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见闻传奇 倪匡 15720 字 26天前

,其次是田鼠--关於田鼠,还有故事。

刺蝟的大小,缩成一团时,有排球般大小,那是连刺,若是将刺除去,直径大

约只有十二三公分,这玩意,本来捉到了就扔掉,后来有人告诉,这东西好吃得很

,就是难弄。

听说有异味可嗜,自然请教族人有何办法,其人笑说:「想吃,倒简单,难是

难在如何将牠的肉弄出来!」

在恳求之下,那人倒真是示范了一会,但虽学会了,都也只此一遭,不是牠的

味道不好,而是经过过程,不但复杂,而且十分残忍。先要把牠抛进热灰之中,由

热灰的热力,将牠的刺全部烧去,在这种过程之中,牠会发出异样的臭味--那恐

怕是牠的刺在燃烧时发生的异味。然后,未能剥皮,剥皮要放在滚水中烫,等到厚

厚的皮剥掉,一只刺蝟的肉,最多一口就吃掉,麻烦之至,肉味相当可口,吃过一

次之后,也不想再吃了。

讲到吃东西的残忍方法,传说中的吃猴子脑大约为最,不过未曾尝试过。在呼

和浩特吃沙鸡,是把沙鸡活生生按在烧红的陶板上,任由牠挣扎,目的是要使牠的

掌大量出血,然后就在陶板上烤熟斩下来吃,吃来吃去,也还是鸡脚的味道。

有更残忍的,是在南京夫子庙左近吃到的,当时看到一个帐幕前人头涌涌,人

人捧着一碗肉汤在吃喝,肉香四溢,走过去一问,是驴肉汤,自然也想试试,问明

了是要腿肉,不一会就一碗在手,常言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驴肉本来是好

吃的,也只是第一次吃,可是真正未曾吃过如此美味,怪讶之余一问,答案是:当

然,这是滚水驴肉!再问其详,本来想吃第二碗,再也没有胃口了。

原来,一头活生生的驴子,绑在帐蓬之中,旁边是一锅滚水,吃客要吃那一部

份,就用滚水不断淋向这一部份,淋熟了才割下来奉客。

探头向那帐蓬中一望,那头驴子兀然未死,可是身上有好几处被割到见骨了,

驴眼之中流露出来的,竟有悲愤之色,吓得掉头就走,那还敢吃第二碗呢?

刺蝟偷西瓜时虽然可恶,可是样子十分好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用火活

生生把牠的刺烧光,试过一次自然也足够了!

第二十七章 草原大火惊险记

垦荒,自然要把荒地开出来,荒地上本来是长满了草的,先要把草割掉。曾提

出,草干得很,放一把火烧掉多好,草灰还是上好的肥料;可是才一提出,几乎没

有立时被乱棒打死。原来内蒙草原上,最怕就是草原失火,不去放火,草原尚且会

无缘无故,自然失火燃烧,主动去放火,那还了得!

