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长明,红如鲜血。
深宫内有一则不成文的规矩:所有挂在长廊、内殿的红灯笼,无论白日黑夜,不可熄灭。据说灯灭之时,灯光照不及的地方,便是幽魂聚集之所。
新入宫的宫女若音初闻此言时,正扶着木盘在御花园外行走。冬日的宫苑略显萧瑟,枝头仅存几片枯叶。几位老嬷嬷聚在一起,说起那些宫中离奇的规矩时,语气透着一股压抑而熟悉的戒慎。
“那些红灯笼里,灯油可是特别熬的……”
“别乱说,这话要让管事嬷嬷听见,明天怕就得去西冷院扫廊了。”
“不过是规矩罢了,怕甚?我倒听说,灯灭了的地方,半夜会有人笑呢……”
轻飘飘的几句话,在冷风中随即散了开来。若音听得似懂非懂,微微蹙眉,脚步也略慢了些。
“灯灭,怎麽会有人笑?”她心中暗忖。
身旁的秋璎忍不住嗤笑一声:“若音,你倒是新奇得很!这宫里哪一天没几个古怪说法?信了,反倒叫自己添堵。”
若音也笑了笑,轻声应道:“我倒觉得有趣,夜半宫灯不灭,是怕有人走错路罢。”
秋璎未答,仅是一声轻哼,便将话题抛在了冷风之中。
夜晚,宫中的寂静总让人感到压抑。每一道长廊都悬着规律间隔的红灯笼,灯光温暖,然而映照在墙上的影子却显得诡异修长。若音将今日分派的针线用具整理妥当后,正欲熄灯歇息,却发现窗外那盏灯笼仍在微微晃动,似乎风声藏着什麽不安的气息。
“若音,你睡不睡?”秋璎的声音从另一张榻上传来。
“嗯,快了。”若音应声,却鬼使神差地打开门,走到了那盏灯笼下。
宫中规矩森严,但她素来好奇。这盏灯笼与旁的看来无异,赤红的绢布透着温暖光芒,油脂燃烧时偶有轻微的劈啪声。她冲疑片刻,忽而心生一念——
“灯灭,便会有人来笑……当真这般神奇?”
她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竟鼓起勇气对着灯火轻轻吹了一口气。
灯灭了。
四周霎时陷入一片黑暗,唯有远处依稀几点微光,长廊似被无边的阴影吞噬。若音不禁打了个寒颤,后退几步,想着伸手将灯重新点燃。
可就在此时,她听见了一声细微的笑声——短促而低沈,如有人贴着耳畔轻吐气息。
若音猛然抬头,灯笼的暗影中,依稀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女子面孔,苍白而冰冷,双眼空洞,竟直直地望着她。
“谁!”她忍不住惊呼,手中的灯火火折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张面孔消失了,旁佛从未存在过。
秋璎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若音?你在外头做什麽?”
若音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捡起火折,迅速点燃了灯笼,颤抖的手指不小心被灯火烫了一下,却顾不得细想,匆忙回到内室。
秋璎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半夜瞎折腾什麽,快睡吧。”
若音勉强笑笑,爬上床榻,却怎麽也无法平静下来。脑海中,那张浮现於黑暗中的苍白面孔,像烫在心口的一道印记,挥之不去。
翌日清晨,若音梳洗时忽然发现手臂内侧竟多了一串细长的血痕,宛如被针尖刻画而成,隐约构成某种奇异的纹路。她疑惑地摸着血痕,竟感觉到微微的刺痛。
“若音,你这是怎麽弄的?”秋璎端着洗脸水进来,惊讶地看着她手臂上的痕迹。
“不知道,昨夜……”她欲言又止,昨夜的经历令她犹豫是否该告诉秋璎。
“哎呀,不过是划伤罢了,抆些药就好。”秋璎也未多想,转身将水盆放下。
然而若音心中的疑惑却愈发深重。她隐隐约约记得,那串血痕的形状似乎在某处见过。这一天,当她与秋璎一同整理库房时,无意中翻出一本泛黄的旧账簿,里面竟记载着几名宫女的名字——其中一人名字旁注记:“暴毙,已送至西冷院。”
“这人……我好像听嬷嬷说过。”秋璎低声道,“几年前,说是半夜吹灭了灯笼,第二日竟暴毙了……”
若音心下一惊,将手臂上的血痕与账簿上的名字对照,却发现二者之间似乎隐藏着某种关联。
她一整日心神不宁,手臂上的血痕微微刺痛,像是某种警示。傍晚时分,她与秋璎结伴前往膳堂用膳,路过御花园时,听到几名年长的宫女正低声交谈。
“那盏灯笼……果真邪门。”
“嘘,别乱说!昨晚谁把灯吹灭了?是不是那个新来的小宫女?”
“七年前,有人吹灭了灯,第二日就暴毙。西冷院嬷嬷可说了,那宫女死时脸上全是血……”
若音停下脚步,心头一颤,却被秋璎拉住:“别听那些人嚼舌根,快走吧。”
一路无言,待回到内室,若音终於忍不住压低声音问秋璎:“你说,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秋璎一愣,旋即笑道:“你怕什麽?不过是些无稽之谈。咱们身在宫中,这些规矩不过是为了让人少惹麻烦。你别多想。”
“可我昨夜的确……吹灭了灯笼。”若音话音刚落,秋璎的脸色倏地一变。
“你疯了吗!”她低声斥道,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惊慌,“你知不知道……宫灯是不能熄的!”
若音从未见过秋璎如此失态,心头更加不安:“到底为什麽?这灯笼,究竟有什麽古怪?”
秋璎不说话了,眼神闪烁,似在权衡。片刻后,她低声道:“灯笼里的灯油,并不是寻常的灯油。”
“那是什麽?”
秋璎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偷听后,压低声音道:“有人说,那是用……人骨炼的。”
“什麽!”若音惊叫一声,忙掩住口鼻,满眼不可置信,“怎麽可能!”
“你别告诉别人!”秋璎急忙抓住她的手臂,“这话要是让管事嬷嬷听见,我们俩都活不了。”
若音怔怔地看着秋璎,心中如翻滚的惊涛骇浪。那盏灯笼里的火焰,旁佛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当晚,若音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灯笼、血痕、传闻,种种线索在脑中盘旋,她越想越不安,终於翻身起床,点燃烛火,仔细端详手臂上的血痕。
血痕细长,呈现不规则的扭曲线条,但若仔细辨认,竟隐约像一朵……花?
若音一瞬间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白日整理的那本旧账簿里,那名暴毙宫女名字旁画的注记,不正是一朵小小的梅花吗?
“难道……这些血痕,是某种标记?”她心中震动,忍不住暗暗猜测。
但不等她细想,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若音警觉地吹灭烛火,轻轻靠近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