思乡,便带着她回到中原,一年后生下了这个小娃儿宋宝儿;然后,孩儿满月时,他在市集巧遇过一名卖着白糕的老者。
一聊之后,意外发现老者竟是宋隐儿的师父郭陀。
郭陀当时骨瘦如柴,因为自责害死了宋隐儿,收起一身厨艺,挑个扁担,蹲在路旁卖着白糕。
他不忍心这个长辈饱受内心煎熬,告诉他宋隐儿没死在战场之后的诸事,而后郭陀便搬到他们附近定居,并传授了欧阳香白糕的做法。
「爹,你怎么知道首领有魔族血脉这些事?」宋宝儿好奇问道。
「爹在塔海长老家找到一本册子,写着塔海长老当年在山谷冰洞里等着狩猎银貂,意外听到了前首领夫人死前所说的话;而且里头还详细记载了首领的身世,魔族的特性点滴,还有塔海长老对於前首领夫人生祭了他妻子的怨恨。」不过,塔海长老也在里头巨细靡遗地记载了他对於生人活祭的狂热。
最后一事,宋轮顾忌着女儿还小,於是按下不提。
「那首领和宋姑娘真的会再相见吗?」宋宝儿问道。
「会的。」宋轮点头。
宋宝儿满意地跳下爹的大腿,自个儿到门前玩起泥土来了。
其实,他在救回欧阳香的三日之后,只见贺兰山头冒出阵阵白烟。
他因为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於是上山查看,他看到──
面无表情的首领在熊熊大火中紧紧抱着宋姑娘,与她一同被烧为灰烬。
当下,他懂了西夏人相爱至极点时,为何要相约至高处自杀的原因。因为爱得太执着,因而没法子看着另一方先自己离去。
之后,他替首领及宋姑娘收了屍,造了座坟塚,并将那个丝毫未毁的香囊,以及他从拓跋府偷出的那个宋姑娘总为首领装满点心的团花八棱银奁当成纪念,一块儿带到了中原。
后来,辗转听说师采薇正得意时,还曾经让人大肆破坏那座坟塚,不过,他想首领和宋姑娘应当早就投胎转世,也不差那一坯土了。
「当家的,吃饭了。」欧阳香站在灶房门口唤着发愣的宋轮。「我今晚做了大白糕,你尝尝看味道,看看是否和郭陀师父做的味道一样,能不能在店头寄卖?」
「喔!」
宋轮应了一声,起身抱起蹲在地上玩陀螺的小女儿,笑着一同走向餐桌。
他看着他的妻女,在心里默默许愿──
不论首领和宋姑娘如今魂魄是在何方,若真有来生的话,都愿他们能够再度相逢,得一个携手到老的结局……
编注:欲知施了魔族血祭咒术的拓跋司功,如何找到宋隐儿生生世世相守,请见《逃婚八百年》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