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谢从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次主动换来余生的自闭吗?
造孽噢。
……
南扶光并不是所有人想的那样缺心眼。
当人群散去,她第一时间检查了杀猪匠身上的伤口,确定了那个骇人的黑洞没有再悄无声息的扩大后,她紧接着便问他,到底来青云崖做什么。
她不相信一个凡人用两条腿从赤日峰走到青云崖是为了散步。
“别这么严肃。”杀猪匠看似痛过了,只是还有一些虚弱,“真的只是来看看。”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然后发现好像没什么可看的。”
南扶光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男人浅浅叹了口气:“跟你来到云天宗只是为了求医,也不代表我就是阶下囚之类的身份吧?”
“……”
南扶光眼神变了变,在杀猪匠语气平静的反问中,整个人迅速冷却下来,然后发现他的提问,她答不上来。
眼前这人看似平日总是好脾气任人宰割的模样,于任何场合皆可有微笑悬挂于唇边,懒洋洋的散骨头一把模样。
只是这些日子的相处南扶光也稍微能读懂一些套路数——
比如眼下这样睫毛低垂、唇角放平,说话时语气稍显敷衍,那才是他真正不太高兴时会有的样子。
仿若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眼底是掩饰得很好的不耐烦。
南扶光不由得想到那一次在大日矿山他也是这样,那一次他为了争取使用时间转换器的机会,恳请了鹿桑与宴几安以拖延时间,换来脸上疤痕一道,还带到了下一个新开启的时间线……
想到这,南扶光去看他的脸,好像只剩一道很浅的疤,几乎不可见。
那日在酒肆外不知道该如何的不知所措再次重演,云天宗大师姐也有语塞的时候,她停顿了下,欲言又止,实在不会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她倒也没有把他当阶下囚……
但她的行为确实有些像。
仔细想想,好像和那些将他堵在青云崖质问的内门弟子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她心虚得又开始抠手。
杀猪匠扫了她一眼,便与她眼巴巴地望过来的视线不期而遇。
他沉默了下,在哑巴的祈望目光中,眼底的不耐烦终于褪去,他开口主动解释说他站在赤日峰俯瞰云天宗见脚下有涓涓细流,好奇水源近景寻来,至青云崖上再近眼瞧,水清澈见底且泛蓝,似藏灵物深渊。
“想钓鱼。”杀猪匠道,“贵宗无聊至极。”
南扶光听过合格的钓鱼佬路过一个水洼都能走不动道的故事。
她道此水源名曰净潭,是云天宗内门弟子皆知著名的“阳光普照抽奖池”,有没有鱼不知道,但是不久前刚刚被她扔下去了一大批随便选其一便能震惊修仙界的宝贝。
大概是实在对修仙界的一切不感兴趣,杀猪匠看上去对此壮举连惊讶都懒得惊讶一下。
“所以呢?”
“青云崖什么也没有,但净潭很多宝贝。”
南扶光在这人开口前打断他。
“知道你对这个也不感兴趣了!”
“那么多宝贝怎么不留着自己用?”他很随意地提问。
南扶光耸耸肩,想回答,忽而一顿又蹙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回忆,显得有些干巴道:“不好用。”
杀猪匠不再追问,话锋一转道早膳实在难以下咽,现在饿了,问有没有鱼竿。南扶光回答有是有,但是最终解释权归云天宗所有,若你在净潭钓上了鱼之外的东西,麻烦你原样放回去。
“腐肉烂骨呢?”
“没有这种东西。净潭不是云天宗非法杀人越货埋尸之地,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象。”
……
午后,天气阴沉沉的,不是个让人提得起精神的好天气。
青云崖上练习切磋的内门弟子陆续散去,青云崖下,南扶光搬着小马扎跟手握鱼竿的杀猪匠依净潭边坐稳。
身边的人熟练打窝再甩杆,银色的鱼线于阴天几乎不可见,只能隐约看见鱼钩划了个完美的弧度落入水中,发出“咚”地一声轻响。
云天宗大师姐盘着腿,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什么就陪着一个杀猪的凡人跑到云天宗净潭钓鱼,这剧情发展是怎么到这的?她这是中了什么蛊?
“盯梢?大可不必担忧我钓上你扔下去的宝贝后中饱私囊。”男人一只手支着下巴,“那些东西对我又没用。”
噢。
原来我是因为这个才在这里。
南扶光恍然大悟,盯着毫无动静的鱼钩,突然发问:“你肚子不痛了?”
