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总会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当所有人希望保持安静让这一个插曲悄无声息就这么蒙混过关时,他/她/它会跳出来,扇出那响亮的一巴掌。
现在放眼整个青云崖,看上去唯一一个能欺负的似乎只有杀猪匠,所以桃桃大声质问他:“是我师姐的吗?!你莫胡说八道玷污攀扯我大师姐清白!”
南扶光:“……”
云天宗大师姐抬了抬手,手指无力地蜷缩。
南扶光:“首先,你这理所当然信他真的有了是怎么个脑回路呢?其次,就算是有了他也没说那是我——”
白炙大概觉得这个热闹很好看:“男人生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事都轮不到仙盟玄机阁那种高等机构,云天宗药阁都能办到。你这样的思想倒是挺符合地界那群被束缚思维的降维罪犯……”
桃桃:“没人问你!”
南扶光:“……”
谢晦:“男人就是可以怀孕!只需要临时生出孕育器官的药!多读点书吧——南扶光,你也是,多读书吧!你身上还有与仙尊大人的结契婚约,却转头让别的陌生男子怀孕!这是违法!是犯罪!你还将他大摇大摆的带回云天宗,我就说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不要脸!”
南扶光:“……”
我又不读书是文盲且不要脸了?到底关我什么事啊?!!!
桃桃:“也没人问你!二师姐呢!谢晦,二师姐不在我看你要上天!大师姐你看他!”
众所周知,谢晦这个小魔王的亲姐谢允星是他唯一的克星,毕竟打他从不手软,此时说到这个名字他都明显畏缩了下,眼珠子在眼眶里偷灯油的老鼠似的滴溜溜转了一圈——
最后瞅准了宴几安,现场唯一一位虽然从来不曾溺爱他但说得上是长辈的长辈人物。
然而宴几安并没有理会他。
他立于南扶光大约两三步的近距离,用一种平静却提防的眼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她与此时此刻整个人快要靠在她身上的杀猪匠,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事实上连宴几安自己都觉得很茫然——
他当然认为这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厚颜无耻。
但让他茫然的是,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厚颜无耻十分眼熟。
似他十分憎恶的故人。
云上仙尊之所以为云上仙尊,是因为他继承了沙陀裂空树枯萎前真龙仙尊严的记忆,可以说他就是曾经的「宴震麟」,重新降世以来,他知道曾经在自己的身上发生过的一切,故生为仙君,为修仙界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但他的记忆其实并不完全完整。
有一些事是他始终想不起来的。
现场的气氛变得微妙而诡异。
一边是云上仙尊于众人面前约定结契婚期,另一边是准新娘从山门外带回来的野路子——
更勿论此时野路子的肚子里好像还有生米煮成熟饭的罪证。
无论如何,宴几安觉得这杀猪匠搭在南扶光肩头的手十分碍眼,多余甚至突兀到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那上面就无法再挪开。
杀猪匠本人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就好像他已经习惯了与南扶光这种“勾肩搭背”,没有任何讨得便宜的得意,他大约是真的不舒服,此时微微蹙眉,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的前提是,他显然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不知道他们在大日矿山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矿工说过他们同住在一间屋子里……
光想起这个,宴几安就感觉到一阵陌生的翻涌,就像是一万只鸟雀被放进了他的胸腔,现在齐齐扑腾起了它们的翅膀。
“日日。”
宴几安只是简单叫了南扶光的名字,但语气含着催促的意思。
他抬起手向着南扶光招招手。
修长的指尖露出道袍袖外白的发光。
南扶光目光自然地看来,在第一时间看见她眼中的不确定时,云上仙尊感觉到心往下沉了沉——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从未有过眼下这般强烈的不确定感。