草原上大大小小的火,倒也见识过不少,最危险的一次,是赴往呼和浩特的途

中。

草原小火,所有人都放下任何工作,救火为先,救火的方法是用草把来拍打,

也有用受过训练的马,拖着树干压过去,最要紧的是割草,把火场附近的草,迅速

割掉,令火烧无可烧。

火景在晚上看来,十分壮观,处处火龙蜿蜒,但如蔓延到了不能控制的程度时

,则十分可怕。

那次在赴呼和浩特途中,遇到的大火,就属於已失去控制的那一类。那次,搭

乘的是一辆中型吉普车,属於军队,同车的人是几个新强来的军官,那几个军官,

肤白、眼碧、鼻高,看起来全然是外国人,可是又穿着中国军队的制服,他们自己

互相交谈时,使用全然听不懂的一种语言,但是个个又讲得一口好汉语,大为惊讶

之下,一问,回答是,我们是第五军的。

驻新强的第五军中,有不少维吾尔人,吾尔人一向少与外族通婚,那麽他们典

型的样貌,没有什麽改变。我是搭顺风车,与他们说说江南风光,也颇谈得来。

车行到下午,已看到右方,浓烟蔽天,难道是草原失火了,好在距离还远,也

不在意。草原上风大,虽然只是秋天,但气温已很低,好在有羊皮大衣,足可以御

寒。车子一直在向前驶,突然之间,一阵风卷过来,挟着大量的草灰,向车后一看

,真是不得了,不知道什麽时候,车后面的草已经着火燃烧,而且就着风势,正在

向前,以极高的速度卷过来。

草灰是「先头部队」,接着,便是滚滚来的浓烟,火头躲在浓烟之中,忽高忽

低,草被燃烧之际,发出大量的「霹啪」声,来势之快,简直像是无数喷烟喷火的

怪物,正在车子后两边卷过来一样。车速估计不会慢过每小时六十公里,可是火的

来势更快,眼看越来越近,车子已经在烟的笼罩范围之内了。

车上几个人都吓呆了,驾驶员倒够镇定,竭力提高车速,车子总算冲出了浓烟

的范围,看出去,左右都起了火,只有拚命的驾驶,才能逃出去,可是看起来,车

速始终没有火势快,真是急得人不知如何才好。

那驾驶员又拚命令车子冲出了一程,然后,突然停下了车,并且,迅速掉转车

头,对准了火的来势,当他这样的时候,车上所有人都叫了出来,直问他意欲何为

。有两个军官还大声用维吾尔语叫着,虽然听不懂,看神情也可以看得出来,他们

在叫的,不会是对那驾驶员的恭维语。

车子才一掉头,火势接近,已不到十公尺了,驾驶员陡然大叫一声:「把头遮

起来!」

大家还不知道他下这样的命令,是什麽意思,但其时处境危急,人心慌乱,驾

驶员的叫声之中,又充满了威严,人人自然而然,迅速拉起大衣,罩在头上。才一

罩上,就感到车子已在向前疾驶而出,当时心中打了一个突:车子向前驶,岂不是

冲进火中去了?多半是驾驶员不想活了,却拉了我们几十个人要赔命!

当心中有这样的念头之际,真想跳下车去,可是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只是转

了转念,车子已经停了下来,耳际又听到驾驶员呼喝道:「好了!」

连忙掀开罩在头上的大衣一看,才知道这驾驶员真非同小可。

原来,草原大火,由於风大,火一直向前,顺着风势烧,形成了一条火带,火

带的长度,可以连绵几里,但是阔度却不是十分阔,只不过十多公尺,车子在迅速

之下,狂冲而过,一冲过了火带,就到了已被烧过之处,没有火头,只剩余烟袅袅

,就安全了。

这时,车上人人松一口气,在松一口气之后,自然而然,又再大口吸一口气-

-一定是那驾驶员在报复我们刚才对他行动的误解,他竟然没有告诫我们,不能大

口吸气!这一吸气,空气中的草灰余烬,一股脑儿到了口中,呛咳了足有十来分钟

,喉间还兀自在发痒,而驾驶员却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这场大火,据说烧了二十来天之久,直到第一场大雪下来才止住,烧死草原上

的牛马羊无数,但却未闻烧死人。又说,着名的诗人田间,其时正在草原上体验生

活,他就被草原上的大火,追了一天,才能脱困。

草原大火,不是人为的,而是自然起的,这只怕是一种自然调节,烧了的草,

成为明年生长的草的肥料。其实,控制得好,放火烧草比人工割草又好又快,只不

过人人谈火色变,自然也只好参加割草的行列了。

第二十八章 美丽的白天夏日草原

初次听说要在内蒙种水稻,自然觉得新鲜之至,原来有一种新的稻种,生长极

快,一百天之内就结穗成熟,而且又耐寒,可以在北纬四十九度地带种植,产量也

相当高。(一位农学专家,曾竭力否定有这种可能,虽然曾经种过,也没法说得过

他,真冤!)

