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桌上的两个手印
我苦笑了一下:「阮耀,我和你以及乐生博士,都知道为了甚麽不向下掘。」
阮耀道:「因为唐教授的死?」
我和乐生博士,都没有甚麽特别的表示。那并不是说我们不同意阮耀的话,而是因为那是明显的、唯一的理由,不需要再作甚麽特别的表示之故。
乐生博士皱起了眉:「我想,昨天,当唐教授站在那块石板之上,后来又用力要将那块石板掀起来之际,他一定也有着和我们刚才所体验到的同样的冲动!」
我和阮耀点头,乐生博士又补充道:「我们又可以推而广之,证明凡是罗洛的地图上该有危险记号的地方,人一站上去,就会有发掘的冲动!」
我和阮耀两人又点着头。
要证明乐生博士的推论,其实是很简单的,罗洛地图上的危险记号有近二十个,我们随便跨出几步,就可以站定在另一个有危险记号的地上。
但是,我们却并没有再去试一试,而宁愿相信了乐生博士的推论。
那并不是我们胆子小,事实已经证明,光是站在有危险记号的地上,是不会有甚麽危险的,可是我们却都不约而同地不愿意去试一试。
那自然是因为我们刚才,每一个人都试过的缘故。那种突然之间发生的冲动,在事先毫无这样设想下,突然而来的那种想法,就像是刹那之间,有另一个人进入了自己的脑部,在替代自己思想一样,使人有自己不再是自己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当时还不觉得怎样,可是在事后想起来,却叫人自心底产生出一股寒意来,不敢再去尝试。
在我们三个人,又静了片刻之后,几个在我们身边的仆人,都以十分奇讶的眼光望着我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干些甚麽。
阮耀忽然又大声道:「唐教授是心脏病死的!」
乐生博士道:「或者是,但是他在临死之前,却给了我们最切实的忠告!」
阮耀有点固执地道:「那是他临死之前的胡言乱语,不足为信。」
我摇着手:「算了,我看,就算我们掘下去,也不会找到甚麽,就像唐月海掀开了那块石板一样,甚麽也没有发现,但是却有可能带来危险,我们何必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阮耀翻着眼,心中可能还有点不服气,可是他却也想不出话来否定我的意见,只是瞪着我。
就在这时候,几下犬吠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随着犬吠声的传近,一只巨大的长毛牧羊狗,快步奔了过来,在阮耀的脚边嗅着、推抆着。
阮耀突然高兴地道:「有了,这只狗,最喜欢在地上掘洞埋骨头,这里的泥土很松,叫牠来掘一个洞,看看下面有甚麽。」
那只狗,是阮耀的爱犬,阮耀这样说,显然仍是不相信唐月海临死之前的警告。
事实上,要是说我和乐生博士,已经相信了唐月海的警告,那也是不正确的。乐生博士的心中究竟怎麽想,我不知道,就我自己而言,我只觉得这件事,由头到现在,可以说充满了神秘的意味,几乎一切全是不可解释的。在一团迷雾之中,唐月海临死前的警告,虽然不足为信,可是也自有它的份量。
当时,阮耀那样说了,我和乐生博士,还没有表示甚麽意见,他已经走向前去,用脚踢着草地,将草和泥土,都踢得飞了起来,同时,他叱喝着那头狗。
那头长毛牧羊狗大声吠叫着,立时明白了牠的主人要牠做甚麽事,牠蹲在地上,开始用前爪,在地上用力地爬掘着。
我,乐生博士和阮耀三人,都退开了一步,望着那头牧羊狗在地上爬掘着。
那头牧羊狗爬掘得十分起劲,一面掘着,一面还发出呼叫声来,泥块不断飞出来,溅在我们胯脚之上。
在这以前,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一头狗,对於在泥地上掘洞,有这样大的兴趣的。这时我不禁想,这头狗,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当牠接触到那画有危险记号的土地时,也会产生那种突如其来,想探索究竟的冲动?
