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到内蒙
在苏北的农场初具规模之后,上级要抽调人手到内蒙古去办农场,决定在新场
址种水稻,调人的消息一传出,就奋勇报名。
生性好动,对於没有去过的地方,极其向往,当时来苏北农场「招兵买马」的
外地单位甚多,有内蒙古的,有青海省的,有新强的。当时订下的「旅行计划」是
由东而西,由南而北--先到内蒙,住上一两年,再到青海,然后,再到新强。这
个计划,自然未能实现,在内蒙过了两个冬天之后,关山万里,到了香港,一住就
近三十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报名到内蒙,一下就准,心里大是高兴,可是没料到出发之前,吃了一次大大
的苦头。所有到内蒙去的人,都要接受防疫注射,心想打一两针,也不算什麽,怎
知一打就打了十五种防疫针,连鼠疫防疫针都要打,一种针防一种病,十五针打下
去,不但手臂、屁股疼痛,而且反应起来,发了三天高烧,烧得全身骨头发酸,真
是苦不堪言之至!真不明白为什麽打那麽多针,难道内蒙草原上疫症横行乎!到了
那里,也不觉得怎样,这十五针之苦,恐怕是白吃的了。
从农场到镇江,一路坐火车北上,由於带了一批劳改犯人,列车是专车,不载
其他旅客,而且开开停停,没有正常班次可言,这才是十分有趣的行程,有时在一
个地图上都难找得到的小地方,一停就是半天,对这地方的风物,自然可以从容了
解,对这个地方的特产,也可以尽情欣赏。最记得是两次吃鸡,到符离集,烧鸡已
吃得连舌头都咬破了,到德州,往店里一坐,扒鸡拿上来,顺手一抖,所有鸡肉都
抖下来,手中只剩鸡骨,更是香味滑嫩之极。
火车出了关,来到了关外,风物更是不同,所发的御寒衣物,绝不够用,又增
发老羊皮大衣一件--这种老羊皮大衣,只有皮板,没有布面的,毛长三四寸,重
量惊人,至少有十多二十斤(肥马轻裘,重到这样,自然不是什麽好货,那是粗毛
巾似的粗毛)。不过,老羊皮大衣,真有御寒作用,白天可以穿,晚上可以盖。重
,还不是它主要的毛病,最大的毛病是它有一股极浓烈的羊膻臭,一节车厢之中,
几件老羊皮大衣一抖开来,那股膻臭,几乎能把人熏死!然而什麽事都讲习惯,久
而久之,也全然不觉得了。
出了关,一路向北,拿着地图看看,越向北去越是冷,在郑家屯,火车预算要
停七八小时,就雇了马车去逛,第一次载上了大皮帽子,冒着寒风,听着赶车的「
拍拍」挥着皮鞭,心中大有「异地风情」之感。总共搭了一个多星期的火车,才到
了火车的最终目的地:黑龙江省的泰来县。
从泰来县到位於蒙古自治区的扎特旗,就要靠原始的交通工具了,骑马,体弱
者乘搭马车,而大多数人是步行。
那三天行程,第一天是骑马的,真是兴高采烈之至,因为是生平第一次,蒙古
马个子不高,十分容易上马,只可惜马多鞍子少,都是在马背上铺上一条旧毯,就
骑了上去,一路快慢驰骋,真是得意非凡,恋在马背上,怎麽也不肯下来。
等到入黑投宿,一下马,才知道不对头了,屁股痛得如同刀刺针扎一样,两条
大腿内侧,全都磨到出了血,连站都站不稳,根本一步都不能走了。那次受伤的,
来自南方的人,超过十个--全部在北方大汉的哈哈大笑中,弄得狼狈不堪,要人
扶着才能行动。