隆冬之时是不能开垦的,土地冻得比铁还硬,放牧割草,整理地基,引水河是

早挖好了的,还要清除积雪,把积雪全都堆到引水沟里去。忙完了这些,已是阳春

五月,早晚水一样结冰,但中午阳光照射,雪已开始融化,大堆的雪,融起来会发

出「吱吱」的声响来,而且一堆雪,只不过变成了千疮百孔,犹如玲珑剔透的太湖

石一样。

到那时候,在中午一段时间,就可以开垦了,垦荒,倒是用拖拉机的,大小拖

拉机齐集,什麽样的型号全有,还记得有巨大的一种,叫「斯大林八十号」。拖拉

机垦地,人力负责砌田梗,根据引水沟的位置,砌好了田梗。那是真正的处女地。

最怪的是,照理,各种各样的草,一样在生长过程中吸取土中养份,和土地上种粮

食是一样的,何以种了粮食地会瘦瘠,长草的地,却是比之肥,翻出来的泥土中,

全是草根,打碎,尽量把草根检出来,小说中常有「土肥得像是会冒油一样」,并

非夸张,至少给人在色泽上,有油润的感觉。

忙到五月底,绰儿河的水解冻了,通过引水河、引水沟,滚滚流入田中,那还

只是白天一段时间才到,早晚,一样结冰的,真不知道什麽时候,水才不会结冰。

稻种也已运到,生产队的技术员,通知六月下旬,可以下种,根本不要先育苗,插

秧这种江南种水稻方式,稻种撤进水中就算。

六月下旬,大约是六月二十五日左右,下种的时候,早上,还是要踏破引入田

中的水的表面上一层薄冰,才能下种,水冷彻骨,浸上半小时,还得立刻上来,跳

上十来分钟才行,而且,下田之前,一定要喝一点酒,不然,无法抵御。

内蒙的天气,说热就热,下种后不到两星期,看看田中似乎没有什麽东西冒出

来,天就热了,开始早晚还凉,但到了七月中,连晚上也热不可当,不过热的时候

极短,只有五六天左右。

在那段时间中,被调了去种西瓜,稻田的情形如何,不是很清楚。

在河滩边的沙地上种西瓜,真是过瘾之极,西瓜十分占地,一株瓜的瓜藤,可

以蔓延一大片地方,所以在大片的田地上种西瓜,给人有可以充份发挥之感,不必

局处一隅,一筹莫展。

种西瓜是相当轻松的劳动,辛苦在晚上要守夜,不然偷西瓜的小动物甚多,田

鼠、狐狸等等,都喜欢偷西瓜,最拿手偷西瓜的是刺蝟,刺蝟偷西瓜的方法十分奇

特,咬下瓜来之后,会利用身上的刺,刺进瓜皮去,然后,牠的身子也缩成了球形

,向前滚动,带着西瓜一起滚,省时省力之至。

第一次在月色之下,看到西瓜纷纷「自动」滚离瓜田,真看得目瞪口呆,以为

那些滚动的西瓜,全都成了精,吓得好半天不敢动,后来看仔细了,才看清楚西瓜

之下,都有毛茸茸灰褐色的一团,才知道是刺蝟干的好事。

夏天,白天的内蒙草原,真是美丽之极,各种各样的野花,开得遍地皆是,雨

后,各种菌类植物,像变魔术一样冒出来,只要拣颜色不起眼的采来,无不鲜美绝

伦--颜色艳丽的,碰都不能碰,一律有毒。有一种似雪白的菌,碰一碰就会张开

来,喷出粉末,沾在皮肤上,就得红肿半天方消。

而这时,骑术也已经很可以了,无鞍马也骑惯了,或无目的地策骑驰骋,或赶

了马车送西瓜到场部,真是逍遥得很,唯一的禁忌,是远远望见蒙古牧人把牧杆竖

插在地上时,避开一点,别撞上去就行。蒙古人的男女关系相当开放,男女在草原

上亲热,就插起牧杆示警,叫人家别去撞破好事。

这时,在距离大片稻田之际,真无法不吃惊,事缘根本分不清田里长的是稻还

是草,草和稻是一起长的,只见放眼皆绿,还夹杂着不少颜色娇艳的野花、蒲公英

的花,可以大如儿掌,鲜黄夺目,在阳光之下,几乎令人眼也睁不开来。

夏天,白天的草原,美得难以形容,可是一到黄昏,就不是很妙,蚊子实在太

多,西瓜田里守夜,人也要躲在绿色方形的蚊帐之中,要不然,只怕西瓜保住了,

人就叫蚊子抬走了。

那两三个月,倒是快乐无比,而且瓜田只由五个人打理,大家一懒,也不整天

开会,直把西瓜当饭吃,还尝试过用西瓜来酿酒,不过没有成功,想到瓜田一结束

,自然又再回稻田了。那一年,就是保安治农场的稻田,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二十九章 四千万斤稻子喂了田鼠

农场大队部的所在地叫保安治,所以农场就叫做保安治农场,蒙古话「保安治

」是「牡牛岗」的意思。垦出来的地有两千向(每向五十亩,是东北计算面积的单

位),也就是有将近十万亩地。

被调回参与稻田作业时,已经是九月下旬了,田中已经放干了水,一些早枯的

草,也成了黄色,稻子长得极好,稻粒已开始灌浆--即快成熟了!

