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沙向围拢来向他行礼的人扬手大叫。
费沙族长叫的是︰「这个外来人,将和我们的荣誉,尤普多比较高下!」
费沙族长的话,迅速地传了开去,我相信不到五分钟,所有古城中的阿拉伯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了。费沙又转过身来,对我道︰「每一个和尤普多决斗的人,都可以享受我的招待,请到我的住所来。」
我笑了一下︰「这有点像死囚临行刑前的一餐,是不是?」
费沙族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踏步地向前走了过去,艾泊叹了一口气,碰了我一下︰「走吧,去享受你行刑前的一餐吧!」
我又笑了一笑,这时候,我的心情,可以说是兴奋到了极点。我并不是以为自己一定能够胜得过尤普多。因为阿拉伯的武术,和中国古代的武术,有许多相近之处,都是十分深奥神秘,阿拉伯人之善於用刀更是世界闻名,但是基於我多少年来,未能和人刀对刀地争斗,所以我这时觉得十分兴奋。
我们跟在费沙族长的身后,向前走着。那座古城全是以大块大块的岩石砌成的,而且极具规模,使人好像置身於天方夜谭的境界中一样。
但如今究竟是现实的境界,因为这古城的真正统治者,似乎是穷困和疾病,而不是费沙族长,那和天方夜谭中遍地珍宝,更是格格不入。
我们所经过之处,人从街道上涌了过来,这是十分有希望的一个民族,因为他们的精神,并未曾屈服在穷困和疾病之下,他们绝不是恹恹无生气的,即使是骨瘦如柴的小孩,这时也向我发出了十分难听的怪叫声,像是在讥笑我竟敢和尤普多动手。
没有多久,我们便到了费沙族长的住所,那里是一座神庙。
庙墙上和庙柱上的雕刻,依然完整,我一看便认出,那些浮雕的兽头人身神像,和那七间秘密祭室中的,完全一样。
这时,我又不免想起那七间祭室中,神像眼中镶嵌的金刚钻来,我如果可以胜过尤普多的话,我一定要将这个秘密告诉费沙族长,劝他向如今的埃及政府奉献这个秘密,作为他族人不必再流窜的代价。因为他的族人虽然强悍,但如果再在这个古城中株守不去的话,那也只有灭亡一途。
族长的居所就在庙堂上,一条旧得不堪用的军用毯子,铺在一块大石上。但是当费沙族长坐上那块大石去的时候,他的神气,就像是坐上了一张铺着纯白虎皮的黄金交椅上。
我四面打量着,费沙族长道︰「很简陋,是不是?」
我耸了耸肩︰「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有法子过着比目前更好的生活的,但你不愿意,是不是?」
费沙族长傲然道︰「当然,我的族人需要我。」
我道︰「但看来你却并不重视他们!」
费沙族长的脸涨红了,其余人的脸色发青了。艾泊叫道︰「卫斯理,你出言谨慎些。」
我扬起了双臂︰「我已经够谨慎了,你难道看不到麽?费沙族长使得他的族人,在贫穷困苦中打滚!」
费沙族长发出了一声怪吼,陡地拔出了他腰际的佩刀,如一头猛虎也似,向我冲了过来,我后退,再后退,又后退。
费沙族长向我连连发了七八刀,刀光闪耀,刀风如电,但我只是后退。
费沙站住了身子,大声喝道︰「还手,懦夫,还手!」
我冷冷地道︰「尤普多呢?我要会见最好的刀手!」
我是故意如此说的,因为我要费沙觉悟到他一点也没有甚麽了不起,时代不同了,他绝不是阿拉伯人在世界上叱吒风云时的一个族长,而只是缩在一个古城中等死的一个族长,他若是肯抛弃他顽固的想法,那麽他和他的族人,才能有救。
所以我便竭力刺激他,使他觉得他自己,并不伟大。艾泊显然不知道我的用意,因而他吓得面上变色。费沙族长的弯刀,劈到了一半,突然停住︰「你要立即和尤普多会面麽?」
我笑了一下道︰「最后的一餐已被取消了麽,也好,请你宣召尤普多来和我见面吧。」
费沙族长向他身旁的一个阿拉伯人大声叫嚷了几句,那阿拉伯人便奔了出去,庙堂中静了下来,谁也不出声,只有费沙族长在不断冷笑。十分钟后,刚才跑开去的阿拉伯人,首先奔了进来,他的面色,十分兴奋。在他的后面,一个人——他是除了费沙族长和女人们之外,唯一穿着上衣的阿拉伯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费沙族长的面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张开双臂,迎了上去,那人也张开了手臂,他们两人到了近前,相互拍击着对方的肩头。
艾泊向我接近了一步︰「那就是尤普多了。」
我早也知道,能得到费沙族长这样隆重欢迎的人,一定就是他们族中最佳的刀手尤普多了。
我保持着镇定,向尤普多看去,只见他的身子十分高,比我高出大半个头。他的手臂也十分长,长得看来有些异相。
他腰际悬着一柄弯刀,刀鞘上镶着宝石,那刀鞘之华贵,和他衣衫之褴楼,绝不相称。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自傲,十分高贵,远在那柄刀鞘之上。他有着鹰一样的眼和鹰一样的鼻,我只看了几眼,便看出他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人物!
我在打量他时,费沙族长正在急不及待地对他讲着话,讲的当然是我,因为尤普多也向我望来。我们两人对视着,约有半分钟,他突然绕过了费沙族长,向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我挺了挺身子,他迳自来到我的面前,以十分生硬而发音不准的法语道︰「你要和我比刀,是不是?」
我点头道︰「不错。」
尤普多道︰「我从来不轻视我的敌手,但是我却也从来不使敌手认为他输得不值——」
在我还未曾明白尤普多这样说法是甚麽意思间,尤普多的手臂,陡地一震。唉!我竟没有发觉他在讲话的时候,手已渐渐地接近刀柄。但是事后我想了一想,就算我发觉他会有所动作,我仍是来不及应付的,因为他的出刀之快,正如艾泊所说,犹如闪电一样!