第二天,自然没有了在马上的顾盼雄姿,而全都成了哼哼唧唧的病汉,坐在车
上,接受北方大汉嘲弄的目光。
这是一次十分难堪的经历,但是人,什麽都可以锻炼出来,想当年,第一次穿
草鞋,还不是一天下来,脚上多了十几个血泡?第一次抓锄头,一天下来,掌上的
血泡也是一层叠一层,屁股磨破了,又算什麽,一到定了下来,忍痛日日骑马,不
到半个月,也就没有事了。
内蒙古生活,不能没有马,而马又多又不值钱,印象最深的一次,忽然来了一
群马,约有七八十匹,自然留下来养着。若干日之后,内蒙牧民,找上门来,说马
是他们的,说得出络印的样子,自然马归原主,不过代为饲养了许多天,草料费,
总要算一下,一算之下,大约也不过三五十元人民币,牧民一商量,宁愿不要马了
,马之不值钱,可想而知,贵的是鞍子,有一副马鞍,就神气非凡,其人一定大有
来头,所以骑的大都是无鞍马,此所以会屁股磨到「大出血」也。
在内蒙,还有一个大好处,就是不忧肉食,食堂中出售马肉,三分人民币一大
碗,味道和牛肉殊无分别,不过肉质较粗,营养想来也差不多。最不好的,自然是
寒冷,那种冷法,真是超乎想像之外,好在御寒设备够,冻死的人反倒极少。知道
寒冷而有预防的准备,比暗箭式的突袭寒流,要好得多了。
第二十三章 塞外冰封
常听得到的笑话是:在关外,小便要带棍子,因为尿一撒出来就变成了冰,不
带棍子敲不行。
小便要带棍子,自然比较夸张,而且也没有什麽人,会在摄氏零下三四十度的
低温下,冒寒风而小便,若真有这样的人,只怕一尿未完,那话儿已冻僵了。
但,以一个一六五公分身高的人,在严寒的日子中,吐一口痰,痰落在冰上之
前,已经冻结,所以一到冰上,就散裂成为冰屑,这都是千真万确的经历。
沸水泼出去,看它流着流着就结成了冰,水流的形状还在,洗了衣服晾出去,
以为干了,一折,竟然断成了两截,原来不是干了,而是冰硬了。
在这样的严寒天气之下,人的活动,自然也减低到最低程度,那地方是北纬四
十九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九十八天到一百天「无霜期」,其余,气温皆可
降到摄氏零度以下!
蒙古人自然是住蒙古包,在大批南方人来之前,农场方面,为了照顾南方来的
干部,盖了一批房子,房子的御寒设备极好,墙是夹心的,可以生火,把墙烧热,
屋子之中有烧煤的炉子,还有坑,在室内,可以穿单衣,比起苏北来,好得多了!
在苏北,一个冬天脚未曾热过,在内蒙,只要不出去,或出去的时间短些,一进屋
子,总是暖的。
初来步到,自然不肯关在屋子中,要出去走走,有一次全副「武装」,只露眼
睛在外,足登毯靴--一种用毛毯制的靴子,内塞以乌拉草或马鬃,保温作用极高
。老羊皮大衣,狐皮帽子,戴护耳、口罩。有一件最麻烦的事是无法戴眼镜,戴了
眼镜外出,不到一分钟,镜片上便是厚厚一层冰,什麽也看不见,要镜片不结冰也
可以,那就不能戴口罩,只怕连鼻子都会冻掉,真是世界两难全!
虽然穿了那麽多,可是在外面时间久了,也一样遍体生寒,双臂都冻至麻木,
进屋子之后,还要远离火炉,不能立时生火,等自然温度使身子发暖,才能恢复活
动。
有一次,在厨房,看见炊事员用斧头,用力在劈砍一块像花岗石一样的东西,
不知他在干什麽,看仔细点,才看到原来那是一块豆腐,冻成了像石头一样!