自然全场上下,都准备收割,计划,五天一定要割完,问题是在何时开始而已

。生产队的技术员竭力主张提早割,可是意委会却反对,理由是灌浆不足,再早割

下来,米的颗粒小,自然影响产量,再等两三天,等米粒长得饱满了再割,估计天

气不会有改变,可以争取多几天。

自然以意委会的决定行事,决定是十月二日开始收割,十月一日放假,先好好

休息一天。

十月一日那天已经相当冷,早上起来要穿棉袄,印象深的是不知道已那麽冷,

出外,和人闲谈时,手按在一只汽油筒上,谁知道提起来时,皮肤冻在铁皮上,骤

然一提,指头上和手心上,皮被扯脱了几处,痛不可当。

老天也真是恶作剧,早上阳光普照,但到了中午,就北风呼号,彤云密布,下

午,就开始下大雪了,大雪不是一片一片飘下来的,是一大团一大团,一大块一大

块直倒下来的!

这可真是兹事体大,在这当口,千怕万怕,怕的就是下雪,紧急命令下来是:

人人上田去抢割,能割多少是多少。原来的庆祝晚会,自然也开不成了。本来在晚

会中,有一个「采茶扑蝶」节目,本人担任那只「蝶」,至今自然不采茶,去割稻

了。

好在工具现成,直扑稻田,也不分是哪一队哪一组的了,先拣近的割,一时之

间,稻田之中,人头攒动,风挟着雪,横打过来,根本连眼也睁不开,割的割,运

的运,天色未黑,雪已高过小腿,眼看实在没有法子割下去了,这才鸣金收兵。

这一场大雪,足足下了两三天,屋子向风的那一面,雪积得和屋顶一样高,就

算是背风的那一面,第二天早上门一打开,也吓了一跳,比人还高的积雪,像是外

星怪物一样,一下子就侵略了进来。

等到雪停了,触目所及,除了白色,还是白色,超过一公尺深的积雪,把所有

作物,一体淹没,自然更无法收割了。

大队部的决定是:今年算了,等明年雪融时,再开始割,也是一样的。这算盘

打得真不错,算起来,明年再割,确然是一样的。

那一年冬天的雪可下得真多,一场接一场,积雪越来越深,等到发觉不妙时,

是陷阱中捉到了几只大到不可思议的田鼠开始的。

田鼠的体型本来就相当大,再大--也决不可能大得和兔子一样,可是捉到的

那几只田鼠,真是肥硕若兔,而且行动也不像正常田鼠那样敏捷。不几天,发现同

样的田鼠更多,在雪地中行动冲钝,简直几乎一捉,就可以将牠捉起来。

田鼠的肉,细滑兼腴,十分好吃,自然人人都捉,而且皮毛油光水滑,交给会

硝皮的人去硝一硝,土产公司收购的。

一时之间,人人高兴莫名,宰了的田鼠,吃不完的,风干了随时向火炉上一烤

,就香味四溢,厚厚的一层油,落在火中,滋滋直响,要来送浓冽的白酒,真是天

造地设。

就在人人兴高采烈之际,终於有人想到了一个问题:田鼠长得那麽肥大,是吃

什麽长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也不难寻找:就是积雪覆盖之下,那两千向地上,未曾

收割的稻子!