气氛好像就这样僵持住了,现场所有人都有一种自己坠入了不可描绘的恍惚中,他们想离开,又不想离开,当然也不能离开。
云上仙尊的手始终未放下,当众云天宗弟子怀疑也许从今日起他们便要在这青云崖僵持到地老天荒,直到南扶光走向云上仙尊……
这时候,救星从天而降。
谢允星脚步略显匆忙出现在众人视线,找到宴几安,言道仙盟之人始终不肯离去,希望云上仙尊亲自前往一会,宴几安闻言,目光平静地望向她。
这确实是巧合。
谢允星完全无辜。
云天宗二师姐被云上仙尊的目光望得毛骨悚然,越过云上仙尊,万分惶恐不安地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南扶光,还有挂在南扶光身上的杀猪匠……
一瞬间好像看懂了什么,又陷入新的迷茫,她“呃”了声,像是被命运扼住喉咙。
幸而宴几安终于还是妥协了。
离开之前他在所有人惊悚的目光注视下来到南扶光身边,食指微曲,勾住她的下颚抬了抬,在另一侧——杀猪匠没有挂着的那一侧,俯身轻吻她的面颊。
“为师先去处理仙盟来客。”
他嗓音轻柔温和。
云天宗众弟子倒吸一口凉气。
云上仙尊与宗门大师姐有结契婚约众所周知,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相处还是如师徒模式,如今这般将关系具象化坐实的亲密行为——
讲道理,他们也是第一次看。
“谢从提到过日日想借轨星阁藏物给他人疗伤,不是不行。”宴几安道,“只是轨星阁阁独立于云天宗,此事需从长计议……你且将人暂放陶亭,离轨星阁较近。”
南扶光“啊”了声,被面颊上还存留的触感整得脑袋成了一团浆糊。
四面八方的灼热目光仿佛要将她烧穿。
直到云上仙尊转身踏上羽碎剑——值得一提的是从方才开始,他的本命剑始终漂浮在身侧未曾收起——合理怀疑他是不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顺手操起将什么东西捅穿……
宴几安走了。
就像是要证实他的一切提防都很有必要,在他离开的第一时间,靠在南扶光身上的男人懒洋洋道:“你和他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交易?陶亭在哪?我不去。”
众人:“……”
南扶光:“……”
杀猪匠抬手抹了把下巴上将坠未落的冷汗,语气还是如此淡定:“除了桃花岭,我哪也不去。”
热腾腾的气息在耳廓呼过,南扶光恨不得把他扔青云崖下面去。
“你早那么听话就没这一出了!”
“吃一堑,长一智。”
“别再乱跑!腿砍断!!!”
“别吼,吼得我伤口都疼了。”
“……”
“顺便一提,我突然知道你身上的畜生味哪来的了。”
“嘘!”
“就是——”
”嘘!!!”
……
谢从有时候打心眼里羡慕那些佛修或者实打实的秃驴,毕竟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随便在桌案上拿起一本经典经书——无论是《静心咒》还是《楞严咒》,翻开字里行间都在以世间万物角度花式劝人:放下。
不像道家经典,句句潇洒,段段大道,最后总结起来也是就三字:唯我心。
心情烦躁的时候读此等巨作不过越读越暴躁,到头来可以道反天罡开始质疑世间万物勿论其身份、地位尊卑,为何行事总是如此踟躇——
比如眼前又出现在他书房坐着喝茶的云上仙尊。
送走了仙盟的人,他就从天而降,自动出现在这。
当捏在瓷白修长指上的茶盖第十八次刮过茶碗。
谢从低头认真研磨,第五次提醒自己莫要提醒茶水怕是早已凉透。
宴几安神情寡淡地将茶碗随手往茶案一搁,碗盖碰撞发出不太文雅的一声轻响。
谢从忍住想仰天长叹的冲动抬起头。
“将他弄走。”
这一次云上仙尊不再顾左右而言他。
谢从道:“云天宗禁制孕天地灵气而生,自创立宗门外来活物勿论飞禽走兽、修士与凡人非请皆不可闯入,然进入者皆为受我宗门弟子所邀,理应奉为座上客——”
“知道。”宴几安道,“将他弄走。”
道理他都懂。
可是他不听。
谢从无语凝噎。
谢从不知道说过的话为什么还要重复一遍,只道:“人是南扶光带回来的,仙尊不若与您的爱徒再商……”
“商过了,甚至没赶人,只是希望他离开桃花岭挪走安置陶亭。”宴几安道,“她不听我的。”
居然商量过了?
而且被拒绝了。
谢从心想,倒是意料之中。
宴几安看谢从不说话了,便垂下眼,也开始堂而皇之的走神,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令云上仙尊也苦恼的事,那舒展的眉再次浅皱。
天底下能这样堂而皇之拒绝云上仙尊之请求的怕不也就是一个南扶光了,事实上好像从前云上仙尊也未开口请求过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