也就是那种有燃料时温暖如春的屋子,惹了一个大祸。这种屋子,有燃料时固
然好,一旦没有了燃料,那就和冰窖差不多。一次,大风雪阻了路,煤运不到,燃
料中断了,不到二十四小时,本来身贴上去暖烘烘的墙上,出现了厚厚的冰花,虽
然炕还勉强可以烧热--用玉米蕊子烧--但是就算盘腿坐在炕上,也冷得发抖,
总不能一直躺在炕上不动。
炕上热,不能提高室中的温度,热水瓶滚水冲进去,塞上塞子,到第二天,整
瓶水都结成了冰,把瓶塞顶了出来,这只热水瓶一直到夏天来临,才能再用了。
在这种情形下,实在冷得无法可施,就出去找燃料,草虽然是有的,可是不经
烧,无济於事。想起不远处有一道小河,河上有一道小木桥,是十分粗糙搭成的,
河水早已冻到了底,过河可以不必用桥了,於是,带了工具和几个人,把那座桥拆
了,化成一堆木柴,搬了回来,烧了三四天,煤也运来了,就此渡过了难关。
本来,认为那是小事一桩,顶多来年春暖花开,再去砍几株树,把桥搭起来就
是,谁知道上头一知道,真正乖乖不得了,一提到原则上来分析(「文革」时的「
无限上纲」」,得了一个罪名;「破坏交通」是「反革命罪行」,於是斗争会开之
不已,最后,被隔离到十里方圆没有人烟的一间小屋子之中,每隔两星期,送一次
粮食来,带回去几万字「检讨书」,每次来人,见居然还活着,都大有讶异之声。
那一段日子,由於不知结果会如何,心里上的负担极重,不然,独自一个人过
着鲁宾逊飘流式的生活,倒也可以说十分逍遥自在的。
屋子虽小,但也有炕,而且,自砌火炉一具,又割了大量干草,收集树枝作燃
料,不怕冷不怕饿,唯一讨厌的是每到晚上,一定要用十分结实的棍子顶住门,饿
狼围着屋子叫个不已,令人胆战心惊--真不明白狼这样威武的动物,何以会叫起
来这样凄厉,令人有阴森到毛发直竖之感的叫声。
对了,我是因为狼,两次得罪了大队党委书记,所以才被小题大做,定了「破
坏交通」的罪名,这两件事情,经过倒也十分有趣,值得比较详细一点说一说。
内蒙草原上狼十分多,第一次夜里听到狼嚎,惊恐莫名,但是人多聚居之处,
狼很少闯进来,若是人少,在野外,那就要小心,遇上肚子饱的还好,遇上肚子饿
的狼,那就险上加险。
在雪地上,饱狼的脚印是直的,饿狼的脚印,呈「之」字形,必需要能分辨得
出,才能够趋吉避凶,得保性命。
第二十四章 两桩和狼有关的事
国营农场,因为劳动力是劳改犯人,所以,编制十分特别,类似军队,分为大
队、小队等等。大队长是蒙古族人,他有一匹小青马,看起来毫不起眼,可是性子
奇烈无比,只有大队长一人能骑,而且跑得极快,真是一匹好马,曾和火车比赛,
和火车同时出发,沿铁路奔驰。火车开始时极慢,自然是小青马一阵风似的奔驰在
前面,但是火车是越驶越快的,那次「比赛」的结果是,火车要在七分钟之后,才
追上小青马,可知这匹小青马是如何勇猛了,蒙古族大队长对牠爱逾性命。
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则是汉人,是一个退伍军人,当过营长,是典型的退伍军人
干部!平时以「老子不识字」为傲,到了要写家书时,自会换一副嘴脸,求人替他
写信的那一种。
得罪了他两次,都和狼有关,所以最后才惹祸上身。
第一次,是用陷阱,捉到了一头母狼,关在一只大铁笼中,狼遭陷阱中的夹子
夹住时,夹断了一条腿,行动颇有不便,但凶狞如故。
是我忽发奇想,放了一条雄狼狗进笼,想培养真正的狼狗,结果,居然成功,
