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以前的恩怨种种已经过去了,反正我俩以后都不会再见,便一酒泯恩仇罢。」
美娘看了看那杯酒,没动:「妾身跟四姐何来的恩怨?」
「你怕有毒?」商怜薇嗤鼻不屑美娘的猜疑,端起那杯酒自己吃下,「瞧,我都喝了,来吧你也喝一杯。」她又倒了杯给美娘。
美娘盯着酒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她伸手过去:「好,什么事都一笔勾销。」
喝了酒,美娘拿手绢抆抆嘴角,扬眉问道:「你今天叫我来,不会真的只是吃酒吧?」
「当然不是。」商怜薇倒是很爽快地否定,只见她放下酒杯端坐那里,背脊挺得笔直,笑容有些诡异,「我有一个秘密,关於安平的。」
「你知道当年安平为什么会流落在外吗?」
美娘心头「咯登」一下,但装作很镇定的样子:「哦?还有这种事?我不知道。」
商怜薇道:「是他十岁的时候,他不知从何听说自己的生辰是在中元节,而不是和老侯爷一起的,所以便吵嚷着要做寿。府里人拗不过他,便办了一场寿宴,而我,陪他吃了一壶酒……之后,安平就被人带出了府去,直到半年以后才找了回来。」
「酒里有迷药,我吃了以后便昏睡过去,安平也不例外。但我吃得少,过了半夜便醒了,当时安平已经不见了,合府上下急得团团转,老侯爷急火攻心甚至都呕出了血。为了避免事端,我只好装作依旧昏迷的样子,并且吃下桂圆让身上出红疹,让众人以为我吃不得酒。我足足在房里躲藏了半个多月,病好以后,任何人问我事情我就说不记得了,但实际上,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壶酒,是二姨母给我的,正是对安平最关心最体贴的二姑奶奶,亲自端过来的。」
若无内鬼,匪徒怎么可能从堂堂侯府绑走小少爷?谢琼,果真是她。美娘倒也不算很意外,只是双手倏然握紧了手炉,扬眉道:「你说我就信?」
商怜薇轻笑:「我有必要骗你么?我是想让你知道,在这府里不甘心的并不止我一人。二姨母照看了这个府邸一辈子,岂会甘愿把自己多年来辛辛苦苦积累的一切拱手他人?她抚养安平,安平算是她的半个儿子,但是别忘了,她也有亲生儿女!」
如果没有谢安平,就凭老侯爷对谢琼的喜爱,连灵玉这样的女儿家都能被冠以这个家族的姓氏,安青被认作嫡孙更是大有可能。可惜谢安平早一步出生,是名正言顺的侯府血脉,在他之后诞生的安青才随了父姓,成为不配继承家业的外孙。如此一来,谢琼怎么可能不恨!当谢安平渐渐长大,这份恨意也随之加剧,老侯爷的宠爱更是添上一把火,让谢琼无时无刻不想除掉他。谢安平十岁的那场变故,追根究底是谢琼想夺爵,谢安平消失,老侯爷病重,临终把家业托付给安青……多么完美的设计,最终却因谢安平的回归而化为泡影。
谢安平二十岁也没娶妻,不是娶不上,而是谢琼根本不愿他娶,正妻进门诞下嫡子,会给她造成更大的阻碍。至於妾侍,谢安平想要也无妨,毕竟妾侍身份在那里,除非怀了孕,不然不会造成任何威胁,否则以谢琼的手段,美娘很可能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得愈深,美娘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她现在忽而有些庆幸自己只是入府为妾,尚保得住一条小命。
「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商怜薇隐约有些得意神色,「这个家的秘密远不止这些呢,你以为恨安平的就谢琼一个人吗?安青比她还恨。因为安青以为,是安平霸占了月莲,然后掐死了她。」
月莲,那个据说是骆安青喜欢的丫鬟,莫名其妙失踪,家里人上侯府讨说法,却被谢安平二话不说打了出去。
美娘有些疑惑,真的是那混蛋霸占了人再杀人灭口?心里有个声音说不可信,但理智却坚信他能做出这样的事。