这自然只是我的想法,而且这种设想,是无法获得证实的。因为人和狗之间的思想,无法交通。
我们一直望着那头狗,牠也不断地掘着,约莫过了十五分钟,地上已出现了一个直径有一尺,深约一尺半的圆洞,可是,除了泥土之外,甚麽也没有发现。
我首先开口:「够了,甚麽也没有!」
阮耀有点不满足:「怎麽会甚麽也没有呢?这下面,应该有点东西的!」
我为了想使神秘的气氛冲淡些,是以故意道:「你希望地下埋着甚麽,一袋的钻石?」
阮耀却恼怒了起来,大声道:「我有一袋的钻石,早已有了!」
阮耀又瞪了我一眼,才叱道:「别再掘了!」
他一面说,一面俯身,抓住了那头长毛牧羊狗的颈,将狗头提了起来。那牧羊狗发出了一阵狂吠声,像是意犹未尽一样,直到阮耀又大声叱喝着,牠才一路叫着,一路奔了开去。
我们又向那个洞看了一看,洞中实在甚麽也没有,在整齐的草地上,出现了这样一个洞,看来十分碍眼,阮耀向站立在一旁的仆人道:「将这个洞掩起来!」
我也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阮耀忙道:「卫斯理,如果不是因为我刚才的话生气的话,不必那麽急於回去。」
我笑了起来:「谁和你这种人生气!」
阮耀高兴地道:「那我们就再去谈谈,老实说,不论唐教授的死因是甚麽,究竟大探险家罗洛,为甚麽要将我的花园,绘成地图,这一点也值得研究,我希望能够弄个水落石出。」
乐生博士笑道:「那只有问地下罗洛了,要不是我们已将他的一切,全都烧掉了,或者还可以在他的工作笔记中,找出一个头绪来。可是现在,却甚麽都不存在了,谁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叹了一声:「真要是甚麽全在当时烧掉,倒也没有事情了,偏偏当时又留下了那幅地图!」
我们是一面说着,一面向屋内走去的,等到来到小客厅中,我们一起坐了下来。
阮耀道:「罗洛到我这里来的次数并不多,而且,他从来也没有向我说过,我的花园,有甚麽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
我心中一动:「他从来也没有向你提及过你的花园?你好好想一想!」
阮耀先是立即道:「没有!」但是接着,他道:「等一等,有,我想起来了!」
我和乐生博士都挺了挺身子,罗洛和阮耀的花园,究竟曾有过甚麽关系,对这件事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阮耀道:「是的,有一次,罗洛在我这里,还有一些不相干的人,那天我在举行一个酒会,罗洛忽然问我,这一片土地,是我的哪一代祖宗开始购买的。」
我忙道:「你怎麽回答他?」
阮耀道:「我说,我也不知道了,如果一定想知道的话,在这一大群建筑之中,有一处我从来也不去的地方,那是家庭图书馆,有关我们家族的一切资料,全保存在这个图书馆中。」
乐生博士也急急问道:「当时,罗洛在听了之后,有甚麽反应?」
阮耀苦笑着:「我已记不起了,因为我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又道:「你提到的那个家庭图书馆,现在还在?」
阮耀道:「当然在,不过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进去过了,对之最有兴趣的是我的祖父,我记得小时候,我要找他,十次有八次,他在那里。后来我祖父死了,我父亲就不常去,父亲死了之后,我简直没有去过。」
我的思绪十分紊乱,我忽然想到了几个问题,这几个问题,可能是和整件事完全没有关系的,但是也可能和整件事,有着极大的关连。
我问道:「阮耀,你祖父和你父亲,都是在壮年时死去的,是不是?」
阮耀皱着眉:「是。祖父死的时候,只有五十岁,我父亲是五十二岁死的。」
我又问道:「那麽,你的曾祖呢?你可知道他是干甚麽的,他的情形如何?」
阮耀瞪着我:「怎麽一回事?忽然查起我的家谱来了?」
我道:「请你原谅,或者这是我的好奇心,也可能和整件神秘莫测的事有关。阮耀,在你祖父这一代,你们阮家,已经富可敌国了,你们阮家如此庞大的财产,究竟是哪里来的?」
阮耀眨着眼:「我不知道,我承受的是遗产,我除了用钱之外,甚麽也不懂。」
我又追问道:「你的父亲呢?他也是接受遗产的人,你的祖父呢?」
阮耀有点恼怒:「在我的记忆之中,我也未曾看到我祖父做过甚麽事。」
我站了起来:「那麽,你们家,是在你曾祖哪一代开始发迹的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甚麽你对创业的曾祖知道得那麽少?」
阮耀恼怒增加:「你是不是在暗示,我祖上的发迹,是用不名誉的手段获得的。」
我笑了起来:「别紧张,就算我真有这样的意思,也与你无干,美国的摩根家族,谁都知道他们是海盗的后裔,又有甚麽关系?」
阮耀怒道:「胡说!」
乐生博士看到我们又要吵了起来,忙道:「别吵了,这有甚麽意思?」
我又坐了下来:「我的意思是,罗洛既然曾经注意过这一大片地产的来源,我们就也应该注意一下。我想,罗洛可能进过阮耀的家庭图书馆。」
阮耀道:「我不知道有这件事?」
我望着他:「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倒想去查一些资料,可能对解决整件事都有帮助。」
阮耀爽快得很,一口答应:「当然可以!」
乐生博士好像有点不赞成我的做法,在我和阮耀两人,都站了起来之后,他还是坐着,阮耀道:「博士,请你一起去!」
乐生博士还没有站起来,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一个仆人急促地奔了过来。
阮耀有点恼怒,叱道:「甚麽事?」
那仆人这才迸出了一句话来,道:「阿羊,阿羊死了!」
乐生博士本来是坐着的,可是一听得那仆人叫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他就像被人刺了一锥一样,霍地站了起来,我和阮耀两个人也呆住了。
我们都知道「阿羊」是谁,「阿羊」就是那只长毛牧羊犬。这种牧羊犬,就是在瑞士终年积雪的崇山峻岭之中,专负责救人的那种。这种长毛牧羊狗的生命力之强,远在人类之上。
自然,长毛牧羊狗也一样会死的,可是,在不到半小时之前,牠还可以称得上生龙活虎,在半小时之后,牠就死了,这怎麽可能!
我望着乐生博士和阮耀两人,他们两人的脸色,都变得出奇地白,连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我自然知道他们想些甚麽。
他们在想的,和我想的一样,唐月海死了,因为他曾掀起一块石板;那只狗死了,因为牠掘了一个洞。
这两个地方,都是在罗洛的地图上有着危险记号的,唐月海临死之前,曾警告过我们,那危险记号是真的,切不可再去冒险。
如果,在地上掘洞的,是阮耀的话,情形会怎样呢?
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转开向阮耀望去,阮耀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头动着,由此可知他的心中,正感到极大的恐惧。
那仆人还睁大眼睛在喘气,我首先发问:「阿羊是怎麽死的?」
那仆人道:「牠先是狂吠,吠声古怪得很,吠叫了不到两分钟,就死了。」
我来到阮耀的面前:「阮耀,我们去看着这头死了的狗。」
阮耀的声音在发抖:「要去看……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