母狼生下了四条小狼狗。
与之交配的狼狗,本来已有狼的血统,再加上一半狼性,这四条小狼狗之凶狠
,不言可喻,但是牠们也有狗性,对於饲养牠们的人,倒是绝不噬咬的,而对外来
人,一律狂吠,扑上去就咬,要来守护,真是再好也没有,中队上下都十分喜爱,
相安无事,外来者虽曾吃过亏,倒也无话可说。
那天,大队党支书记下中队来视察工作,也是合该有事,本来已把狗关起来了
,临走时,书记同志忽然拉开关狗屋子的门,四只狼狗那时还不是很大,可是门开
处,只听狗厉吠,人惨叫,书记同志的手背正鲜血直冒,一条棉裤,也被咬出了棉
花。
书记同志倒是临危不乱,立时拔出佩枪,枪声震天之下,四只小狼狗,无一能
以幸免。书记同志挥着手,厉声喝问是谁养的野兽,中队干部人人噤若寒蝉,只好
硬着头皮,出来承认。
当时他倒没说什麽,只狠狠瞪了一眼就走,怀恨在心,也是自然的了。后来在
因为「破坏交通」而召开斗争会之际,他就曾展示手背上的疤痕,大声宣布:「此
人早就对革命同志,怀有仇恨,故意蓄养凶狼,残害革命同志,他奶奶的,在战场
上,日本鬼子国民党,都没法伤了我,我是给他养的狗咬伤的,我是党员,咬我等
於咬党,这是早有预谋的反革命行为!」
当时附和者一大群,自然只好唯唯诺诺,写上几万字的检讨,检讨自己「潜存
的反革命思想!」
这一次,不论如何,养狗者总有不是之处,养的狗咬伤人,狗主人自然负责,
但第二次,却十分好笑了(当时是笑不出来的。)
接到通知,在大队部开批评会(那是「家常便饭」),各单位要派人参加。大
队部是一幢十分漂亮的建筑物,第一次在荒原之中见到那麽漂亮的建筑物时,简直
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八角形,红砖,有天花板,不知是那一位高手设计的。
到了大队部,一开会,书记同志主持,捱批评的,是一个测量员。罪名宣布了
:测量员独自在赶路,有一头狼,一直跟在他的后面,也不攻击。推测这头狼当时
不饿,但又不肯放弃可以充饥的食物,所以一直跟着,等适当时机才攻击。
这是十分骇人的处境,测量员无法可施,就用测量用的水平仪,连着皮袋的,
当武器去赶狼,居然叫他把狼赶走了,可是曾被他当武器用的水平仪,也弄坏了。
那就是「不爱护国家财产」!一具水平仪,本来是相当普通的东西,当时估计是人
民币六百元。
批评会发言踊跃,那位测量员诚惶诚恐,自己承认错误,到批评会进入高潮,
批评到了测量员根本思想有问题时,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令得举座愕然,书
记同志更是大怒,厉声责问为何发笑,当时就侃侃而谈:「你们要他怎麽样呢?他
一点也没有不对,要是他不把狼赶走,叫狼叨走了,茫茫草原,水平仪也找不回来
,现在虽然坏了,但至少还可以修,为什麽要批评他?」
虽然理直气壮,可是有理讲倒好了,批评会的茅头,陡然转向,水平仪和测量
员无人提及了,在「那麽严肃的场合竟然纵笑」的罪名,不到十五分钟,就有了更
具体的结论:「批评和自我批评是党求进步的武器,嘲笑瞧不起,等於是反对党的
政策,反对党!」
当然不服,据理力争,书记同志的官大,口才未必好,一轮争辩下,闹了个哑
口无言,在数十人前,大失声望,自然心中不会高兴的了。
此所以后来「破坏交通」的事件一发生,他才如获至宝,大大发挥一番!