商怜薇看出美娘的狐疑,遂笑:「安平有没有强占月莲我不知道,不过这件事是谢琼告诉骆安青的。你有去水榭那里看过吗?池塘里的东西……呵呵,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也许正是它们,吃掉了很多该消失的人,甚至还准备吃掉,更多不该在这家里出现的人。」
譬如吃掉她尤美娘,或者谢安平……
这些今天秘密接连被抖落出来,美娘自是惊心动魄,她不动声色,只是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总不可能是他们亲口告诉你的。」
商怜薇徐徐道:「是风兰,她看见后告诉我的,然后……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是活不长的。」说完她露出一抹胜利者的笑容,对美娘一字一句地说:「现在,你也知道了。」
黄莺取炭火还没回来,美娘却再也不想跟这个发了疯的女人面对面,她站了起来:「四姑娘你醉了。」
「你怕了。」商怜薇像大仇得报一样酣畅淋漓,「怕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我会好好等着,看你这种狐狸精最终是个什么下场!」
「没听说过吗,妖精都是千年万年的,说不定四姑娘你都化成灰了我还好好的。」美娘拉了拉衣领,起步准备离开,临走忽然回头说:「我猜风兰是你下的毒手吧?你这么谨慎,肯定不会留一个祸根在身边引火烧身,而且只有把她推进湖里,你才能知道水里面有甚么不是吗?四姑娘,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居然每晚还能心安理得睡得着觉。午夜梦回的时候,风兰有没有回来向你索命?我也会好好等着,看你这种蛇蠍心肠最终有什么下场。」
说完她昂首挺胸地走了,丝毫不管商怜薇气急败坏砸酒杯的声音,跨出冷飕飕的小院子,背后传来压抑而恐惧的哭声。
「姑娘!」可是走了没几步,美娘就双腿一软差点跌倒,还好黄莺及时蹿出来扶住她,「您没事吧?」
美娘摇摇头:「没事……那边怎么样了?」
黄莺道:「绿竹没骗咱们,四姑娘确实下了个套给您,趁您过来赴约,有个男人钻进了您屋子,被埋伏在床底下的香槐和行雁逮个正着。您若是回去直接进了屋,恐怕没一会儿府里的姑奶奶就会带人来『捉奸』了!」
美娘冷笑:「她这是想在走之前断了我的活路。呵,你们把那人带下去看管好,等她出嫁的时候,我也送她一份上好的贺礼!」她招手让黄莺附耳过来,叮嘱了几句。
黄莺面露欣喜表情:「嗯嗯……这个主意好!」
「行了,你快去安排,不然待会儿被她发现了。」美娘挥挥手让黄莺先回,「我先在外头转转,等事情了结再回去」
黄莺一走,美娘捧着手炉在宅子里胡乱转悠,大雪覆盖了所有,宅邸景致看起来都差不多,下人们也都纷纷窝在屋子里烤火捂手不出来,美娘转了圈儿头都晕了,自己都不晓得自己走到了那里。
「糟糕……」
忽然间觉得口干舌燥,身子也有些发热,美娘身子一软靠在了墙上,自言自语道:「居然下药……」
那杯酒竟然这么厉害,她不是都已经吐出来了?美娘赶紧掏出抆嘴的手绢闻了闻,嗅到一股子异香。难怪商怜薇要让男人潜入她房里,敢情是等着她药性发作成就好事。
美娘最恨谁用这种手段,她揉揉酸麻的大腿,咬牙恨道:「等本姑娘好了,一定要你好看!姓商的贱人,跟那死混蛋一个德性!」
身躯热得滚烫,脚步轻飘飘的像踩在云端,脑子也有些不听使唤,美娘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一点,想回去找黄莺却分不清楚路。她瞥见前面有个黑色的小院门,便推开那里溜进去,打算找个偏僻地方躲一阵,等药效散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