当时,他手臂一震间,我只听得「锵」地一声,眼前突然精光大作,头顶上陡地凉了一凉,接着,又是「锵」地一声响,尤普多已恢复了原来的姿势,仍然站在我的面前。
这一切,至多只不过是一秒钟内所发生的事。
艾泊的语音中,竟带着哭音,他叫道︰「卫斯理,噢,卫斯理!」
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甚麽事,回过头去问道︰「作甚麽?艾泊,你作甚麽?」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只有两个人不笑,一个是艾泊,一个是尤普多。
艾泊望着我,悲哀地摇了摇头︰「摸摸你自己的头顶,卫斯理!」
是了,刚才尤普多似乎向我发了一刀,而我的头顶,也曾经凉了一凉,一定有甚麽不妥了。我连忙伸手向头上摸去。
我的手才摸到我自己的头顶,便僵在那里没有法子再移动了。我的头顶上,头发已不见了一大片,头发被削去的地方,简直和用剃刀剃去,没有多少分别,摸上去光滑之极。
好一会,我的手才缓缓移动,我才觉出我的头发被削去的,不是一片,而是两时宽的一条,从左耳到右耳,一根头发也不剩。
我相信那时候,我的面色一定难看得很,虽然我眼前没有镜子,但是我看到费沙族长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这时才知道,艾泊对尤普多的形容,是绝无夸张之处的。他的那柄腰刀,自然是锋利之极,而他那样快疾的一刀中,竟然一点不伤及我的头皮,而只是将我的头发剃去,这是何等身手?只要他多用一分力道的话,我两只耳朵之中,必有一只,早已落地了,而他竟能将力道算得丝毫不差,这又是何等神通?
就算我有着手枪的话,当他出其不意地向我一刀砍来之际,我想要拔枪,只怕也是来不及的!
又过了好一会,我的手才放了下来。
尤普多道︰「我不以为你还要和我比刀了!」
他话一说完,便转身向费沙族长走去。我等他走出了两步,才叫道︰「尤普多,你停一停。」尤普多站定了身子,我才慢慢地道︰「你太肯定了,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尤普多倏地转过身来,在高声大笑的阿拉伯人,也张大了口,出不了声。
艾泊咕噜着道︰「一点也不勇敢,那绝不勇敢。」
我不理会他们,只是向尤普多道︰「刚才,我看到了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快的刀法,但是我却并不准备打消和你比试的念头。」
我一面说,一面慷慨地向他走去,我绝不让他看出我逼近去的目的,所以我将手中的弯刀,放在背后,而且不断他讲话,道︰「我十分佩服你出刀之快,但并不是说我已经被你吓住了!」
我这一句话才讲完,手中的弯刀,已经抖起,我手中握的虽是阿拉伯弯刀,但这时我所使的,却是中国五台刀法的一式「周而复始」。我手中的弯刀,抖出一个圆圈,刀尖直指尤普多的胸前。还未曾明白发生甚麽事情之际,我已经收刀后退了!
这一次,庙堂之中的所有人,都没有笑出声来,却只有尤普多一人,在低头一看,看到他胸前的衣眼,已因为我这一刀,而被削出了一个径可尺许的圆洞,那块圆布片就落在他脚下的时候,他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可以和我动手的,不错,你是可以和我动手的!」
费沙族长以几乎不能相信的神色望着我,又和尤普多讲了几句话。
艾泊走到我的身边︰「费沙是在问尤普多可有必胜的把握,尤普多说没有。」
我忙道:「那麽,他们可会另出诡计?」
艾泊道︰「你只管放心,他们高傲,但是绝不卑劣。」我道︰「那就行了。」艾泊望了我一会,但是却并没有说甚麽。
那时,在古城中,已经响起了一阵阵奇怪的号角之声,也隐隐地可以听得喧哗的人声。费沙族长的面色,绝不像刚才尤普多削去我头发时那样地得意了。他只是转过头来,冷冷地对我道︰「比试就要开始了。」我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我才走出了庙堂,尤普多便赶了过来,和我并肩向前走去。我们两人并不说话,他连看也不看我,只是严肃无比地向前走着。
我向他望了几眼,面上的神情,也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
那不仅是因为我将和尤普多作生死争斗,而且是因为沿途所遇到的人,不论是大人小孩,没有一个不是神情庄严地望着我们之故!
我是在向他们民族的荣誉挑战!一想到这一点,我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我们一直走到那个石坪之上站定,那古怪的号角声,也骤然停了下来。这时,在空地的四周围,围满了人,我相信这一族中,凡是能够走动的人,都已经出来观看我和尤普多的比试了。
但是,人虽然多,却是静得出奇。
这时,正是天色微明时分,灰蒙蒙的天色,照着这个奇异而神秘的古城,强悍而自傲的民族,而我则面临着严重的挑战。我的心境,十分难以形容。
费沙族长缓缓地向我们两人走来,他先对我道︰「你有权选择一柄好刀的。」
我向我自己手中的弯刀望了一眼:「谢谢你,我觉得这柄就很不错。」
费沙族长道︰「那麽,平举你的武器。」
我平平地举起了我的弯刀,尤普多站在我的对面,也将他的弯刀,平平举起,两柄刀的刀尖相碰,两柄弯刀的刀尖凑在一起,使得两柄刀,成了一个奇异的「S」形状。
费沙族长向后退了出去,我只当他退出之后,一定要下令比试开始了,所以我的心情,更是紧张。