第二十五章 松花江封江
在内蒙的那一段日子中,争取了几次「出差」的机会:离开工作单位,到外地
去办事之谓。能在大兴安岭林区过了一些日子,也是拜出差之所赐。而几次出差,
东北的大城市和小镇,到过不少。
东北的几个大城市,几乎毫无例外,一出火车站,例必有苏联红军纪念碑,看
着真正不是味儿,现在不知拆了没有?二次世界大战后期,苏军曾出兵东北,对付
日本的关东军,但红军的纪律很坏,东北老乡提起来就恨得咒骂,「老毛子」之下
流事迹,说也说不尽,东北老乡,提起年份来,还有说「康德八年」的,也十分令
人惊骇,康德,是伪满州国的年号。
东北的几个大城市,各有各的风格,都十分美丽,齐齐哈尔有齐齐哈尔的好,
哈尔滨有哈尔滨的美,沈阳大而无当些,远不如长春的静。
出差,可以说是优差,不但一切交通费,住宿费可以直报直销,而且还有相当
於工资两倍的出差费可领,又可以遨游四方,所以尽量争取这样的机会。
先说说在哈尔滨的事迹。离开时,向人借了一架照相机,准备到处留念,火车
到哈尔滨,是晚上九时左右,预先曾了解过几家旅馆,可是逐家问去,皆无房出租
,不知正在开一个什麽全国性的会,全住满了。摊出介绍信,说明自己是少数民族
地区来的,也没有用。这下子真是狼狈之极,只好到处登记,看看明晚是不是有办
法,然后回到车站,车站有暖气、有长椅,总可以过夜的。
到了车站,在车站外的饭店吃饭,常遇上了几个「二毛子」--中俄混血儿,
男的极俊,女的极媚,三言两语认识了,好在领的出差费多,慷慨请他们吃饭喝酒
,讲起住宿困难,其中一位少女说她有办法,果然有办法,在偏脸子(好怪的地名
)区,一家设备十分简陋的旅馆中找到一间小房间。
住宿问题一解决,自然游兴大发,被他们带到了当地白俄的聚居区,看到白俄
喝伏特加,不是开瓶子的,而是顺手一敲,把瓶颈敲断,然后用一种相当奇特的姿
势,右手翻转,手心向天,执着瓶颈便大口吞喝,一个传一个,瓶颈玻璃碎裂处割
破口,几乎人人都口角流血,连酒带血一起吞下去。
酒瓶传到了手中,又不能不喝,只好战战兢兢,免致受伤,也惹来一阵轰笑。
白俄,反正是这样子的了,日日当世界末日来过,那些中俄混血儿,虽然外形
人人都十分美丽,可是内心却十分痛苦,各方面皆受歧视,甚至还被分成「父中母
俄」(比较好些)和「父俄母中」(更受歧视),真是闻所未闻之事。
在哈尔滨几天,倒结交了不少混血儿朋友,后来一直维持着通信,当然,南来
之后,早已没有联系了,曾有二十年后松花江畔再聚之约,当时想想,二十年后,
是多长的岁月,可是一转眼,三十年都过去了,自然也没有可能去践这个约了。
当晚回旅馆,肯定已是午夜之后,才躺下不久,忽然听到了轰隆的巨响,吓得
以为是发生了战争,跳起来呆坐了半晌,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觉得不对,冲出房
间去问,有没睡的看到了一副紧张的样子,无不大笑:「什麽声音?到江边去看看
就明白了,松花江封江啦!」
封江,就是江面全结了冰,自然非看不可,立时又披衣外出,好在那一边离江
边甚远,一路上前去看封江的人还真不少,未到江边之际,仍然无法明白何以江上
结冰,会有这样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响发出来。水变冰,会发出声音的麽?
