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2 / 2)

脱轨 priest 2855 字 28天前

两个人沉闷地坐了一会,蒋博说:「行吧,我今天晚上的飞机,还赶时间,就不回来了。今天没带名片,咱俩留个电话号码吧,以后要是有机会去北京,我好好请你吃顿饭。」

他说着摸出了手机,眼皮也不抬地说:「你多少号?我给你打过去。」

岳宁川没有报,她只是笑了一下,有点落寞地端着自己的茶杯,喃喃说:「咱俩连一起喝杯咖啡的话都凑不出来,还有必要『好好吃顿饭』吗?」

蒋博抬起眼看着她。

他眼角狭长,眼皮很薄,能看出下面隐约的血管,从皮到骨,无处不单薄,唯有目光幽深,像是装了一碗浓稠、又讳莫如深的墨。

岳宁川低声说:「博士哥哥,这麽多年,我一直很想你。」

蒋博一震。

他青少年时代比其他孩子都文静,四肢细长,白衬衫洗得干干净净,一点也看不出若干年后「蒋太后」身上那种尘嚣四起的浮华,别人都觉得他会走高冷的学术路线,一路念到博士,所以给他起了个名叫「岳博士」,直到被范筱筱收养,才随同她前不知多少任夫姓「蒋」,并把那土得掉渣的「博士」一分为二。

岳宁川一把按住蒋博放在桌上的手,后者彷佛又被硫酸烫了一次似的,飞快地抽动了一下,狠狠地往后一缩。

「不好意思。」蒋博站起来,塞了两张人民币在杯子底下,转身就走。

岳宁川已经不是当年孤儿院里那梳着羊角辫的小妹妹了,她精致优雅,成熟得体,却总是让他想起范筱筱。蒋博有时候觉得自己非常懦弱,彷佛只有江晓媛那样神经比腰粗的妞儿才能让他稍微坦然放松一点……

江晓媛连别人的脸色都未见得看得明白,怎麽能看明白别人的心呢?

那勇敢的蠢货让蒋博觉得安全,可是她大概永远也走不进他的世界——不过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蒋博才会觉得安全。

他在飞机上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到了少年时代的事,醒过来全然不记得了,只是尘封的记忆彷佛都被唤醒了,蒋博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去,从走廊光可监物的地板上看见自己模糊的身影,恍然间发现,他居然没有「过去」。

像一块没有根的浮木。

当然,很快他就没时间思考浮木不浮木的事了,蒋太后结束垂帘听政,正式登基为帝,一天到晚真忙得像个狗皇帝,要见好多客户,看好多合约,每天抱着内部控制的专业书啃,审完预算表审账——以及找碴。

以前他只需要找江晓媛一个人的碴,如今工作室的团队已经在磨合中磕磕绊绊地有了雏形,蒋老师要找很多人的碴了,为了确保雨露均沾,他只好紧锣密鼓,尽量平衡分配到每个人头上的碴,务必不让一个人闲着。

人一忙碌起来,就把什麽伤春悲秋、空虚寂寞冷的事都忘了,蒋博以无限的精力一头紮进了有限的工作里,每天行色匆匆,周身王霸之气赶超世界上最愤怒的王八,要论不是东西,五湖四海七大洲,莫之与京。

工作室从一开始的轻踩油门小步慢跑,被他一脚加超了速,旋风一样地发展了起来。

蒋老师果然卯足了劲要去买另一张「彩票」。

又一年秋天,再一轮全国造型师大赛开场的时候,涅盘工作室除了老板之外,已经有了十来个员工,其中三个加上江晓媛这个碎催一样的创始人都参加了。

首都赛区的海选相对公开透明,起码可以让大家安心准备比赛,不至於出什麽么蛾子,报名的四个人,两个进了赛区前五,获得复赛资格,简直可以说是大丰收了,於是一起吵吵嚷嚷地出门庆祝。

忽然,江晓媛在工作室门口捡到了一束花,她立刻唯恐天下不乱地嚷嚷起来:「慢着,有情况!我看看……蒋先生,恭喜……哇!」

蒋博接都没接,心如止水,任凭他们起了一会哄,视若无睹地走了。

谁知从那以后,工作室每周末都会收到一束花,有时候是玫瑰,有时候是康乃馨,十分随性。

蒋博心里隐约知道是谁,却一直没有回应。

直到大半年后,有一天,花没了。

江晓媛把楼道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花,差点去把钟点工和保安挨个问遍,被蒋太后赶走了。

没有谁会一直等谁,何况他被继母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中泼硫酸的事也不是什麽秘密,在当地稍微一划拉就有十来个版本,传说有多不堪,不用亲耳去听,心里也能猜得到。岳宁川又不聋,难道不会去打听吗?

蒋老师早就决定和工作室结婚了,然而大概是习惯作祟,突然之间,心里还是有一点失落,他自嘲地开车回家,心想:「果然是人性本贱。」

然而刚开进小区,却发现他的车位被人占了。

蒋博一愣,刚想鸣笛提示,那车里的人却走了出来。

岳宁川洗净铅华,素面朝天,眼角依稀已经有了皱纹,失去了修容粉和腮红的脸色也显得失了几分血色,可是洗得发白的衬衫与垂在胸口的长辫子却依稀彷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样子。

她似乎有些局促,化妆化惯了的人素面朝天出门都不免有些局促,然而还是迈开脚步,走到了蒋博面前。

有一些时光,怎能让它在伤口中溃烂腐朽呢?

也许总有一些人,足够敏锐,能明察秋毫,还恰好能找到一条通过他心里铜墙铁壁的路吧?

被凉水塞了许多年牙的人,难道就没有机会走运一次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