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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了平静冷淡的目光中, 六公主开始努力回想自己究竟叫什么,她在脑海中拼命搜寻有关名字的记忆,绞尽脑汁也依旧无迹可寻。
于是她像迷路的孩童般朝了了求助“我、我叫什么”
了了没有回答她, 小雪人里的真仪可以保存记忆多年, 是因为修仙界的人寿命长久,而且最终她寻回本性, 所以不会像太离那样被“修正”。但在这个世界, 失去本性的六公主只会渐渐忘记一切,小雪人彻底融化之际, 便是她被“修正”之时。
六公主忽地灵光一闪,她大叫“我叫小六”
母妃这样叫她, 父皇也这样叫她, 她叫小六
了了看着她。
“不,不对。”六公主自言自语,“我不叫小六, 那那我叫,我叫妹妹”
“我叫可敦”
“我叫公主”
“我叫女儿”
“我叫、我叫、我我究竟叫什么”
六公主陷入巨大的恐慌中,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姓名都已忘却, 那么还有什么是值得记忆的呢她是谁她叫什么她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义
与这些问题相比, 母妃是否惦念自己, 要怎样才能回去丰国, 是不是能在陇北活下来,怎样争取弘阔可汗的宠爱,肚皮要多争气才能一举得男这曾经困扰着六公主的过去,顿时不值一提。
最终, 她流着眼泪告诉了了“我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 自己叫什么了,我是谁了了,我是谁”
小小的雪人因这份热泪逐渐融化,了了将其重新加固,眉眼低垂“忘记姓名而已,你还有年轻美貌。”
了了的眼睛干净清澈,黑白分明,当她看向六公主时,六公主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已被寒冰冻结。“这对你来说就够了,不是吗”
“不,不是每个人都有名字,我也有,我也要知道我要记起来”
“你父亲是皇帝,你哥哥是皇帝,你丈夫也是皇帝,他们都有,你怎么没有”
六公主放声大哭,两只手不停捶着脑袋,似乎是想要把名字记,可无论她怎么想怎么问,了了不回答,自己也想不起来。
了了说“很快,你会忘记更多,最后彻底消失。”
六公主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放弃了自己的人生,你忘记了吗”
了了把加固好的小雪人放回远处,不带丝毫感情地说着,“你认为自己的人生悲惨凄苦,没有改变的可能,那么你就应该承受这个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六公主下意识就想反驳,却是张口无言,好一会她才对了了说“我不是你,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么厉害,才能做到这样多,我不能我不能难道我受的苦不算苦吗为什么你还要这样说我”
“你的苦难并非由我造成,我难道还要怜惜你”
了了弯下腰,视线与小雪人中的六公主齐平,“你需要弄明白一件事,你曾经有无数次机会改变人生,是你自己放弃,怨不得任何人。”
六公主被当做和亲工具固然倒霉,但她的确有能力改变现状,世上比公主更凄惨的女人数不胜数,难道还能不活了可笑得是迄今她尚认不清现实,一味沉浸在悲痛里自我安慰,好像只要自己足够凄惨,就能吸引旁人怜悯,而怜悯恰恰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早在来和亲的路上,了了便教过她练武,是她自己不愿,说人都死了练也没用,了了亦不强求。
六公主所能看见听见的人,就只有了了一个,除开了了,她找不到任何人诉说心中苦闷,一个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那还有什么应该被记住
了了没有理会六公主的心情变化,话少些才好,不怎么聒噪,现在了了已丧失与六公主对话的兴趣,无论六公主再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理她。
“公主,我方才从前头回来,好像瞧见大可敦带着人骑马出去了。”
秋霞带着几个人进了营帐,神秘兮兮地向了了禀报。“还有人拦着她呢,大可敦二话没说直接甩了一马鞭,这可真是稀奇,她不是从来不出王宫的吗”
小雪人里的六公主被暂时转移注意力,大可敦骑马出宫这天都黑了,往外面跑什么真不怕大晚上的遇到狼群啊
此时海月花正与阿丽并肩前行,与六公主截然相反,海月花忘记的是身份,记起来的是名字,所以她根本不在乎弘阔可汗知道此事会作何反应,她只知道,少年时期遍寻不着的泉眼,一定正在草原的某个地方静静地等待着她
不过骑了一会儿,海月花便遗憾地停了下来,她望着依旧神采奕奕的阿丽,羡慕地说“你比我还大一岁,怎地一点不累”
阿丽说“我跟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海月花想不明白,按说阿丽虽与自己情同手足,但可敦与侍女的待遇决不相同,自己养尊处优大鱼大肉,怎么身体却比不得阿丽好
“我没有生过孩子。”
海月花咦了一声,阿丽补充道“我一直陪在你身边,海月花,你生了三个孩子,你的身体永远都不可能恢复到年轻的时候了,孩子吸走了你的生命力,你忘记了吗你生大王子时,险些丧命。”
阿丽的话将海月花自兴奋中拉回现实,她望着天空,今天晚上有很大很圆的月亮,皎洁的月光照在昏黄的草原之上,令她想起自己生头胎时的经历,过去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忘了,现在想想,那时真是自欺欺人。
“我阿妈生了我跟迪哈尔两个。”海月花没有因阿丽直白的话语生气,“现在回想起来,阿妈的身体也不大好,她小解很频繁,月事也不规律,阴天下雨时,她总是腰疼。”
“阿丽,我那时是很害怕的,大汗允许阿妈进帐子来陪我生产,阿妈安慰我,每个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生了头胎就好了,最好还是个男孩,这样我就能彻底站稳脚跟我,我之前也是这样跟丰国公主说的。”
阿丽说“我见过母马下崽子,从那之后我便发誓,不成婚,亦不生子,那太可怕了。海月花,我却不敢跟你说这样的话,如果你没有生过孩子就好了。”
“是的,阿丽,你说得对,已经失去的人生不能重来,我也不可能再回到少年时期,我不好意思同你说,其实这长枪我拿了这样久,已经有些累了。今天晚上若是再遇到熊跟狼,我恐怕无法猎杀,因为我我”
海月花说着,双手轻轻颤抖,“我错过太久了。”
阿丽难过地看着海月花,就在她以为海月花会选择回去,重新做可敦的时候,海月花却抬头看向月亮“但今天晚上,与那时也不同就算失去太阳,月亮依旧会散发光芒,而我,我也一样”
“驾”
阿丽一个不留神,便被海月花甩下老远,她高兴地甩了一马鞭,毫不犹豫向前追赶,这一刻她们仿佛回到当年,一切凡尘俗世都已抛开,母亲也好父亲也罢,没有什么比自己重要。
王宫中的弘阔可汗很快便得知大可敦带人深夜带人出行一事,最近他被那丰国公主搞得焦头烂额,做梦都在想要怎样才能将其拿下,一听说大可敦做出这等荒唐事,立时大怒,亲自去了大可敦营帐中等待,这一等,就等到了天大亮。
海月花跟阿丽直到日上三竿才回来,说来也巧,还没到营帐,路上先遇到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