“肚子都没有了。”男人缓缓道,“幻肢之痛,痛也痛不了多久。”
“不早产了?”
“再忍忍。早产处理不当易体弱多病。”
“孕夫脾气暴躁也会导致体弱多病,下次不要随便发脾气了。”
男人慢吞吞地“嗯”了声,似对“生气”一说有困惑,续而又微笑着说我没有,南扶光没搭话,只发出嗤之以鼻的一声冷哼,意思是狗屁没有。
鱼钩毫无动静,南扶光盯着一会儿开始犯困,若说钓鱼这项活动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帮助大脑清净,只是今日发生的事过多,她努力在脑子里理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务先后顺序,再指望想个解决办法……
结果刚想到“所以仙盟的人被宴几安赶走了没”,她的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换了个坐姿,云天宗大师姐看着水面泛起微波,茫然地想净潭真有鱼啊,她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脑子里在想毫不相干的事,嘴巴却自然而然地滑出另外的话题:“你觉得我与云上仙尊婚约应当如何?”
问完就精神了,恍然响起身边这人对自己态度暧昧不清,问他这种问题好似有些不太合适,太过粗鲁。
她瞬间有点清醒,坐直一些,摆摆手,刚想说当我没问,便感觉到他用余光瞥了自己一眼:“他今日当着很多人面与你表现亲近。”
啊,那个。
南扶光的脚趾在鞋中蜷缩起来。
杀猪匠鱼竿微晃:“当时,你可有心动之象?”
南扶光看鱼竿浮漂起伏,干巴巴道:“这叫什么问题,心不动的是死人。”
但不是那种心动。
杀猪匠轻笑。
南扶光沉默了下,又道:“我自幼随云上仙尊习武,得他赐剑,入剑修门道,因真龙镀鳞需要道侣相助便一早约定结契道侣,名字早早镌刻木牌挂于后山姻缘树,这些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同他不为师徒,不为道侣……”
“你有没有注意到,以上每一句话之间都没有任何的实质性因果逻辑关系。”
南扶光哑口无言,认真地想了想,发现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你真的分清楚父爱和道侣之爱了吗?这样会不会有点变态?”
“分不清。”南扶光直视前方,“但应该也不用你这样的人来教我。”
本以为杀猪匠会反问“我是什么样的人”或者骂她人身攻击,没想到他意外的陷入了沉默,良久笑道。
“确实。”
南扶光有些惊讶地转头,只看见男人一派平静的侧脸,鼻梁高挺,唇角轻勾,望着水面的眼神温和……
似看狗都温柔。
实则怎么回事,稍了解此人便心知肚明。
南扶光收回目光,又盯了一会儿毫无动静的水面开始不耐烦地再次质疑净潭是不是真的有鱼,抬手拔掉身边的一株草,撕成一缕一缕:“亲近之人——”
“嗯?”
“他们都叫我小名‘日日‘。”
“所以?”
“这名字都是他取的。”南扶光幽幽道,“这人简直,渗透了我的前半生。”
取舍谈何容易。
南扶光不知道自己讲这个有什么意义,只知道这话题算是越讨论越烦,此时一缕夹杂着水汽的凉风拂面而过,她嘟囔,是不是秋天快到了。
身边男人始终很有耐心地盯着水面,不作回答。
夏末午后品到一丝秋乏,南扶光第八百次打呵欠时,整个人陷入昏昏欲睡境地,脑袋一点一点的,最终还是歪斜过来,轻轻落在身边人自然弯曲、握着鱼竿的胳膊上。
夹杂着青草香的脑袋压过来,杀猪匠倒是没有为此大惊小怪,只是微侧俯首,见其身侧草地不知何时均被薅秃,那张平日里总是张牙舞爪的脸此时压在自己身上,面颊挤压成不太好看的变形状,睫毛轻颤,一瞌一合。
倒显得安静又安然。
他眨眨眼,收回目光,不紧不慢,专注力重新落回湍湍涓流。
“哗啦”一声,一尾黑鲤跃于水面,荡开波纹。
“一点误会。”
男人嗓音低沉,一扫人前散漫的模样。
似刚刚落回水里的鱼,于水面下郁闷地吐了一个泡泡。
“‘日日‘这名字,可不是他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