组织了一小队,掀开积雪一看,早已稻穗不存,全叫田鼠吃了。保安治农场两

千向地的稻子,喂了田鼠,这惊天动地的消息传了出去,方圆百里,闻风而来捕捉

田鼠的人,不知多少,究竟有多少田鼠叫人捕走,也无法统计,可是捉了田鼠,浸

死了之后,要用整辆马车来拉的,倒见过不止一次。

保安治本来也不会有那麽多田鼠,多半是方圆几百里的田鼠,知道这里有大量

稻米可吃,也闻风而来,吃饱了做了饱死鬼的。

就抢割下来的稻子算一算,每一亩还可以打出四百多斤谷子来,算它每亩四百

斤,十万亩,四千万斤谷子,就在一个冬天,喂了田鼠,难怪田鼠肥得像兔子一样

了。

后来大队部又十分「科学」地提出,田鼠不但吃粮食,还有储存粮食的特性,

鼓励大家挖田鼠洞,多少可以找回一点粮食来。

田鼠洞倒是有人找到过,其中也的确有储存的稻粒,但是谁会缴上去?自己碾

一碾,田鼠煮糙米饭,营养又可口,我就尝了不少餐,别有风味,至今思念。

第三十章 远离

在「破坏交通」事件发生之后,被勒令在四十多里没有人的小屋之中「反省」

,等候调查。当知道党支省记真准备派人到上海去调查所谓「历史背景」之际,真

是骇然,想叫他们别浪费国家财产了。但是外调组还是依时出发,反正十六岁未足

就入了革大,没什麽反动历史背景可供调查,父母早来香港,这「海外关系」是任

何大小调查中都据实以报的,所以倒也处变不惊,认为外调组一回来,就可以没有

事了。

独居小屋之中,十分清闲,除了把写检讨当为日常功课之外,我也胡思乱想,

要不,就设陷阱捉野味。不过有时寂寞起来,会一个人不论对着什麽,就大声讲话

,那真是寂寞之极了。

就在这时候,一日,自外回来,忽然发现炕上多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见主人

进内,毫无让开的意思,反倒目光灼灼以视,端详了半天,才看清,那是一只毛极

长的猫。

那时,什麽叫波斯猫,连听也没有听说过,日后见到了波斯猫,才知道那只不

知从什麽地方冒出来的,是一只极好的长毛波斯猫。

那只的毛色,通体是浅色,眼珠是一种灰绿色,毛约十多公分,身上很干净,

就是长毛纠结在一起,变成了一团一团,打满了结,所以看起来,样子十分怪。

反正有的是时间,这猫也不走了,田鼠干多的是,就替牠解毛上的结,解开了

,理顺,人猫之间虽然不能用言语沟通,但是却有一定程度的默契,总算有一对眼

睛可以终日相对了。

这只那麽好的波斯猫,究竟是从何而来的,至今猜想不透,莫非波斯猫在内蒙

草原上有繁殖,好像又未曾看过有这样的记载。

这一只猫,陪着,排遣了不少寂寞时光,听我诉苦,也听我说出自己的梦想。

解结的工作相当困难,性急了会把毛扯掉,只好慢慢来。猫大概是二月份来的

,到五月中,离开时,结才解了一半,就解开来的一半看来,真是神气之极。这只

猫,在不得已逃走之后,不知道怎麽样了。后来写了一篇小说「老猫」,我是以这

只猫为基础的。

到五月中,有一天,忽然一个在组织科的朋友,摸上门来。一生之中救命恩人

不少,这个朋友,又是一个,他来告诉,昨天调查组回来了,什麽反动背景也查不

到,可是那个党委书记一定要整我,准备把我送到上头去,由他建议上头正式审判

云云。这个朋友通了消息之后,问我有何打算。

当时,几乎连想也未曾想,拍炕而起,道:「逃……」

那朋友也同意我逃。几个月的工资是照拿的,没处去用,倒积了一点钱在身。

逃的路线是向南走,到了上海,再伺机而动,这位朋友由於是组织科工作的,

利用职权,替我开了户口转移书,还给我两张盖了公章的空白信纸,随便可以按需

要变成介绍信。唉,这真是恩重如山了。

第二天早上去偷马,好马是偷不到的,牵了一匹又老又瘦的老马,当时还真不

想要牠。反正两星期才有人来,走了之后,一时也不会有人发觉,逃得相当从容,

老马也根本走不快。不料上路之后,到了下午时份,又开始下雪,天地茫茫,雪团

飞舞,极目所望,不见人影,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那种茫然沧凉

之感涌上心头,直到现在,做梦时都会梦见,印象又深,当然不会忘记的了。

那时候,方向也不辨了,路也无法认了,这时,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那匹老

马是认路的,听天由命,由得牠慢慢走着,入黑时份,到了一个小庄子,居然有小

吃店,要了一大碗豆浆,两条油条,手已冷得无力端起来了,只好俯首就着碗喝,

热气腾腾的豆浆,化成一股暖气,身子那一部份先热了起来,可以清清楚楚感觉得

到,最后,暖酥酥的感觉,到了脚趾,吁一口气,这是由死而复苏的感觉。

休息一阵,雪也止了,一打听,到泰来县城,还有三十里远,月色甚好,又上

马赶路,到得火车站,已是午夜时分了。

火车站一个人也没有,火炉是冷的,生着了火,蜷缩一角,凌晨时分,听到火

车进站的声音,心情之落寞,真是难以形容,因为这一去,从此不知何处是目的,

前途茫茫,莫此为甚!

但走总是要走的,一咬牙,提着行李,上了火车,身边虽有钱,票只买短程,

那些钱,不知要用多久呢?随着火车的隆隆声,无票乘车,遇上查票的,被赶下来

,再等下一班车来时混上去,一站又一站,等列车到达大连时,同是东北,辽宁省

早已桃花盛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