及至到了江边一看,才恍然大悟,原来江水结冰,绝不是静悄悄的,上游有极
巨大的冰块被冲下来,互相碰撞挤轧,这才造成了巨大的声响,那些冰块,有的流
着流着,就不动了,后面的冰块撞上来,有时可以翻越过已被冻住了的冰块,征破
已结成薄冰的江面,声势自然加惊人。
伫立在江边,看了很久才回旅馆,第二天早上再去看,江面已整个结冰,也决
非如想像那样,江面一片是冰,不十分平整,而是高低不平之极,平整的车道,溜
冰场,全是靠人工开出来的,那天早上去,已有十多个青年人,在整理江面的冰,
在开辟溜冰场了。
说来惭愧,天生没有平衡感,连脚踏车都学不会,租了冰鞋,上冰就跌,直跌
得连四五岁的小孩都过来帮忙指导,真正不好意思才放弃。
不是说过有照相机的吗?才一拿出来,就已被两个派出所同志抓住,带到派出
所,审了半天,原来整个松花江都是「保密」的,不准照相,幸好问出来自内蒙自
治区公安所(劳改农场归公安厅管),才算取出软片,得还自由,不然不知要有多
少麻烦。河流桥梁,不知道为什麽不让人拍照,保的什麽密呢,真是莫测高深。
第二十六章 东北三宝和几种怪食物
乍到内蒙时,正值隆冬,早上九点天才亮,下午三时,已是黄昏,无所事事,
很快就学会了设陷阱猎兽,主要目标是狐狸,一公尺左右(连尾)的红狐,一只卖
给土产公司,可以卖二十五到三十元人民币。
狐狸在动物中,一向是被认为狡猾的,但其实甚为蠢笨,并不难捉,初学时,
就有一个捉三只的纪录,不过全是普通的红狐,至於白狐、玄狐,连见也没有见过
。
未出关之前,常听说,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及乌拉草,在捕到了狐狸之后
,雄心大发,想捉貂鼠,当时就被人嗤之以鼻:我们来了好几年了,见是见过,仍
然没有碰到过,你想捉?
当时,也还之以「哼」然一声:总有人捉到的,不然,貂皮由何而来。
可是,几个月下来,才知道貂鼠之难捉,难於捉一切,这种小动物,对人的警
惕性奇高无比,老远见到人影,飞跑如电,一下子就没有了影踪。不论陷阱设得多
巧妙,诱饵再香,永不上当,一只也没有捉到过。
有传说,说貂鼠心地好,所以捕貂人赤裸躺在雪地中,等大群貂鼠围上来救人
之际,趁此捕捉之。捉貂人为免冻死,事先吞服烈酒加红砒云云,虽然曾把这种传
说,写入一个电影剧本之中,但那实在是无稽之谈。在那样的严寒之下,任你事先
吞多少烈酒红砒,在雪地上赤身裸体,就算貂鼠真会来救人,牠未曾赶到,人已变
成殭屍了。
人参的事,已经说过,乌拉草也算是一宝,实在相当勉强,说这东西能御寒,
怎及得上羊毛棉花?实在是没有法子,才利用它而已。
乌拉草能贴地连绵而生,处处皆是,从采下来到可以使用,过程相当复杂,晒
干之后,要放在木皮上,用木槌子来敲,把草身敲成丝丝缕缕的窍维,然后再要一
团一团搓,搓出些许毛茸来,才能使用。
用的时候,将之包住脚,再把臃肿了的脚,塞进一种被称为「鷨鞑」的牛皮鞋
中,这种牛皮鞋有点像凉鞋。才一穿上,倒有一暖烘烘之感,那次穿了之后,一上
雪地,不到半小时,脚已被冻得麻木,赶紧回住所,才免了脚趾冻掉之虞。
乌拉草也被用来塞进「毯疙瘩」之中--一种羊毛毯做的长靴,作这个用途时
,倒相当有用,它能吸脚汗,可以保持毯靴内一定程度的凉爽,但是也比不上马鬃
、鸡毛,被普遍使用,自然是生活水平实在太穷的原故,不足称之为宝。
捉貂鼠捉不倒,用来捉貂鼠的陷阱,却捉到了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多是刺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